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问题眼下都没有人来回答他。周纪戎自己琢磨了一会,觉得小白不答应也得答应,等自己去江陵的时候得替他留心着。
他半道上被白庭玉冷落,却还得替他操心操肝,想想也是憋屈。要换作是别人的事他就搁脸子搭撒手不管了,可对方是小白,他也就不得不多包容一些。
因此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自己愤愤又郁郁地转回去了。
原本他在洒席上趁着袁老将军酒意上头的机会,凭着一番伶牙俐齿已经说动了对方借他些人手。可没成想袁将军睡一觉酒醒了,脑子明白过来,就推脱是洒后失言,不肯兑现昨夜答应他的事了。
袁将军半辈子磨砺下来,经验老道暂且不说,脸皮也并不比周继戎薄上几许,这翻脸不认帐的本领也着实是炉火纯青,不管周继戎是掀桌佯怒还是耐着性子难得地好言相骗,他都是一幅油盐不进的加热,耷拉着眼皮总是那么一句:“要兵可以,拿今上的旨意来。”
他算是周继戎屈指可数的还称得上敬重的长辈之一,周继戎怒归怒,却没法像对付其余闲杂人等一般祭出他百试不爽的法宝——‘往死里揍!’就连骂也不能畅所欲言。
周继戎只有像只炸着毛的猫般跳着脚恼怒,恨恨道:“老子是钦差!钦差你懂不懂?见到老子如同见到老子哥哥你懂不懂?还要个屁的圣旨,那玩意能看着能下饭吃么……”
袁将军也不在意他话中的出言无状,只把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仍是那句:“你是钦差,那圣旨呢?”
圣旨在出京之时当然有,不过他和时未辰等人分道扬镳之时,交给老时带到江陵去扯虎皮做大旗,去刮当地大户的油水去了。
这时袁将军一口咬住了要圣旨,他当然是拿不出来。
他瞪着袁老头儿,心下怒火熊熊,简直想把眼前这老货沾上酱油生吃了。
大约是他目光中的怨气太重的缘故,袁将军被他盯了一会,也觉得背上长毛全身发凉,只好咳了一声抬起头来,一脸和气地笑道:“小王爷,人也不是一个都不能给你,你要是闷得慌了想在附近林子里打个猎,我倒是可以给你一队人手,你去找阎焕,让他拨……”袁将军伸出手比划来比划去,最后道:“十个人给你。老夫保证没二话!”
亏他还说得一脸慷慨,跟有多大方似的,周继戎难得也有被人气得几乎倒仰的时候,铁青着脸色对人这番盛情表示:“呸!屁!滚!”
袁将军混不介意地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神色一整,道:“小王爷,你要这么多人手做什么?”
周继戎早已编过无数的理由来要人,这时不耐烦地随便挑出一个道:“老子早说过了,这榆岭里不太平,匪寇横行,老子都亲自遇上了,那里能不管!向你借些人手,做平寇之用!老子那儿缺人手,正好把这些歹人捉去做苦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头本来也有你的职责吧?老子还没找你算帐呢!现在把事都替你做了,也不用太感谢老子!”
袁老将军不为所动,摇头道:“小王爷,就算你一方好意要替老夫分担这平寇的责任,有耽搁的这几天,大可以将你自己的人手调到这儿来,想必小王爷也不会有招人微词的顾忌,可你那几位手下,却都是悄悄过来的。你非要动用我西北驻军的人手,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三百人马虽然不多,可你若是不说实施,老夫是一个也不敢给你的。”
见他一付王八吃称砣的模样。周继戎低头琢磨了一会,再抬起头来,脸上神色平静下来,反而多了几分肃杀意味,他压着声音道:“那匈奴的使者回国,不敢走寒州,大约还得从泔潼这边回去,老子跟他们打来打去都打成老相识了,老子的人这不是不方便动用么……老子这要是算计得好了,不光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净,还可以把泔漳也套进去,哼哼,靖国公……他们家享用着丰厚的食邑,这么多年了,几时见他们主动和匈奴打过一场硬战,龟缩着不肯出力也就算了,还在下头小动作不断,当老子眼是瞎的么?他们不是不想打么,老子把祸水东引,到时匈奴找上泔潼,老子看他们到时怎么收场!”
