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 10 章(1 / 1)

骂得好!

刘楠几乎要为自己的妹妹大声喝彩,刘桢完全是将他想说又组织不出措辞的话全说出来了!

他看着姬玉他们,咧开嘴,带着痛快和解气的笑容。

姬玉和姬惠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谁也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言论。

但吃惊过后,是愤怒。

姬惠气红了脸,情状跟刚才的刘楠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换了对象。

“你这黄口小儿,怎能如此一派胡言乱语!”

刘桢笑了笑,放下手中书简,慢条斯理道:“秦君昔年不过周天子一马夫,论血统,何人能比周天子更高贵?然则秦国代代积累,终究尽灭六国,一统天下。反观楚国,战国七雄,楚国疆土为最,最后却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累得你们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这可不正是我先前说的,王侯将相,何来天生贵种,不过是因缘际会,趁势而起罢了!难道我所言有误?”

“你!你!”姬惠的脸色由红变青。

就连姬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粗鄙无知!”姬宣见自己两位兄长都无话可说,马上站了出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刘桢,微微冷笑,“秦国纵然坐拥天下,也不过是穷兵黩武换来的,六国何曾服过,区区暴秦……唔!”

她的嘴很快被捂住了,站在她两边的姬玉和姬惠几乎是同时出手,两人大惊失色地把人半拖半拽带出去了。

挑衅三人组就此狼狈退场。

其实姬宣的话差不多也是当时很多人的想法,被秦国所打败的六国并没有彻底心服,就连刘远和安正他们也没少在私底下发牢骚,就跟后世人们茶余饭后指点江山一样,但心里的想法是一回事,像姬宣这样公然宣诸于口,就是愚蠢了。

如果姬宣的话被传出去,姬家再有名望,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三人离去之后,姬辞轻轻舒了口气:“我很抱歉,他们太无礼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朋友出头,就已经结束了。

“该赔礼的是我,”刘桢抿唇一笑,“刚刚那番言辞,只是为了驳倒他们,并无针对姬家之心,还望你见谅。”

“是他们失礼在先,与你何干?”姬辞摇摇头

“我算是明白了,除了你之外,姬家的其他人只怕都不欢迎我们。”刘楠心里不是没气的,可他又知道不能把火发在朋友身上。

还好阿桢刚才反驳的话够解气。

“我的长辈们并不是这样的,”姬辞很苦恼,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只能反复向自己朋友赔礼,又望向刘桢:“阿桢,你刚刚说的话,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刘桢耸耸肩:“不,是我从阿父和安叔父那里听来的。”

就算是自己想的也不能承认啊,一个刚会认字的小女娃怎么可能说出“王侯将相,何来天生贵种”这种话?

刘楠毫不吝啬地称赞自己的妹妹:“方才若不是你,我只怕就要动拳头了,瞧他们落荒而逃的模样,哈!真是太解气了!”

刘桢横了他一眼:“阿兄,我早就同你说过,勤学多听,若是你平日里仔细留意阿父和叔父们的话,方才怎会被驳得哑口无言?”

刘楠挠挠头,苦着脸没有反驳,想来早就被妹子教训得麻木且习惯了。

刘桢转过头对姬辞道:“阿辞,你家人态度如此,我们便不久留了,这卷书容我借阅几日可方便?”

姬辞啊了一声,吃惊道:“为何要走,不是说好今日留下来用完昼食么?”

刘桢:“今日没有这出便也罢了,如今姬玉他们轻辱我等,若我们还留下来,反倒会被人小看。”

姬辞着急了,“可他们是他们,你们是我的朋友,我自不会慢待你们!”

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半大孩童,而不是成天绷着脸故作老成温吞。

刘桢道:“阿辞,我们仍旧当你是朋友,不过这姬家,我们确是不能多待了,咱们改日再聚,阿兄,我们走罢。”

她说走就走,怀里还抱着刚刚跟姬辞借的书简,姬辞没法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家兄妹四人离去。

刘婉和刘妆本还抱着那碗没喝完的泉英不肯放手,被刘桢冷眼一瞪:“刘家虽穷,却没有为了吃食不要名声的儿女!”

刘婉和刘妆没被刘桢这么凶过,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刘桢微微皱眉,两个小娃儿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不能指望她们能听懂,所以也没多解释,直接跟刘楠一人牵着一个,半强迫地带回家去了。

刘婉没能喝完那碗泉英,就被兄姐拖着走,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回家一见到张氏,立马就扑了上去,哇哇大哭起来。

张氏大吃一惊,连忙问缘由,在刘婉结结巴巴的诉说和刘楠的从旁补充下才得知了经过。

刘桢道:“是我行事鲁莽,怎么都该等阿婉把那碗泉英用完,请阿母责罚。”

张氏确实不大高兴,却不是因为刘桢把刘婉他们强行拉走,而是担心刘桢这样做得罪了姬家。

虽说姬家无人为官,可人家不做官,不也照样是郡守的座上宾,再看自家,刘远刚刚升任治狱吏,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平日连县令的面都未必能见上,更不要提郡守了。

但等晚上刘远回来,张氏把事情一说,刘远却拍着大腿道:“阿桢做得好!”

