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张了张唇,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纷乱繁杂,涌出了许许多多细碎的情节。
如果真的如霍尧所说的话,那她以前的大胆猜想就快变成现实了。薄姬……那个被冰封在冰之沉渊的神女,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前身了。
她还记得霍尧以前说过,这个身体不属于她,她只是被锁魂扣禁锢在这具身体上的魂魄而已。泽水曾两度将她从记忆搜查中救了下来,她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却是为了为她掩盖事实,亦或者说泽水那个骄傲的家伙,不允许他人对同样身为神的她有丝毫的亵渎和辱蔑。
还有泽水曾说过那些意欲不明的话……
“其实不管你出不出卖他,我总是能找到他的,知道为什么吗?”当时,泽水似笑非笑地嘲讽道:“你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就算一时不在,总归也是会来的。所以我唯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而已。”
“其实他比我厉害多了,这么多年,我从未赢过他。但那又怎样,人有了不该有的牵绊后总是会束手束脚。我一抬出你,并且愿意放过你,这不,他就乖乖放弃挣扎了。”
“但是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
泽水和摄提都知道她是谁,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泽水那里,她问不出什么,摄提那里,是她不想问。那一次摄提差点死掉过后,她就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过多纠缠,她选择相信摄提,相信他不说有不说的理由。
对于这些事情,她一无所知,但霍尧能相信她的一无所知吗?
她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对面几步之遥绷紧了身体的玄衣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锁魂扣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但……但这件事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弄不清楚。泄露沧溟城位置的不是我,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发过誓的。”
霍尧紧紧抿着唇,闻言居然还扯了扯唇角,半是讥讽地说:“发誓对你来说有用吗?”
当然没有用了!在这个上面,被她坑了数次的霍尧是非常了解的。她从来只管自己,一堆堆谎话信口拈来,想都不需要想。可是,这次不一样。她是真心的!
“霍尧。”她认真地望着他,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反驳了,这件事之上本来就是她的疑点最大,而且有口也说不清。良久,她才开了口,声音很涩:“在你眼里,我的确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但你既然想要相信我,为何不多信一些呢?”
霍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跟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只是那漆黑如夜的眼眸汹涌掩藏了不知名的暗潮,放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极紧,指骨泛白。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微微往她那边走了一步。
“城主!”一个人见此着急了起来,急忙抢着说道:“如果城主要相信她,至少也让我们搜了她的居所和储物袋吧,不然难以服众!”
事已至此,霍尧就算再怎么独断,也不能一意孤行了。
他深深地看了冷凝一眼,点了点头:“可以。”
冷凝配合地打开了储物袋,心里却不断往下沉去。绿腰方才就提出要搜查,却被霍尧挡了去,难道居所里被绿腰做了手脚?她现在只能暗暗祈祷事情不要继续坏下去,然后……做最坏的打算。
储物袋中不外乎就是各种锻造材料,衣物,冰晶火球、翡翠扳指、从湖边小院取回来的月牙刀,还有古朴细致的流剑。这些都是霍尧非常清楚的东西。
“传音镜!”
有人惊呼了一声,随后就拿着一面铜镜从屏风后面快步走了出来。哐当!铜镜砸到了冷凝的面前,那人怒视着她:“这传音镜上还有神力的残留,你想如何解释?”
