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是一身玄衣,宽大的袖口微荡,在夜色中蔓延出优美的弧度。烛火跳跃,暖黄的光勾勒出他刀削般的侧脸,显得更加坚毅有力。他的目光锐利深沉,紧紧压迫着她的脊背。
冷凝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屋子不算小,但他一出现就让她心生出无处躲藏的感觉。
讨厌啊……心虚啊……尤其是在她打算把约定赖掉后没多久就出现了,这也太巧一点了吧?她不禁猜想是不是被他看穿了。
她垂下眼睑,低声问道:“城主,你怎么来了?”
什么破结界!三大长老怎么就没发现他啊?
霍尧问:“弓怎么样了?”
“紫晶石我不敢妄自下手,先用其他普通材料做了一把,要不,先将就着?”冷凝连忙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个弓身。
什么叫态度?什么叫后手?这就是了!永远不能低估自己的敌人,即便打算赖账了也要保证万无一失,她快佩服死自己了!
不过霍尧显然对她这把弓没什么兴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根本没身手接过的意思。
“呃……”
冷凝的手僵在了半空,愣了会儿,她立马给自己搭起了台阶:“你不试试手感吗?弓也有很多样式,你不如试试哪一种更趁手,到时候紫晶石就锻造成哪种样式。”
霍尧终于伸手把弓接了过去,握着比划了一下。
“这一种是我纵观弓的所有图谱后,挑出来了,材料也是千年玄铁,总之没你想的那么差啦。”冷凝暗自吐出一口闷气,继续瞎扯,好吧这其实只是她最喜欢的样式而已。
霍尧放下了手中的弓:“图谱给我看看。”
冷凝翻出几本册子递给了他,霍尧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下,专心翻看了起来。
方才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她浑身都不自在,此时见他一转身,冷凝立刻披上外衣跳下了床。但跳下床后,她更不自在了。他坐着,她站着,怎么着都是自己的气势更弱,就像……就像一个候命的小丫鬟!
冷凝扫了扫他旁边的椅子,牙齿一咬,走过去坐了下来。虽然两人的关系还没和谐到可以坐在一起。
不一会儿,她又后悔了。
他坐得随意,她却浑身僵硬。
太近了!
她鼻尖仿佛能闻到夜色的味道,凉凉的。而他的手肘就支在中间的小桌案上,阔袖轻垂,闲闲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微动的时候仿若羽毛般划过她的手背,有点痒。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缩回了手。
“这种。”
良久,他放下图谱,将摊开的页面给她看。
图上的弓样式简洁,线条平滑优美,相对他以前的那张弓,更加修长,也更加厚重。试想用紫晶石做出来的话,重量肯定不是一丁半点的,只怕用着不如轻巧点的顺手。
霍尧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我可以把这种重化为力。”
冷凝眼睛一亮。
是啊!就算是普通人用了紫晶石的弓,挥出去的话,那种力道可就落在敌人身上了。而且,她现在锻造的武器可不是给普通人用的呀!担心重量什么的简直太多余了!
“好的,那就这种了!”
“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时间不够啊。”当然是能拖就拖。
霍尧的声音凉飕飕:“废物没有活着的必要。”
“……好吧,我会尽力的。”冷凝急忙改口,在霍尧面前她就只有认命憋屈的份儿。过了会儿,她试探问道:“我今天在试剑石看到你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霍尧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口说道:“我要破开封印,把饕餮放出来。”
前些日子,去铸剑司也是为了这件事,他拿到饕餮的精血进行感应定位,才知道封印的确切位置。只可惜最近司水的神君一直在玄天宫呆着,他不得不小心行事而已。他虽然不惧玄天宫,也敢和神君一战,但却拿不准饕餮的性子,那是魔界中最凶残暴虐的一只,若是它出来就狂性大发连他一起对付,那他就三面受敌了。
冷凝听了后有些吃惊,本以为他最多回答她是与不是,结果他连意图都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他是信任她吗?
“一个月后。”霍尧睨了她一眼,补充了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冷凝的身体就是一僵,反应过来的同时心里顿时泪流满面。
为什么要告诉她呀?为什么这么配合啊?她这是被拉上贼船了!若是让人知道破开封印的武器是她所锻造的,她还不被千刀万剐!他还不如不回答,至少她可以少一些心理上的重负。
冷凝磨了许久的牙,讪讪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若是你觉得弓还不错,以前的事情就过往不究了,好不好?”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霍尧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的声音里带着些嘲讽:“一个月后看心情吧。”
留下这句话,他就凭空从房间里消失了。
在他消失后,冷凝爆发了。
“啊啊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她猛地扑上了床,狠狠锤了被子好几个拳头,这不是逼她尽全力吗?
