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郭占山的矿洞里出来,陈观默默无语,朝羊山山顶上走去。
赵留财是工作组的人,陈观往哪里去他得跟着。
郭占山是发了大财的老板,刚见到陈观时握手都是敷衍性的,现在不同了,非但不能敷衍,还得紧巴结着。他知道,这个莫测高深的年轻人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贾耀民案的走向,也影响着他和他的羊山金矿的命运。他得紧紧跟着,趁着刚才在矿洞里产生的那一丝良好氛围,和陈观进一步联络感情。
牟文更得跟着。没办法,护矿队持枪顶着陈观的胸脯的时候,牟文错判形势,躲在一边看高兴,那表现没有一点同事、同行遇到危险时互相救援的精神,相反却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道,传出去的话丢人事小,如果陈观一恼、层层报告,说不定牟文还得向市局好好报告报告呢!
从山腰到山顶,看上去直线距离不长,爬起来艰难得很。
陈观不说了,年轻,一身高明内功,上山毫不费劲。
牟文也行,正当壮年,又是警察,年轻时训练的老底子在那里放着,上山也不算太费力。
郭占山和赵留财就不行了,都五十多了,虽然一个是开矿的,成年累月和矿山打交道,另一个是管矿山的,也是成年累月和矿山打交道,但这一爬山,就有点吃力了,只能走走歇歇,走一截坐下抽口烟,抽完烟再接着爬。
等郭占山、赵留财和牟文先后登上山顶的时候,就见陈观面朝东盘脚坐在草地上,正看着远山出神呢!
赵留财感叹道:“老了,不行了!想当年,咱老赵扛着一杆猎枪,漫山遍野的跑,哪一天不打它十只八只兔子啊!”
一边的牟文就阴阳怪气地唱到:“想当年,牙如铁,生吃牛肉不用切,到如今不行了,光吃豆腐和猪血;想当年,枪如铁,一夜三回不用歇,到如今不行了,卅月一次用手捏;想当年,鸟如铁,顶风就是三尺远,到如今不行了,顺风撒尿湿了鞋。”
牟文唱完,没有人接话,过了半天,缓过劲而的赵留财才感叹说:“哎,老郭啊,咱很快就要体会迎风眼流泪、咳嗽屁出来的滋味了!”
郭占山到现在都没有换衣服,还是那身装扮,上身脏兮兮的白背心,下身脏兮兮的旧军裤,一条腿裤管挽的高,一条腿裤管挽的低,黄色的水旱鞋脚趾头都快露出来了,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喘气,顾不上回答赵留财的话。
看来赵留财的身体素质要比郭占山好的多!
赵留财掏出香烟给陈观、牟文和郭占山各扔了一支,自己点上吸着,吸了一口,似乎有点猛,咳嗽了两声,吐了口痰,这才对郭占山说到:“郭老板,看你爬山那么费劲儿,以后就不要在小姐肚皮上扔钱了。有那钱,还不如领着嫂子出去旅游、修养。我听说有个北戴河可好了,在海边,空气好,干净,穿着皮鞋上街,一星期都不用擦一次。”
赵留财这是看郭占山大口喘气的样子怪可怜,心生怜悯了,出言规劝。
郭占山喘了一会儿,也缓过劲儿了,点着烟抽了几口,这才对赵留财说:“老赵,你懂个球!俄那里老年人都说,睡年轻女子、吃人奶是长寿秘诀!你找个试试就知道了!”
空旷的羊山顶上,郭占山一口浓重的秦地口音,听起来抑扬顿挫,也有一种粗犷憨厚之美!
赵留财嘴一撇:“就你日能!我可知道,旧社会的时候,大户人家的儿子为了当家作主,就盼着老爹死,但又不想落骂名,就给老爹找小老婆,时间不长老爹就会嘎嘣儿!这个法儿百试百灵!”
郭占山和赵留财年龄相差不大,一个是开矿的,一个是管矿山的,本来就熟悉。只不过郭占山原来不会和赵留财多说话、多打交道,那都是他手下人干的活儿!现在不同了,工作组正在矿部调查取证呢,在郭占山眼里,赵留财这个熟人就变得非常熟了!
赵留财说的是实话,上年龄的人确实在女色上得节制,别看郭占山嘴硬,这道理他也懂。问题是他那么多钱,不花的话就只是个数字了,而他又没有别的爱好,也只有一个姑娘,没地方花钱,也只能在吃喝和嫖上耗费了。
陈观穿着一身警服呢,郭占山和赵留财就敢当着他的面谈论这种话题,可见这个年代的社会风气是多么开放、多么糜烂!