张氏皱眉:“良人,阿桢这样,不仅得罪姬家,也让姬小郎不快呢!”

刘远:“妇人之见!阿桢他们若不回来,才会被人看轻,姬家如今也不过是黔首庶民,何来高人一等!”

张氏:“姬小郎之父祖可是郡守的座上宾呢!”

刘远嗤了一声:“那又如何,亡国之臣,如丧家之犬,即便是楚王后裔要起事,只怕姬家都无一人敢响应!”

在他看来,刘桢所为绝对不是小题大做,要知道现在可不提倡什么个人自由,个人的行为往往是跟家族联系在一起的,姬玉他们三个看轻慢待刘楠兄妹,也就等于整个姬家都瞧不起他们,刘桢他们当然要走,不走只会更被人看轻了去。

听到丈夫对姬家的评价如此之低,张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低下头,手臂轻轻摇晃,低声哼唱哄着怀中的幼子,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刘远也凑过来,逗了逗酣睡的小儿子,低声笑道:“阿槿这般安静乖巧,倒不像他大兄了。”

张氏笑嗔了他一眼:“大郎活泼好动,弟弟正该安静些才是,否则日后家中便要不得安宁了!”

刘楠和刘桢跟姬辞的友谊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插曲而发生改变,姬辞依旧每隔几日便来刘家作客,偶尔也会带一些书简或吃食过来,只是不再提及让他们上门的事情,刘楠和刘桢知道不关他的事,当然也不可能记因为这点小事而仇,随着双方来往越发频繁,情谊也就越发稳固深厚。

刘桢也逐渐了解到姬辞家的那点子破事。

姬家自楚国被灭之后就迁居到这里,埋头学问,不再过问天下事,姬辞的祖父和父亲也由此得了名士的美名,饶是如此,姬家依旧是白身,四百年世家其实也就是自我安慰说着好听的,没有权力就没有荣华富贵。

于是姬家自然就有人想要出来做官,比如说姬辞的两位叔父,也就是姬玉和姬惠三人的父亲,但是姬家族长,姬辞的祖父却不允许,他认为姬家世受楚国国君大恩,如今纵然不能光复旧国,也不能没了骨气,到秦君手下去当官。

姬辞的两位叔父却认为父亲这是偏心,他们的兄长,也就是姬辞的父亲将来是注定要接过姬家一族的人,自然没所谓当官与否,但他们却不一样,他们不想在父亲死后仰赖兄长的鼻息过活。

各人想法不同,又碍于头上还有姬辞的祖父镇压着无法实现,久而久之,姬家内部自然就出现矛盾,所以姬玉他们才会一出现就对姬辞的朋友如此不客气,纯粹是指桑骂槐,替父辈出气。

这种乱七八糟的家庭内部矛盾,就算姬辞身为嫡长孙,也束手无策,所以他只能私底下向刘桢他们道歉,并且自责不该没弄清楚状况就把刘桢他们带上门,结果却平白让朋友们难堪。

随着时间推移,刘桢能看懂的典籍越来越多,她生性刻苦,每天都花大半时间静下心来读书习字,姬辞那里的书简已经被她看完好几卷,并且一笔笔誊抄背诵下来。

这个时代虽没有太多礼仪规矩束缚,但女子的地位并不高,从春秋战国开始,一国公主的最大用途就是联姻,到了秦朝,公主们是不必联姻了,可地位也没什么提升。尊贵的王女尚且如此,民间女子更不必提,不管你出嫁前叫什么,嫁人之后,名字就被夫家的姓氏所替代。

刘桢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将是什么,她能嫁的人,很大程度取决于刘家的家庭地位,从现在来看,她老爹只是个小吏,将来至好也就是同样嫁个小吏之子,然后像她的生母或张氏一样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即便她并不想那样过,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因为它不可捉摸而且无法扭转,所以刘桢决定不要去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操心,努力过好当下的日子。

所幸老爹很开明,并没有禁止她读书识字,甚至就连跟结拜兄弟喝酒聊天,也不忌讳刘桢在旁边听着。

在这一点上,刘桢非常感谢自己的老爹。

就在她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命运终于迎来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

这个转折与她无关,却与天下有关。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八月的暑气被一冲无遗,狂风呼呼地刮着,门窗被一再撞得砰砰直响,几个小的已经躲进了被窝,只有最小的刘槿被惊得不时啼哭,要张氏抱在怀里哄。

虽然早早就睡下,但因为窗外噪音的干扰,刘桢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比风声更大的拍门声,她马上爬起来,和衣跑去探看。

就看见刘远起身去开门,把他的结拜兄弟安正迎了进来。

“怎的这种时候……?”刘远也很诧异。

安正满头满身都是雨水,却顾不上伸手拂去,并作几步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大兄,始皇帝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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