袁将军微微一愣,他人虽老了却便不糊涂,稍稍一想,便明白西北大营之么多年按兵不动,大约这位小王爷也是有所不满的,他没有说出来的话里,大约也有把西北兵营拖下水的意思,可西北军营多年毫无动静,却也有动不得的顾虑。
袁将军惊骇之下,却是苦笑道:“小王爷,你这也太乱来了,今上与匈奴和谈,这也是一时权宜之计。你这般做,一个不好,会坏了今上的一番考量计划的!”
“坏个屁!”周继戎怒气冲冲,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也说是权宜之计。这对匈奴同样是权宜之计,匈奴人生活在草原荒漠上,那地方条件恶劣,造就他们世世代代垂涎中原的狼子野心,一旦让他们缓过劲恢复过来,必定要撕破脸皮卷土重来。可看看中原多少人都存着苟且偷生的心思。人家在休养生息全力备战,咱们在歌舞升平安逸享乐,过个十年二十年孰强孰弱高下立见!”
袁将军道:“……这话虽然没错,可是中原早先经历多年动荡,几乎将多年的基业耗尽了,好不容易在今上手上有点起色,百姓确实也极待休养,若是和匈奴举国开战,实在是支撑不起了。今上也有不少的顾虑,还请小王爷体谅一二。”
周继戎沉默了片刻,哼了一声道:“老子当然知道。可我哥是我哥,老子是老子!”
言下之意,大有铁了心胡作非为的企图。
袁将军还要再劝,周戎看了看他,倒是放缓了口气:“老子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是想经徐徐图之,可是拖得久了,未必就对我们有利……寒州的将士当年都有父母亲属在匈奴进犯中丧生,如今十年生息,凭着同仇敌忾将匈奴打得击击退败,无匹锐气正是堪用之时,再过得些年,他们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有了家业牵挂,心肠也便硬不起来,再要像如今一般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谈何容易?”
他说得不无道理,便是没有道理,也能找出一番歪理来扯得头头是道。袁将军知道这一点,也不搭这话,只是道:“小王爷既然是这番想法,何不向圣上说去。”
周继戎心想这和老子哥说个屁,寒州的底细他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就知道惦记着叫老子娶媳妇,老子娶了媳妇学他一样陷在温柔乡里玩物丧志么,那谁来替他守着咽喉要道镇着这这万里江山?简直是叫猪油蒙了心了。
不过他到底知道亲疏有别,没当着袁将军的话埋怨这许多。只是顿了顿又道:“便是老子,难道就是天生好杀人的么?老子不杀匈奴,匈奴就要杀了老子,再杀这中原百姓。老子也不想打一辈子战,就用前半辈子杀光匈奴,再拿后半辈子来过一过安生日子。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子就算能活到七十岁,一半就是三十五年,老子今年就要满十八了,如今半辈子还有十七年,再这么拖下去来得及么?老子可不想像你这样一把年纪毛都白了还在带兵,还在谋算着什么徐徐图之!”
他仰着脸看着袁将军,淡淡地道:“袁将军,你们这般慢吞吞图来图去的,你保证老子能有后半辈子平安喜乐的日子可过么?”
这孩子说话向来不中听,可袁将军看着他顶着一脸年轻艳丽的脸,却无尽苍桑地问着他有没有平安喜乐的后半辈子,滑稽之余,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意味,一时怔了怔没有说话。
周继戎见他神色变幻,趁机道:“……所以说,拨三百人手给老子呗?”
袁将军那脑袋瓜几乎就要点下去了,猛然间又清醒过来:“……没圣旨一切都免谈!”
周继戎:“……操!”
他白费了一番口舌,却徒劳而无功,愤愤地摔帘出去。遇上迎面而来的白庭一也不理,闷着头就往后营处走。
白庭玉看他神色不对,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上前去低声问道:“小侯爷,你到哪里去?”
周继戎头也不抬地气哼哼道:“老子不就是找他要点儿人手么?那老袁棍烦死了,就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着圣旨,跟个抱窝老母鸡似的一点儿也不利索!老子三岁认字时,就是老子哥哥握着手一笔笔教出来,后来描红也是照着他的字学的,仿个字迹有个屁难的?他不是要圣旨么?老子这就给他写一份,老子先去伙房那个找个萝卜要么白菜梆子刻个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