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幸福就好，不要让别人太羡慕。可那个时候的幸福呢，在什么时候走丢了？
幸福走丢了，照片却是不能丢的。董理想起当年刚搬到这套房子，在收拾整理的时候，发现有些照片已经泛黄了，甚至有一些已经跟相册的薄膜粘在一起分不开了。
想再洗一份出来，底片却找不到了，彼时已是数码相机和手机的天下。胶卷基本已经淡出普通人的生活，只有摄影爱好者在用。
时间再长一点，这些照片肯定会更模糊，那该多可惜啊。多年以后，当记忆模糊，看到的却是更加模糊的照片，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些爱过的人是什么样子，都是模糊的不分明的，那人生该多无趣啊。
还好，日新月异的科技在毫不留情斩断一条路的时候，总是会提前开辟另一条更便捷的路。董理将照片一张张扫描进电脑，并且上传至自己的云空间保存。这样就可以永久保存了吧，那些记忆，那些曾幸福的脸。
另一个抽屉里全是董理和江明亮的结婚照。结婚的时候，两人为到底去不去拍结婚照很是纠结了一番。总觉得穿上礼服，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摆弄出深情的样子是很可笑的。
不要怀疑，那个时候的结婚照全是一个套路一个模板。两人或追逐或拥抱，或站或坐，但一定要深情，对视的眼神里面全是浓情蜜意。如果做不出来，摄影师会一遍遍指导，绝对不会放过你。
凡拍过结婚照的同事朋友事后都会说“累死了，折腾了一天”“脸都笑僵了”“以后再也不拍了”“贵死了，要上千块！”，这些话听在董理和江明亮的耳朵里，变成了“要不要去花大钱折腾一天？”
两人讨论了很久，最后还是去了。结婚嘛，人生大事，没有一张漂亮的照片怎么行？上次去那个谁家，看到他们卧室的墙上就挂着一个大大的相框，里面穿着西服和婚纱的两人简直就是王子和公主一般。
董理跟照相馆的老板说我们就拍一张，能够挂在墙上的就好。老板说好的好的，一定给拍得美美的。然后拿出几大本相册，说你们看一下，挑一个最喜欢的服装和造型。
这一看麻烦了，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选择，光婚纱就有很多款式，露肩的，长摆曳地的，带裙撑的，超短的；面料也有不同，蕾丝的，丝绸的，纱的；还有大红的中国传统新娘服装和佩饰，看得董理眼花缭乱，根本无法做出选择。
老板嘿嘿一笑，说要不你们挑几套喜欢的衣服，多拍一点，弄一个相册吧。再加上一句，结婚嘛，一生一次。
最后，他们还是花了一个大价钱被折腾了一天，在无数次深情对视后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累得只想倒头就睡。
“我们被老板给套路了。”江明亮后知后觉，“他准备那么多大相册就是要让我们上钩。他知道我们拒绝不了。”
一个星期后，他们看到了精美的相册，又都觉得付出是值得的。他们也像王子和公主了。从此，王子和公主就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们挑了最满意的一张，要老板用特别的技术转印在一块特制的水晶上，摆在床头柜上。
搬了几次家，那个水晶照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摆在外面的资格，和那本相册一起悄无声息地躺在了床下的抽屉里。
早知道这些照片是这样的遭遇，当初何必要纠结呢，何必要辛苦一天去拍呢？董理心下恻然。
水晶照片上不知是被划伤了还是脏污了，模模糊糊的，董理用手抹了一下，擦不干净。她拿着去厨房，在水盆里倒入清洁剂，准备用毛巾沾清洁剂擦试一下看看。
刚用毛巾擦了一遍，门铃响了。这个时候是谁啊，董理想着分了神，手下一滑，相框掉在地上，“砰砰”两声，碎了。
这被照相馆老板吹得神乎其神说永远摔不碎的水晶，就这样牺牲了。时间果然可以摧毁一切。摔不碎？那可能是经历的时间还不够长。
门铃还在响，董理跑着去开了门。是供水公司来抄水表了。
等抄表员出门，董理去清理水晶碎片，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被划伤了手。伤口不深，但还是有血流出，只不过流动得很缓慢，在伤口四周凝成细碎的血珠。
每次都是后知后觉，只有疼痛才能提醒我们已经受伤。董理对自己很无语，她摇摇头，咧嘴笑自己。
江明亮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董理。他看到了那些碎片，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看了好一会，他发现其中一块碎片上正是自己的大头，才明白过来。
跟着，他看到了董理嘴角的笑。她在笑。那块意义非凡的水晶碎了，可她居然在笑。她在做什么？自己进门的时候，她毫无反应，压根没有察觉，她在想什么？
会不会是她故意打碎的？
江明亮只觉得一股气从心里升起。
“你在干什么？”江明亮问。音量是平时的两倍。
董理抬起头来，她的眼里全是茫然。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有发现他已经回来了。
“没什么。”她懒懒地答。
江明亮更加肯定了，一定是董理故意打碎的。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决，也更加的无情。
现在的年轻人就算是拍了结婚照，也很少弄成纸质相册了，更不会专门弄一个大相框摆着。第一，他们觉得很土很俗，第二，他们觉得很不方便。离婚率如此之高，万一离婚了，这些照片要怎么处理？丢掉，剪掉？
所以很多人都选择用电子相册。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调出来看，分开的时候也不必为了处理这些发愁。就是数字的存于云端的照片，他们也可以随时删除，就像处理一条不小心发错的信息。
信息发错了，撤回就好嘛，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了，也还是可以删除的，至少不让自己看着闹心。
江明亮觉得喉咙在冒火。他飞快地灌下一杯水，什么话也不说，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