那个名叫唐娟的短发女警将它收进证物袋。镜子一拿起来,他们才发现下面还藏着几样东西:一把沾着酱渍的不锈钢勺、一个不锈钢酒杯和一个……眼镜。眼镜是黑色的细边框,看上去是男人戴的款式,镜片上还沾着一片灰色的绒毛。
李剑锋也激动了,这些东西很明显表面都非常光滑,很有可能沾着指纹,就算没有完整的指纹,这东西都与皮肤接触,唾液、汗渍、皮屑都可以用来做DNA检测。李剑锋叮嘱唐娟小心收集这些证物的时候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李剑锋忍不住在慕容轻肩膀上拍了拍,“你简直帮了我们大忙了,怎么想到的?”
慕容轻不动声色地躲开他的手,“我小时候住在山里,经常有乌鸦跑来叼走村民的东西。有一次还把石头叔放在窗台上的手表给叼走了,也是架着梯子从房檐下面的墙洞里掏出来的。”那一次石头叔还从鸟窝里掏出来一只红宝石的耳坠。慕容轻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之前不久,家里有一个帮佣的阿姨就因为偷窃二院那边太太的首饰几乎被打死,但是赃物一直没有找到。没想到找来找去,真凶原来是这只扁毛畜生。
李剑锋以前也听说过这一类的轶闻。但他是城市里长大的人,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只乌鸦,一时半会儿很难想到这种事情上去。他一边感慨乌鸦搜集证据的强大能力,一边暗暗觉得这个漂亮的小顾问简直就是他们三组的吉祥物,这么稀奇古怪的线索都能抓得住。
裴戎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眉头微微皱着,盯着慕容轻的眼神若有所思。他隐隐觉得慕容轻似乎有什么话藏着没说。他有种直觉,慕容轻应该是从瓷窑和工棚里发现了什么线索,但他不愿意说出来。
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隐瞒不说的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裴戎思索。这孩子姓慕容,听爷爷说是慕容世家的养子……难道这里的瓷窑与慕容家有关,而他想要给慕容家打掩护?裴戎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查一查慕容家底细,他知道慕容家在古玩街也有两家店铺,据说慕容家跟珠宝曹家还是很近的亲戚。
嗯,水还挺深。
另外,慕容轻突然提到鸟窝也挺可疑的。谁会在寻找地面证据的时候一下子联想到树上去呢?只是因为他是山里长大的孩子?
裴戎蹭到慕容轻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怎么想到鸟窝的?”
慕容轻瞟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屋檐上叽叽喳喳的两只麻雀,“它俩告诉我的。”
裴戎,“……”
裴戎瞪着慕容轻,觉得牙根直痒痒。
慕容轻也回视着他,裴戎的表情让他有点儿想笑。
裴戎瞪了他一会儿,心头忿忿,抬手捏住慕容轻的脸颊,用力往两边一扯,嘴里骂道:“小破孩子怎么这么坏呢。”
慕容轻整个人都傻了。他感觉到两边的脸颊被捏住,被扯开,然后又在他松手之后弹了回来,泛起一片热辣辣的感觉。裴戎指尖那种粗糙温热的触感、那种被亲昵地拉扯着的感觉固执地停留在了皮肤的表面,陌生而又新奇。
裴戎松开手,看了看慕容轻脸颊上的红印子,也有点儿傻眼,“红……红了?”
这小孩到底是怎么长得,肉皮生的这么嫩?
慕容轻回过神来,不自在地向后退开一步,伸手揉了揉热辣辣的脸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君子动口不动手!”
裴戎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感觉,他从没见过谁的眼睛像慕容轻似的长得那么水润,眼底像漾着一抹流光似的,特别亮。
身后有人喊,“副队!副队!”
裴戎连忙转身跑开了。他觉得要是再盯着慕容轻那双眼睛看的话,他非得……
非得怎么样呢?
裴戎直觉现在不是考虑这个别扭的问题的好时机,于是果断地把它抛到一边。
慕容轻脸上发热,觉得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自在。他很想表现的正常一点儿,但他不知道别人遇到这样的举动时都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悄悄留意院子里的其他人,李剑锋和陈岩低着头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形。孟轲、何盛和两个警花则是一脸忍笑的表情,慕容轻看得出他们没有恶意。
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挺正常的小动作?
慕容轻绷紧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别处,并没有分出多余的注意力来观察这个院子,这会儿在院子里来回溜达了几步,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这个院子里有工棚、有瓷窑,那瓷窑里烧出来的东西又放在哪里?
