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听到门外的喧哗声觉得有点奇怪,就示意李福来出去看看咋回事儿。
不等李福来走到大门口,门外就走进来了两个民警。五龙峪的老乡们都认识,是龙湾镇派出所的副所长老朱和干警小杨。
李福来年龄不大,但眼里出快,一见是朱所长和小杨来了,马上热呵呵地说到:“朱所长来了?杨哥来了?来来来,快请入席,好好喝一杯!”
朱副所长不接李福来的话茬,伸手一拨,把李福来扒拉到了一边,冷冷地说:“谁是陈观?我们是龙湾镇派出所的!”
李福来脸登时就涨的通红通红!
院里正在喝酒的人一下子全楞了,满院寂静。。
陈观的酒意一下子就惊醒了:龙湾镇派出所?
打麦场上的一幕出现在了陈观脑海中,学义叔让他避一避的话也浮现了出来。很明显,白爱国弟兄把派出所搬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弟兄两个捏造的是什么罪名?
陈观愤懑的直想大喊出来:老子招谁惹谁了!刚回到明水就在车站被一群泼皮打了一顿,才回到家里派出所又找上门来了,人倒霉也不是这样倒霉的!
陈观只是一个刚走出校门的22岁的大学生,也只是因为出身贫寒,自立的早、成熟的早一点,但他毕竟是个小青年,像这样子接二连三的霉运压顶,还真的是让他欲哭无泪。
见满院静寂、无人应声,朱所长又大喝一声:“谁是陈观?我们是龙湾镇派出所的!”
明水农村有很多风俗,象朱所长这样在人家家里摆宴席待客的时候闯进来咋呼,那叫“葬摊子”。意思就是砸场、搅局,是非常犯忌讳的。搞不好是要打群架、搞械斗的!
朱所长在龙湾镇派出所呆的时间比较长,曾经是田秀的父亲的手下。
白爱国今天去镇上找朱所长的时候,下了血本,给他买了10条最流行的加长红塔山香烟,添油加醋地把陈观拒交村提留乡统筹欠款和电费的事情说了一遍,隐瞒了陈观毕业分回明水待分配的事实,只说是在校大学生放假回家了,然后就说陈观手里有很多钱,与他家收入不符,怀疑来路不正。
白爱国的要求不高,把陈观弄到乡派出所训诫训诫,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就行。
朱所长平时下乡经常在白家吃饭,和白家是有交情的。特别是白爱月鼓鼓的胸脯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朱所长瞄一眼都能心跳半天。
听了白爱国的话,朱所长二话没说,让白爱国兄弟先回,他们随后就到。
等到天黑的时候,朱所长才带着小杨骑着派出所的三轮摩托朝五龙峪驶来。
喜欢捉鸟的人都知道,捉鸟最好的时机在晚上。天黑了,倦鸟归林,捉鸟人手伸到鸟巢里去掏就是了,一掏一个准。
朱所长是老警察了,知道什么时候抓人最便捷。五龙峪地形复杂,天黑前进村的话,三轮摩托目标太明显,陈观年轻,往山林里一躲,再想抓住他就非常难了。只有晚上吃饭的时候进村,那才能瓮中捉鳖!
朱所长还有一层心思,白爱国说他亲眼见到陈观从兜里掏出了一大沓钱。这还只是从裤兜里掏出来的,会不会还有更多的、白爱国没有看到的钱呢?如果陈观的钱真的来路不明,那就可以没收一笔赃款了。数额越大越好,那是有奖励的!
快到五龙峪村的时候,朱所长就听到了五龙峪村里传出的喜洋洋的乐曲声,就对小杨说:“今天有口福了,办完事儿好好喝一场再走!”
三轮摩托车一直开到陈观家院门口,朱所长这才知道是陈观家在摆酒设宴。
小杨当时就提醒朱所长,说是人家正在摆酒庆贺,这个时候进去传唤不合适,能不能改天再来,毕竟白爱国的举报只是一种猜测。
朱所长张嘴就说:“择日不如撞日,这个时候闯进去传唤,更能起到威慑犯罪的作用!”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朱所长的潜台词是白爱国说的没错,老陈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摆酒!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陈观确实有钱!他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看来这趟没有白跑!
在门外端着碗吃饭的乡亲们看见朱所长和小杨来,以为是来喝酒的,高高兴兴的打招呼。这就是陈观敬酒时听到的院外的喧哗声。
因为存了威慑犯罪的心思,朱所长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洪亮、有力!
陈观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吸了一口气,使声音尽量保持平静:“我就是陈观,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明水本地人说话后音比较重,还有很多土话,到外地去一张嘴别人都觉得很难听懂。陈观在大学学古音韵和方言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小论文,专门探索明水人的语言特点,结论是明水由于地处偏僻,语言里保留了上古音的特征。比如,明水人称呼人时候喜欢用敬称,喊李福来的名字,都喊福来子,后面专门加个“子”字。这个“子”字,就是古代对老师或者有道德、有学问的人的尊称。
陈观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听得派出所的老朱不由得盯着陈观多看了几眼,这才皱皱眉、冷冷的说到:“我们接到举报,有人怀疑你的钱财来路不明,请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接受调查!”
原来如此!
