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克劳迪奥把菲利克斯要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帝企鹅们,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地在海滩上传播开了,大家反应不一。
“终于要走了……”这是海象的族长在擦汗,他觉得他年老的心脏再也忍不了有一头逆戟鲸总在附近海域里晃悠了。
“咦?就这么走了吗?那后续呢?”这是叽叽喳喳的雪海燕。他们和帝企鹅和逆戟鲸都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这会儿看热闹看得分外开心。
同样态度的还有漂泊信天翁。这些世界上最大的鸟儿们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八卦,他们最大的爱好是将世界各地的事情编成诗歌,好让他们在空旷的海上顺风振翅的时候唱出来解闷儿。虽然他们习惯上是循着海里的鱼群迁徙,但只要他们愿意,那强健的翅膀足以将他们带到世界上的任意一个角落。这会儿听说话题主角要离开,马上就有几只信天翁从居住的悬崖上滑翔而下,绕着海中的那座礁石小岛打转。
至于企鹅们,就不那么淡定了。阿德利企鹅们都十分怀疑这件事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们眼里,只要和逆戟鲸混在一起的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换句话来说,他们觉得这是一个阴谋:比如说欺骗他们逆戟鲸已经离开,结果却在水底的某处伏击他们之类的。但他们的繁殖期马上就到了,只要他们自己不要离开海岸太远,也不至于进入什么陷阱。
如果帝企鹅们听到这种论调,大概会气得要命。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他们内部罕见地吵开了。究其原因,不过是法乐和法蒂娜要求离开去看看他们孩子,但是首领菲迪不允许这种行为。他的理由也很强大:法蒂娜是费亚娜看上的继承者,而法乐好好培养,也会有利于帝企鹅部落在南极群落中的发展;如果他们两个就这么贸贸然离开、又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对于整个族群都是损失。
在这件事情上,帝企鹅内部站成了两派。大部分帝企鹅完全同意首领的立场,而剩下的一些则觉得想去看孩子一面也是鸟之常情。
“我能理解你担心菲利克斯的心情,亲爱的法蒂娜。”首领菲迪温和地说,但是他的语气同时也很坚定,“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比一只帝企鹅的安危更重要。”
虽然法蒂娜脾气相当不好惹,但她总体上还是非常讲道理的帝企鹅。她的眼睛直视地面,心里知道对方说得有道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就算菲利克斯不是她的孩子,好歹也是她养大的。她想要点头,但又总是想到,这对菲利克斯也太不公平了。不管怎么说,她相信肯定不是菲利克斯让逆戟鲸跟着他的。
法乐小心地看她,察觉到了她的两难处境。“那我自己去,总行了吧?”他梗着脖子说,“我代替我们俩去!不管怎么说,您也不能就那么干看着菲利克斯独自离开这里!他甚至还没正式成年呢,难道就理应为了我们的安危而把那头逆戟鲸引走吗?”
他这话一出,还打算劝说他的几只帝企鹅都闭嘴了。是啊,对帝企鹅来说,换毛以后还在长身体,等三四年以后才能进入繁殖期。菲利克斯算起来还是孩子,而他们对待孩子的方式有点过于残忍了。
菲迪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反驳这个理论。他其实也并不认为是菲利克斯带来的灾难,但作为首领,他必须要从整个族群的角度考虑。他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话,只是背过身去。
这就相当于默认了。法乐大喜过望,和法蒂娜交换了一个眼神,就立刻朝着海边飞奔而去。他早就看好了,那头逆戟鲸一般都出现在朝向大海的那一面,他从海滩这个方向过去并不会被发现。
只是就在法乐快到达海岸的时候,听到了后头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他还以为首领半途改变了主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一个猛子就从冰层边缘跳了下去。气泡从他周围散发开来,他飞快地蹬开几步,才敢回头看后面。
的确是有企鹅追上来了。但并不是帝企鹅,而是一只陌生的阿德利企鹅。“你在干什么?快回来,不要命了吗?”他咆哮道。
如果说在岸上时阿德利企鹅的速度要快于帝企鹅的话,在水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何况法乐还年轻。他一边游得更快了一些,一边恨不能用鳍状肢挠一挠耳朵。别无其他,只因为阿德利企鹅大声叫起来实在太吵了。“我去看我儿子,这也和你有关系?”