陈观登羊山顶不是为了听歪理邪说,也不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山里娃出身,从小就在山上放牛,山景对于他来说,除了不适宜人居住别无更多含义。
郭占山哪里知道陈观在想什么,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开始套近乎了:“小陈组长,你是哪里人啊?”
不用陈观回答,赵留财就说:“我知道了,是咱龙湾镇五龙峪村人。那地方听说山好、水好,出产全水泉地区、古都地区最有名的金丝楸木,是咱这里的头等木材。听说日本人寺庙里的佛龛都是用金丝楸木做的。可惜咱这里人傻,拿这么名贵的木材做棺材!”
郭占山“哦”了一声,赵留财接着就又啰嗦到:“五龙峪山区有两句流行话,叫做:陈家汉子白家女、金丝楸木贵妃竹。咱小陈组长就是陈家汉子特指的陈家的嫡系传人。”
郭占山来劲儿了:“老赵,说说听听,这陈家汉子白家女是怎么个说法?”
平时赵留财想和郭占山套近乎都都套不上,这么有钱的大老板,哪里会把赵留财这样的一般乡镇干部看到眼里!
见郭占山询问,赵留财就卖弄开了:“陈家汉子四个字,是说老陈家的男人重情重义、为人急公好义,个个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白家女三个字,是说白家的女儿个个貌美如花、知书明理,一个个都是小伙子们的梦里想!”
赵留财昨天下午才认识陈观,现在就能把陈观的老底儿翻个**不离十,这可真是个通讯发达的信息社会啊!
陈观不愿意再听了,坐在那里不动,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惋惜:“唉!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景啊!”
郭占山、牟文、赵留财三个人中没有一个笨蛋,都是心思灵敏的主儿,听陈观发出这样的感叹,马上就与眼前的事儿联系到了一起,谁也不说话了。
陈观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世上有很多事儿,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象这贾耀民案子,本来很简单,争矿是导火索,盗采方和护矿方发生冲突很自然,打死人了应该是谁打死谁负责,谁领头谁负责,再明白不过!偏偏有的人自以为自己有钱有势,手眼通天,包打天下,竟然包庇嫌犯,难道就不知道办案人员都不是傻子么?不知道法不容情么?如果不醒悟,一条道走到黑,唉,我看啊,包庇人的人那是一定要倒霉的,肯定得落一个包庇罪被关进监狱住几年。可惜可叹啊!”
这话明显是针对郭占山说的,赵留财、牟文都知道爬羊山山顶的正戏开演了,不敢吭声,瞪大眼睛瞅着,生怕错过了好戏!
郭占山生气了,这个陈观,刚才在矿洞里还问东问西,如同一个好学上进的学生,怎么现在又翻旧账了呢?刚才询问时我该说的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心里生气的郭占山从草坡上站了起来,对陈观说到:“小陈组长,刚才询问的时候我都说清楚了,这个事情和我无关,你总得讲理吧?”
陈观也站了起来,两眼直视郭占山,沉声说到:“郭占山,我说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说你的!我问你,那三个逃跑的人真的是辞职么?逃跑前你真的不知情么?你真的没有给他们提供逃跑后的生活费用么?现在他们在什么地方你就真的不知道么?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你说和你无关就无关的,电话通话记录可以查,其他证人可以证明。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郭占山气的老脸通红,手指着陈观,“你、你、你”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陈观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继续说到:“同意在你的矿部调查询问,是建立在你愿意给死者赔偿这一点的基础上的。不是这一点,你现在已经被带到派出所了,很可能还会被烤在椅子上蹲在地下回答问题。不光是你,你的管理人员、护矿队员都得被带走接受询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公安机关是干什么的?你以为你能自圆其说我就相信你了么?”
陈观说的有点快,象连珠炮似的,不给郭占山任何反驳辩解机会!
就听陈观接着说到:“我现在给你说清楚,要想继续开矿、过你现在的生活,就必须做到两点:一是交出三名在逃的涉案嫌疑人员;二是给死者家属赔偿到位。这两点做到了,可以考虑你的立功表现,对你包庇罪犯的行为做出从轻适当处罚。否则,这会儿我们在这里聊天看风景,一会儿下山后你就会被塞进警车拉回派出所继续接受调查!听清楚了没有?”
陈观这是要和郭占山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