冷凝看也不看那人,她只是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收回储物袋之中,动作缓慢而仔细。
砰!桌子被一刀砍成了碎渣,上面的东西随着桌子倾塌滚落了一地,冰晶火球咕噜噜地滚到了角落里,晶莹剔透,淡淡的火光给四周蒙上了一层暖黄。却无人去拾。
冷凝默默握起了翡翠扳指,看向了几步之外依然没有动作的霍尧。
他眼中冷到结冰,冰冷彻骨,比初见时还要更甚。他冷冷地站在那里,身影修长,沉厚如远山,给与她的却不再是安稳,而是一种冰冷的压迫感。就如出了鞘的剑,剑锋所向,对准的是敌人。
此时,她是他的敌人。
冷凝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划伤了,又酸又疼,有什么湿热的液体疯狂地想要从那缝隙中涌出来,她只得抬手捂住,深吸了一口气。良久,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耳边传来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她暗自握紧了伏魔令,扯了扯唇角低声道:“万魔伏诛!”随着这一声,耳边不断传来兵器落在地上的响声,还有人倒地的闷响声,转眼间,大殿内除了她和霍尧,就没有能动弹的人了。
那些方才咄咄逼人的人,统统横七竖八不能动弹了。
“哎,终于安静了。”冷凝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笑了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十九凭空出现在了霍尧的身后,正打算抽刀,却被霍尧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十九看着两人皱了皱眉头,缓缓收回了刀,退到了阴暗之处。
霍尧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还能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咫尺,触手可及,她却觉得隔了千山万水,苦苦跋涉都到不了终点。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又不相信我。”冷凝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对沧溟城的地牢可一点兴趣都没有,难不成你要杀我?”
这件事她没有错,他也没有。所以她不怪霍尧不相信她,要怪只能怪她的运气不好,才这种有口难辩的事情。只是,心里却抑制不住酸涩,泛滥成灾。她要离开沧溟城,虽然不知道逃出去后怎么找摄提,但她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霍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平静地说:“你走不了的。”
“那好吧,你要跟我打那就打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冷凝从地上把流剑捡了起来,笑着一挥,指向了眼前的玄衣男子,然后挑了挑眉,强忍住眼中的酸涩:“不如,让你见识下我的剑意。”
红莲火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大殿燃烧成了一片旖旎的火海。无数柄刀锋在大火中穿梭,看不见,却气势惊人,将火光撕裂割破,偶尔露出里面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没过多久,火光渐淡,逐渐从辉煌走向衰败。
整个大殿化为废墟。
霍尧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冷凝,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动作却僵在了半空。他狼狈地收回手,说道:“我不是那群修仙的废物,这些没用。”
冷凝抬起头,嗤笑了一声。
霍尧看着她沉默了。
“你要杀我吗?”
霍尧没有理她,只是做了一个手势,然后转身要离开,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十九转瞬出现在了冷凝的身后,扣住了她的肩膀。
“那你就是要关着我了。”
冷凝瞥了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一眼,劫火立现,十九只得皱着眉头收了手,拔出了自己的刀。她看着霍尧的背影,心底里突然涌出了浓浓的不甘和委屈,抓起手上的流剑就朝他的后背扔过去。
霍尧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躲开,任由流剑砸到了他的身上。
冷凝见他如此,心里更气了,在地上随手抓起东西就朝他砸过去,不停地砸,连手上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自知。
霍尧皱了皱眉,突然开口了:“十九,柏陵,把她扔出沧溟城。”
“是。”
可是当十九和柏陵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他们微微睁大了眼睛,动作也僵住了。
静寂。
霍尧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身向她看去,蓦地睁大了眼睛。
她手上拿着正要砸向他的东西,那是个半月牙的小刀,晶莹剔透,在火光之下几若透明。原本只是薄薄的一小片,手掌大小,却在沾上了她的血之后,骤然变大,沉甸甸的往下滑,她下意识地抬手拖住,那月牙却贯穿了她的手掌,从中一穿而过。
奇怪的是,她的手没有断。
“阿凝!”霍尧却犹如看到什么恐惧事物一般,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许久,他艰难地开口说道:“别抓了,放开手。”
他突然转变了态度,她有些不大适应,抬起眼呆呆地望着他,渐渐扯起一个笑来。傻乎乎的。
“哦。”
她听话地放开了手。
月牙刀掉落在了地上,沾了冷掉的黑灰,又渐渐缩小成了巴掌的大小。
“你……相信我了?”冷凝轻声问道,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怪,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了。她眨了眨眼睛,想甩掉这种不适感,却怎么都不得方法,只能疑惑地说道:“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困?我只……用了一点劫火,这样也要犯病了……么?”