……
天空中透出微光,破晓了。
冷凝再次浮肿着眼睛来到了授课大殿,讲课的何大师还未到,叶问闲正坐在桌子上侃侃而谈,男弟子们都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坐在不远处的若芙等女弟子一脸不屑鄙夷,而和叶问闲相处较多的玄衣则是面无表情,因为她早就麻木了。
“……诸位都知道玄天山脚下有一个满堂春,最近啊,那里刚来了个跳舞的姑娘,师哥我远远瞧了一眼,那腰是又细又软……”
“师哥,咱们要不……”
“这次谁成功拜师的话,就请客去满堂春好了。”
众位男弟子嘿嘿嘿笑了起来。
冷凝对玄天宫又幻灭了一次,怎么来了这么久,就没见着一个像……望舒那样的正人君子呢?想起死在霍尧手中的望舒,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贺小江,你想不想去见见世面?”叶问闲点了名,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冲冷凝挤眼睛:“那姑娘水灵灵的,哦别说,她名字还真叫水灵。”他必须让贺小江改邪归正才行,不然日日相见又不能接受他的拳拳之心,作为师哥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水灵?”
冷凝本不想搭理他,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
“怎么,你认识?”叶问闲来了兴趣。
冷凝点了点头,随口道:“我的红颜知己。”
水灵是个熟人啊。以往江贺跟她说抱着人睡觉会很舒服,她找流试了试,很失望。后来又往百花楼去,就点了那里的红牌也就是水灵,不得不说,一起睡觉很暖和。
叶问闲不信地挑起了眉:“下回一起去逛逛。”
“行啊,不过水灵只能我点。”
“不行,除非你请客。”
“请就请。”冷凝难得阔气一把。
叶问闲这回放下了心来。贺小江还是喜欢女人的,那他就不用再避着了,老实说这小子的性格还挺合他口味的。不过见贺小江这么爽快,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失落的。
贺小江敢堂而皇之地找相好,看来跟九公主是真的没什么。于是,男弟子们看贺小江也顺眼了。但在女弟子们的眼中,贺小江就被彻底归为叶问闲之辈了,敬而远之。
何大师的讲授终于到了灵剑之处,他讲得极其细致,每一个步骤如何,哪里容易犯错,如何判断火候等等……
时间流逝,这一讲接连好几日才结束。
最近越发冷了。
北风凛冽,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不过一夜,就积了数尺之厚。
透过窗,剑阁弟子们有的玩雪,有的不忍踩上去干脆在雪上御剑而行,更有甚者直接坐在雪堆里感悟起了天地。他们不惧寒冷,衣衫依然单薄,在还未停止的风雪中嬉笑怒骂亦或者凝神静息,无比悠游自在。
冷凝很羡慕。
看了会儿后,她关上了窗子,立马又将手缩进了被子里,裹成一团。已经吃掉了一颗洗髓丹,她能感觉到精力和身体状况都比以前好了不少,但怕冷这一点,却完全没有改变。
怎么回事呢?
她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却又想不通为什么。
炉中的火炭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一室安宁。
砰!
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刺骨寒风呼呼灌了进来,一室的温暖顿时荡然无存。九公主嬉笑着跑了进来,她戴着顶白色的绒帽,披着厚重的狐裘披风,整个人就像一只球,活泼好动的球。
这么冷的天,身为普通人的九公主依然精力十足,这让冷凝佩服不已。
这只球飞快地滚到了冷凝的床边,身上带着的寒气,让冷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冷凝只觉得眉心跳了几跳,咬牙道:“劳驾关门。”
“哦好!”
名叫九公主的球滚过去把门给关上,又滚了回来,一双眼睛亮亮的。不知道今日她心情怎么这么好,完全忘记她身为公主才该端着架子。
“本宫今天听了一个故事,太有意思了!”
“什么故事啊?”
“关于一个神女的!你要听吗?求本宫,本宫就告诉你!”九公主扬着下巴,却斜着眼睛瞥向冷凝,满脸都写满了“快来求我快来求我”“不求就死罪、死罪”!
冷凝嘴角抽了抽。
“……求公主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