阿德利企鹅洛森在他背后努力摆动着两只小短腿,闻言还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你就是法乐?”他的声音更大了。
“是啊,原来你认识我?那就更好了,赶紧回去吧。我可听说那边有头逆戟鲸。而且这种时候,你这样跑出来,你们首领知道吗?”法乐回答他。虽然他对阿德利企鹅的整体印象不怎么样,但看在这只这么多事是担心他安全的份儿上,他的话就多了点。
“明知道那里有逆戟鲸你还去?”洛森更加不满地叫起来。“你在犯傻?而且,难道你们首领同意了你这种行为?”
“法蒂娜无论如何不能去,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去。”法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出了一大段,但阿德利企鹅还在他后面紧追不舍。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如果他这次去是和其他企鹅预料的一样是一场大冒险的话,还是别拉上另一只企鹅了,就算是他一向讨厌的嘴碎阿德利企鹅也一样。
他下定了主意,速度又快了不少。洛森惊恐地发现,不过两三秒的功夫,他就只能看见海水因为波动而产生的那些细微气泡了。“喂,喂,回来!”他徒劳无功地喊道,意识到他这样根本不能阻止对方。然后他慢半拍地发现,他已经追出了安全范围外。他在继续追下去和回去之间衡量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上帝作证,他可已经尽力了。法乐这一去是不是有去无回,就看逆戟鲸是不是已经吃饱了……洛森愤怒而无奈地心想,调转方向。但是他一回头就发现,那头他不知道吃饱了没有的逆戟鲸正悄无声息地在他背后,对他露出了一个堪称恐怖的笑容。
洛森瞠大眼睛,觉得四肢僵直,发抖的力气都要没了。“……救命呀!”
法乐已经游出了很长一段距离,觉得自己已经能看到前头礁石暗色的阴影了。比他想象的顺利,他心想,不由得更快了一些。就在他跳上礁石之前,他觉得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变调的救命,不由得往后张望了两眼。可除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以及风声,并没有其他什么动静。那只阿德利企鹅肯定已经回去了,对方没有任何为陌生鸟冒险的理由。
这么想着的法乐跳出水面,稳稳地落在了一小块黑色礁岩上。他抖落身上的水珠,抬头就看见菲利克斯正站在不远处更高的礁岩上面,顿时就兴奋了:“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爸爸?”菲利克斯正和克劳迪奥僵持,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幻听。结果他一回头,就看到法乐正用最快的速度朝他这里跳过来。他赶忙转身走过去,不能不说他相当惊喜:“爸爸,你怎么来了?”
法乐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他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看起来很健康,”他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不然我和你妈妈该担心死了。”
“我好好的。”菲利克斯满口保证道。“我本来想,到诺斯海湾就一定能看到你们的,但是……”他的话头卡住了,接下去只说:“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真是情深意重啊……”克劳迪奥酸溜溜地插嘴道。“总感觉我是个很大的电灯泡。”
法乐这才注意到这礁石上的另一只鸟。“克劳迪奥?”他狐疑地道,然后意识到他早该想到这个,因为菲利克斯只能靠飞鸟来传递消息。想到这个,他也没功夫搭理贼鸥了,只担忧地问菲利克斯:“我听说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
菲利克斯眨了眨眼睛。他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但是实话说出来肯定会让他名义上的父母伤心。“我听说只有我们这里都是冰雪。在遥远的地方,还有高山和河流,以及更多的没见过的事情。他们听起来如此美妙,我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就算是远远的一眼也好。”
“我明白了。”这话里一点也没提现在的处境,法乐心酸了。因为这在他看起来是借口;如果不是突然冒出来的逆戟鲸,菲利克斯就不必背井离乡。而说实话,帝企鹅很少离开居住地,并不是缺少冒险精神,而是他们的身体根本不能适应过高的温度——他们更适应严寒。
