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这么说,米那托露出了淡淡的惊愕:“……已经锁定到个人了吗?”
“是啊。”我炫耀地在他面前卖弄,“我很厉害吧?”
“是是,平克很厉害,那么,有请你把那个人抓出来吧。”
我点点头,伸出手就把乌鸦从黑影里领了出来。乌鸦看着我,瞪着他一双豆豆一样的鸟眼,嘎嘎了好几声,才想起自己其实会说人话:“……陛下,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白了乌鸦一眼,“我只是问你,什么地方,能抑制圣名神具的圣力伤害的。”
乌鸦懵了好久,在他的认知中,除了魔王,能从圣名神具攻击下活下来的几乎屈指可数,事后还需要养伤的,就更少了——就算是有那样的地方,魔王本人肯定也比他更清楚。
不过,既然我发问了,乌鸦也必须回答。
“我只知道,魔王的寝宫确实有抑制圣名神具的魔法阵,是首任魔王陛下留下来的遗产,不过,寝宫的门口向来是我族守护的圣地,不可能……”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拎住了脖子。我在历代魔王的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也是万魔殿中的一个地方,大部分魔王都把那里当老巢在住,稍微一回忆,一些莫名的情感就纷至沓来。
我摇摇头,把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压制下去,握住米那托的手,显露魔王之角——那个地方,即使是魔王出入也是需要凭证的,而黑羽家族也只是为了维护那里的日常运转,才有资格出入。
眨眼之间,我周边的环境骤然一变,地面是整块的秘银砌成的,上面镶满了如同婴儿拳头大小的各色宝石,然后被足有十厘米厚的水晶封死——如此土豪手笔打造的魔法阵,除了魔王,这个世界上真找不到第二人。
那瞬间我口水都要留了一地。
——把这些东西都搬走,买下整个光明神殿都不用愁吧……怪不得魔王人人喊打呢。
当然,我到这里来,当然是有任务在身的。在魔王的那张可以横躺十几个美女的大床上,确确实实有着一个男人,他袒露着上身,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正在闭眼休憩。见到屋子里出现了三个不速之客,第一反应就是把墙头的匕首掷了出去。
因为肩上受了伤,他掷出的力道不大,米那托歪了歪手上的剑柄,就把匕首打落了。
米那托面无表情,就把这个男人,像是拎小鸡一样的从床上扯了下来。我这才细细打量那人的脸,他有着一头柔顺的白发,很瘦,眉眼间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再加上一身雪白,远远看去,活脱脱像是个雪人。
乌鸦一看见这个人,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得干干净净:“怎,怎么会……”
他的反应引得米那托好奇地瞥了一眼,我立刻狗腿地凑过去,给他解释:“这个人是乌鸦的哥哥,也是黑羽家族的长子。”
“什么乌鸦……?”黑羽长子被米那托按在地上,依然是十分不安分地挣扎着。
“你弟。”我又瞅了瞅那人一身雪白的样子,“刚好,你以后就叫白鸦吧,刚好和你弟凑成一对。”
“呸……我有名字……”
白鸦反驳的话还没说完,乌鸦已经下意识地直接跪倒在地:“多谢陛下赐名……这真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名字,我之前的名字和这个名字比起来,简直是萤火虫之光比之皓月……不,连萤火虫也不如……”
白鸦刀子一样的眼神,迫使乌鸦闭上了嘴。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十分狗血的故事——在乌鸦的记忆里,他的这位哥哥,自幼就有远超常人的力量,智慧和能力,虽然年龄尚幼,却把大部分长辈都制得服服帖帖的……至于不服的,都被他做成了亡灵护卫。
所以,当他拒绝履行魔王的契约,成为魔王的奴仆,整个黑羽家族,半个不字都没有说。乌鸦也毫无异议地顶替了他的责任,在乌鸦心底,他哥哥那么骄傲,怎么可能甘愿成为别人的手下呢?
但这件事情,在我的眼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说实在话,历代的魔王强则强,但懂不懂行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又是经常一高兴就蹦出去没影了,甚至连死前连自己的部下都没认全的魔王都大有人在……所以说实话,真正手掌大权的,还真是这位和魔王缔结契约的长子兄。
那么,只要把魔王哄开心了,就是万人之上的活……乌鸦是赶鸭子上架,可能不懂,但白鸦自幼接受这种教育,其中的道道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了。
——他想掀翻魔王,自己当魔王。
可惜的是,没有接受完整的魔王契约的他,实力不完整,直接被布兰多打败了,让这一场大戏变成了闹剧。
我遗憾地啧啧嘴,要是真成了……那该多好玩啊。
我言简意赅地把整件事情解释了一番。米那托听完之后,倒是笑了笑,评价道:“……原来,这边也是勾心斗角不断的。”
“阿米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给你上演一番的!”
米那托的脸黑下来:“别闹。”
乌鸦从瞅见白鸦这个人之后,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的样子。白鸦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的这位弟弟,只是阴霾地盯着我看,里面又是怨毒,又是不干,这种眼神,看起来倒是比我这个正牌更像魔王。
“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一件事情。”
米那托手腕用力,强迫白鸦低下头去:“你是怎么说服三头龙的……据我所知,那条龙从古至今,从来只服魔王。”
“因为我比他更有资格成为魔王。”
白鸦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里尽是时不待我的悲愤:“凭什么这种货色会是魔王!会是我们黑暗生物的主宰!任性妄为,连不当魔王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更和光明神殿勾搭成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魔王,所以我们才世世代代都生活在黑暗中,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他不要当魔王,我来当,我会率领整个黑暗世界,来取得250代魔王都无法取得的战果。”
说的好!