慕容轻折回工棚仔仔细细看了看,工作台上还堆着半成品,沿墙的木架上摆放的都是还没进窑的素胚。慕容轻又回到瓷窑,窑门是开着的,里面放着几样东西,还没开始烧制,附近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地扔着一些碎片。
还是不见成品的踪影。
李剑锋见他皱着眉头出出进进,连忙走过来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慕容轻冲着瓷窑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个瓷窑至少也用了两年了,他们烧出来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李剑锋愣了一下,他以为工棚里堆着那些就是了,慕容轻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工棚里堆放着的都是半成品。
慕容轻的视线在院子里来回扫视,“这里应该还有个能放成品的地方。”
李剑锋带着人重新开始检查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一圈,最后在前后院之间的储藏室里找到了一个夹层。夹层长约七八米,宽不到两米,一边靠墙立着架子,上面摆着一些瓶瓶罐罐,有些慕容轻叫不出名字,不过看得出都是在模仿旧式的风格。
“这个是仿永乐青花折枝花果纹梅瓶,真品零五年的时候在纽约苏富比拍卖,当时的拍卖价格是将近四百万美元。”慕容轻放下手里的瓶子,拿起上面一层的青花盘子对着门口的光看了看,“万历凤凰纹青花盘。这件东西在澳洲墨尔本拍卖的时候起拍价就是六位数。”他把盘子递给身旁的李剑锋,“其他的我也叫不出名字了。”
架子上还有一对宋官窑荷花碗和一件洗粉青梅花杯,真品的持有者是上一代的慕容家家主慕容贺。如果慕容轻没有猜错的话,这两样东西应该还好好地存放在慕容老宅的秘库里。但是这个消息他不能说。他现在疑惑的是,这些事慕容锦是否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到底知情到什么程度?
李剑锋连忙安排人拍照取证,夹层空间小,慕容轻干脆退了出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也没有他什么事儿了。让他忧心的是,这些事到底能瞒多久,闹到最后会不会再从另外一个角度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呢?
慕容轻毫不怀疑李剑锋还会拿着这些证物去找其他的专家做进一步的证实,到时候他刻意隐瞒有关慕容家情况的事实也就露馅了。
慕容轻觉得挺发愁。
里外不是人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吧?
回去的时候,慕容轻还是坐裴戎的车。
裴戎早发现这孩子情绪不对头了,好像就是从发现夹层开始的。虽然慕容轻脸上向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变化,但两个人毕竟接触过几次了,心里是不是藏着事儿还是能看出来的。
裴戎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
慕容轻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
裴戎忽然想乐,觉得慕容轻愁眉苦脸的小样子也挺有意思,“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直说吧。是不是跟那些瓷器有关系?”
慕容轻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裴戎闷声笑了起来,“是不是这地方跟慕容家有关?你自己就是慕容家的人,所以担心说出来会给他们惹麻烦?”
这男人眼睛真够贼的。
慕容轻心头狂跳,“我不是怕给他们惹麻烦才不说的。”
裴戎微微挑眉。
慕容轻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解释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裴老说起过我的事,我和我哥都只是慕容家的养子,跟他们一家……感情不深。之前慕容老先生过世的时候就已经跟现在的家主说清楚了,我和我哥以后跟慕容家再无瓜葛。”
裴戎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你是怕说出来,慕容家有人找你们麻烦?”
慕容轻沉默了。
“那么说,”裴戎看看他,“真的跟他们有关了?”
慕容轻漠然地望着窗外,眼神安静的近乎阴郁。
裴戎心头微微发沉,语气也变得正经了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上次你被我拉到古玩街找线索的时候不是说有个叫长河的人比较可疑吗?我们已经找到找个人的下落了,你猜他住在哪里?”
慕容轻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其实怀疑这个名叫长河的人也跟慕容家有关系。
裴戎嘴角微微挑起,脸上的表情带着点儿小坏,“他在南京街有一套三室的公寓,房子是半年前才办理过户手续的。之前的房主你猜是谁?”
慕容轻摇摇头,这让他上哪儿猜去。
裴戎像卖关子似的笑了起来,“房主名叫李雪华。”
慕容轻在脑子里搜了一遍,不记得自己从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李雪华的丈夫叫史炎培。”裴戎提示他,“这个名字有印象没?”
慕容轻犹豫了一下,“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裴戎说:“史炎培是慕容家在滨海地区的执行经理,据说是现任慕容家主身边很受重用的一个臂膀。”
慕容轻心头微微有些茫然。慕容锦的事情他向来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会留意他都给自己培养了那些心腹。
“所以,无论你跟不跟我们说这些事,慕容家都已经在我们怀疑的名单上了。”裴戎笑着说:“而且你尽可以放心,保护证人的安全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他看了看慕容轻脸上略微有些无措的神情,安慰他说:“何况你不光是我们请来的顾问,还跟我沾亲,我要是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还怎么在三组混呢。”
慕容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理解他这句话。他的意思是说,他会帮着自己一起防备慕容家?是这样吗?
“放心吧,小七。”裴戎注视着前方,眉眼之间流露出一种刚毅的神色,“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