“争取甩掉那家伙,然后到了望角以后就回来,”他压低声音对菲利克斯说,“不知道也没关系,问信天翁就可以了;他们会乐意给一只迷路的帝企鹅指路的。时间越短越好,南极的夏天可很短。如果在冬天来临之前回来的话,你还能赶上和其他小企鹅一起出海。”
了望角是帝企鹅至多能到达的地方。它是一个突出的长海岬,可以远远地看到地平线那头的新大陆。帝企鹅们在冬天是分作两拨的,到达繁殖期的都回英派尔冰原,而其他还没长成的帝企鹅则游到远一点的海滩上继续捕食,最远就到这个海角。
这些菲利克斯都知道。他也知道,他父母都认为他只是陷入了一种暂时的困境,只要离开逆戟鲸,他就能继续帝企鹅平静的生活。但实际上是,就算没有逆戟鲸,他也会离开南极。甚至在完成任务之后,他还肯定要离开这个行星。
面不改色地撒谎是系统自带技能,为的就是应付这种情况。但菲利克斯现在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心虚,什么漂亮话都说不出。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回答:“好的,我会问的。”如果他在完成任务之后再回南极一次,是不是也是可以的?如果不能的话,好歹也该带个消息什么的……
法乐还不知道他心情复杂成这样,只认为他听进去了,欣慰地看着他,最后一次拍了拍他的颈侧。然后他自己重新钻进了水里,朝着海滩的方向游去。
“他胆子还真不小。”克劳迪奥终于找到了他发言的机会,啧啧道。“从海里过来可比从空中飞过来危险多了。”
“别以为你长了一双翅膀就完全安全了。”菲利克斯虎着脸道。“你要是跟着我,说不定不久以后就要得罪一大群逆戟鲸。”
“为什么?”克劳迪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意识到菲利克斯在说罗约尔的其他同伴。因为逆戟鲸都是群居的,突然少了一条,他们肯定会发现,然后就会找过来。“你是说,我们会面临那样的局面吗?听起来就更妙了!”
菲利克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只贼鸥脸皮厚得很,根本不可能赶走。翅膀长在对方身上,他也无可奈何,只一猛子也扎进了海里。
克劳迪奥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飞了起来。“你好狡猾!”他在空中道,“是看着逆戟鲸还没回来,就提前出发吗?如果我不是一直守着你的话,你是不是也要这样无情地对我?”
“闭嘴!”菲利克斯听着脑门青筋直跳,只能往更深的海里扎了扎。如果不是顾及他还在装一只帝企鹅的话,他早就把这聒噪的家伙甩到十万八千里后面了,还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吗?
一企鹅一鸟一个在海里一个在天上前进了一段时间过后,后头海里跟上了一个黑色的大个子。他前进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游得相当平稳,浪花只在换气的时候才会溅起来。
克劳迪奥低头就能看见罗约尔赶了上来,不由得撇了撇嘴。不过他也知道,以他们的速度想把逆戟鲸甩下是不可能的,而且逆戟鲸本身就能在海里定位精准。如果他长得和信天翁一样大就好了,就可以直接把菲利克斯从空中托走,以离开逆戟鲸的探知范围;但是再考虑到逆戟鲸家族在海洋里的地位,他又打消了这种想法。除非他和菲利克斯永远不再回海里,否则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菲利克斯察觉到他这样的想法时,简直是哭笑不得。他都没指望摆脱这头大家伙,克劳迪奥也真敢想。不过后面一直跟着一个杀手实在没有什么美妙的感觉,就算那种带起的水流让他游得更轻松也一样。“你能不能离得远一点?”他没忍住回头说,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没啥大用。
罗约尔看着他,果然慢了一点。菲利克斯继续往前游,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不能像掌握其他动物一样掌握罗约尔的思想。虽然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但是他还是感觉诡异。然后他又回头看了一次,发现罗约尔适时地对他笑了笑,牙齿反射着森森的寒光。
“……”菲利克斯顿时无语了。如果这是对方表达好感的方式的话,无论是什么都会被吓跑的。他勉强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突然注意到那白森森的利齿之间有个黑色的什么东西。换做是别人可能看不大清楚,但是他立刻就发现了那是什么。“等下!你嘴里那是……”他惊叫起来。这时候他也听到了夹在水花和风声里的呼救声,脸色变白再变黑。
又是那只大嘴巴的阿德利企鹅?他是流年不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