我差点忍不住为他鼓掌了——除了国王陛下之外,我第二次见到还有人能把野心说的如此光面堂皇,震耳欲聋,发自肺腑。这种人就是给他点阳光,他就能在历史书上大放光彩的角色。
很可惜,白鸦现在落到了米那托手上。
所以我只能给他点蜡了。
“需要我扭过头吗?”我认认真真地问。
米那托想了一会儿,回答:“最好站门口,帮我守门吧。”
“好。”我乖乖巧巧地走了出去,顺带还帮忙着把一直像是个木桩戳在那里的乌鸦也一起带了出来,然后把门锁好。
不过,米那托貌似还不知道魔王之瞳附带穿墙功能,我的听力也被大力强化了,而且,魔王的寝宫里的魔法阵,完全敞开了给我——所以,隔着门我也是能继续看戏的。
米那托直接把白鸦砸地上了——他真的是用砸的,那力道看的我浑身一哆嗦,必须承认他今早揍我的时候,还是手下留情的:“世世代代生活在黑暗中……你们怎么不好好想想,有人逼你们活在黑暗中了吗!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道路,残杀平民,掠夺财富……这样的玩意儿,也好意思说别人逼你们的吗!”
“所谓统治世界,靠的是王道,不是暴虐之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后面的话,大致也就是把原来的话,颠来倒去的又说了几遍。白鸦刚开始还有反抗,过了几分钟,就被米那托压的再也没响动了。
总共也只有大约十分钟,米那托打开了门,表情和煦,手上拿着洁白的手帕,正在慢条斯理地擦干指甲里的血迹。如果不是背景太过恐怖,说不定会有小女生把他误认为坠落凡间的天使。
我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米那托表现得这么温柔,绝对是心情糟糕到极点了。想到这里,我拍了拍乌鸦的肩:“还不快帮你哥包扎去。”
乌鸦这才猛然惊醒,从自我纠结的状态脱离出去。
米那托瞅了我一眼,才慢吞吞地挪到我身边,并肩坐了下来:“你应该自己去的,那种人骨子里很傲,所以也不会轻易欠人人情。你要是表现出从我手里把他救下来的态度,他就算嘴上不说,心底肯定也有几分介怀的……而且,我这么揍他,他虽然会恨透了我,但同时也会认真思考我说的话,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培养出一个好用的手下。”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承认道,“老实说,我挺吃惊你没有直接把他打死。”
“……”
“不但手下留情,还帮他把破坏身体的圣力抽了出来……这是你吗?阿米,你不是一直对魔物下手比谁都狠吗?”
“……要你管!”
米那托的脸黑下来,不过我知道,他的心情其实比刚出门那一会儿,好多了。
我情不自禁地嘿嘿地笑起来,双臂环绕着米那托的肩膀,用脸去蹭他的头发:“其实我跑去告诉你,我是魔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你一怒之下砍死的准备了……我知道,你以前有很幸福的家庭,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魔物,才会被毁掉的。”
在魔王转世的那一天起,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之力也开始活跃,许多正常的动物都被魔化,变成魔兽,而魔兽生性残暴,经常会做出袭击村庄的事情。年幼时期的米那托的家庭,就是被魔物生生毁掉。他为了复仇,才以小小年龄,加入佣兵团,其中吃过的苦头,不计其数。
“……那些都过去了。”米那托摇摇头,湛蓝的眼睛里不免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我就算是杀光了全世界的魔物,杀掉了魔王,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回来……我真的很清楚这件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端详我的手:“所以,还没有失去的,更要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我自告奋勇地推荐:“只要你需要,要我逢场作戏多少次都可以,我会把你捧成最最厉害的勇者的。”
“傻瓜。”米那托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真的为了当勇者,才去当勇者的。”
“……为了国王陛下的理想?”我问道,语气不免有些酸涩。
“也不是。”米那托摇摇头,“勇者也好,帮助国王陛下也罢,那都只是为了达成我的目标的手段,并不是终点……我的野心比你想象的要大多了,大到在这个过程中,一点错,一点污点都不能有。”
“那是什么?”
“昨天的版本和今天的版本有差别,你要听哪个?”
“两个都要!”我高举双手。
米那托无奈地点点头,目光飘向天边的云霞,夕阳为它们涂抹上一层金色,那些光迸溅出来,和米那托耳边的碎发一起闪闪发光:“一切存在都有其道理,那么,魔王和勇者的命运重复了这么多年,也一定有更深层的理由……在一天前,我想找出这样的缘由,然后粉碎它,让它和魔王一起变成永恒的历史。”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再度开口时,竟然觉得口里有几分苦味:“那么,现在呢?”
“我会制住命运的喉舌,我会结束掉这连绵了数万年的勇者和魔王相杀的命运……我真的已经失去太多了,也付出了太多了……天道酬勤,我总不会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守护不住的。”
米那托转过脸,露出了和天边云霞一样灿烂的笑容。
我坚信,那一刻,就算是米那托下一秒喊我去死,我也会义不容辞地接受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