霍尧那双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托起了她半边脸,轻轻地拂过。他的另一只手揽着她下坠的身体,顺势摸到了单薄后背的某一处地方……他动了动唇,却没有挤出一句回答的话来。
锁魂扣,碎了。
十九见此皱着眉头不语。
柏陵忍不住问出了声来:“城主?这是?”
霍尧垂着眼眸沉默不语,冷凝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犹若睡了过去,从未有过的乖巧。他瞥了一眼落在尘土中的月牙刀,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不染血,不伤人,也不会带来痛楚,传闻中由天界第一铸剑师所锻造,可以把魂魄和身体分离的一柄刀。
离魂刀。
天边,露出了第一丝曙光。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迎接他们渴望已久的光明,却在一瞬的沉寂后爆发出欢呼亦或是惊恐的声音。这个永远只有夜晚的沧溟城,穹顶缓缓裂开了,原以为护城结界可以坚持至少一段时间,没想到却简短不过朝夕。
亮光逐渐扩大,一直藏身于黑暗的沧溟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晦暗的房屋,枯萎的树木,干涸的河床……这些死气沉沉的景色同烧成灰烬的大殿连成了一片,狼狈不堪。
带着露水清香的风吹拂而过,卷着不知哪里来的花瓣,几番飘飞,缓缓落到地上,枝桠上,还有他和她的肩上和发上。
这股清风,带来了一种生机的错觉。
犹如地底老鼠一样躲藏数百年的半魔们,有些已经红了眼睛,在光中,在风中,惊惶、而兴奋着。
柏陵忧虑地望着天空上越来越大的缺口,喃喃道:“城破了。”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销声匿迹了吗?怎么来了?”
“……是九幽魔尊!”
光明只有短暂的一刹那,又被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了,带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席卷了整座枯萎的城。
天空中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投影。
玄衣翻飞,墨发飞扬。那人手执着一柄银色长枪,冷冰冰地俯视着底下的所有人。清冽的黑眸中无悲无喜,沉寂地如同结了冰的深海之水,冻结湮灭了所有称之情感的东西。
魔尊,不夜。
霍尧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目光霎时凝结。
霍尧的记忆倒退到初见冷凝的那一天,那日里,他就是被眼前的这个人所伤。他清楚记得当时他用的是仙术,所以他选择躲藏在了拥有避神仙耳目的湖边小院……只是,他既然是魔尊,又怎么会用仙术呢?
他放下怀中失去声息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张手一握,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巨大的弓。他面无表情的拉弓上弦,瞄准了天空上的那个身影。
在他的身后,所有的城民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沉默地走到了他们的城主身后。
冰晶火球孤零零地躺在残破的灰土和黒\木之下。
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把它捡了起来。随后,湮灭在了一片薄薄的烟雾之中。
…………
……
万里冰封。
冰之沉渊这个天界流放之地终年都未曾有人和变化,一副空旷荒凉的模样。冰棺里面封印着不知名的仙们,有的仙表情微微扭曲,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有的冰棺里却已经空了,只余下一件孤零零的衣裳……
最中间的那个冰棺里,关押着数百年来第一位流放至此的神,一个非常不长眼的神女。偶尔有天兵们送来新的犯人,都会忍不住往那里瞥上一眼,不知那个被称为天界最美的女人还能坚持多久。
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神色宁静,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寒风凛冽,将人的呼吸冻结成冰。
不知过了多久,冰棺中那白衣黑发的女子蓦地睁开了双眼。
叩叩!
有人敲了敲冰块。
她的眼中映出一片绯红的身影,仿若天边最软的云霞。那人俯下一双含笑的桃花眼,轻轻笑着,声音若有春日里最明媚的风,轻轻软软:“哎呀,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发现了个ug,泪流满面,所以这张卡了好久
要改已经来不及了,先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