片刻之间,陈观脑海里就翻腾了无数念头。
去派出所接受调查也无所谓,白的不能说成黑的,但是就这样去派出所,今天晚上老陈家请客就算彻底泡汤了。不说别人,不知道担惊受怕的母亲会发生什么事。当年,自己的奶奶就是因为目睹了爷爷在万人公审大会上被五花大绑而吓疯的,从此精神失常,连亲人都不认识了。
一想到奶奶当年吓疯的事情,陈观心里就下了决定:坚决不去派出所!
可是不去派出所得有不去的道理和办法,那可是执法机关,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们,不去绝对是不行的。自己是等待分配的大学生,不是犯罪嫌疑人,不可能暴力抗法,那是自寻死路。白爱国兄弟眼巴巴地盼着自己那样做的!
不去派出所,让派出所的人就地解决问题!既然他们来了,好来难走,不把问题解决就别想走!
这一刻,陈观血液中五龙山区男人那种血性、野性、烈性、狠劲一下子就激发起来了!
大学四年,因为家里经济困难,陈观都是低调做人,搞好学业的同时,忙着勤工俭学,空闲的时候跑去练自由搏击,过的是一种自我封闭、自得其乐的日子。与其说是因为家里穷轮不上当学生干部这样的好事,不如说是他自我放弃、根本就无意表现自我、展示个人能力,放弃了竞争。
实际上,大学里的机会多的是,环境相对公平。没有财力去组织活动、表现自己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陈观自己就没有想着表现自己、争取更好的机会!
一下定决心坚决不去派出所,陈观心里就恨恨地骂到:“该死球朝上!老子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要是斗不过穷乡僻壤的两个民警,四年书就白读了!”
这一刻,陈观突然意识到,自己就不应该被分回明水,毕业分配时应该争取一下,找班主任、系党总支书记、副书记好好汇报汇报,哪怕是帮着老师们多干点活呢!要知道自己虽然不是学生干部,但是各专业课成绩可是全年级第一,把自己分回明水这样一个小县城简直就没有天理!
如果主动去找老师们汇报汇报,陈观心里有数,八成会留在省城,毕竟老师们是爱才的,用人单位也是需要真材实料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已经被分回来了,再也不可能通过毕业分配留在省城了,都怪自己,只想着没有钱、不是学生干部,就没有想过这些并不是决定因素,没有想方设法要求留在省城,没有想过世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办法总比困难多!归结一个字“怂”,两个字“怂包”,三个字“太怂包!”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切只能从明水开始、从自己现在的五龙峪开始了。
人啊,平时不知道自我反省,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被迫反省、审视自己。凡夫俗子们反省过后都是后悔不已,幻想着如果能够重新来过该多好;有作为的人一旦通过反省和审视觉悟,那境界就会上一个大台阶。
陈观心一横:就从五龙峪这个小山村开始,老子来了!
派出所的老朱、小杨包括满院子的人都不知道,就这一会儿工夫,陈观脑子里转了那么多念头、心态发生了巨变!
酒壮怂人胆,酒壮怂人胆啊!
就在陈观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时候,陈学智和郑玉莲两口子从震惊中惊醒了,双双抢了过来,一左一右,护在了儿子面前。
陈学智嘴巴颤抖了半天才发出了声音:“朱所长,我儿子是冤枉的。一定是白爱国那龟孙去诬告我儿子!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郑玉莲性格温婉,平时说话从不大声大气的,今天下午因为儿子回来请客,郑玉莲欣喜之下,满村喊人帮忙办酒席,村里人都很惊讶,谁也没想到秀秀气气、病怏怏的陈家嫂子竟然也有风风火火的一面。
郑玉莲苍白的脸上猛然间涨上了一丝红潮,两眼喷火,手指着老朱,大声吵到:“你胡说!我儿子刚刚学校毕业回到家里,哪里有什么钱财?哪里会来路不正?分明是白爱国恶人先告状,给我家多算了提留款和电费,被我儿子发现了,跑去搞黑状。你们咋木匠斧子一面砍啊?凭什么让我儿子去派出所?你们讲理不讲?”
乡镇派出所属于绝对基层单位,平时与老百姓打交道多,很少给老百姓好脸色。虽说都知道为人民服务是宗旨,但这个时候的政法机关更主要的是专政职能,乡镇派出所的服务理念尚未提出,许多干警抓人捆人干习惯了,一般态度都很横。
一看陈学智、郑玉莲夫妇挡在了陈观面前,而且还吵开了,朱副所长恼了,大声吼道:“陈学智,你两口子听着,我们在执行公务,带陈观回去调查!你们阻挡就是妨碍民警执行公务,是要坐牢的!再不闪开,我就不客气了,别怪我不讲乡亲情面!”
院子里的人反应过来了,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派出所胡来,偏听偏信,没有证据胡乱抓人,现场乱成了一团。。
朱副所长一看任务完不成了,带不走人了,急了,顺手从枪套里掏出了手枪,左手一拉枪机,子弹就上膛了,朝天上“砰”的就是一枪,接着就喊到:“都给我闪开!”
一声枪响把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片刻之后,郑玉莲突然发疯一样朝老朱扑去:“你厉害!有种你先把我打死!”
李福来一见老朱开枪,马上就是一声大喊:“派出所开枪杀人了!老少爷们,抄家伙啊!”
院子里五龙峪村的老百姓全炸锅了,抄板凳的、举铁锨的、掂菜刀的,关大门的,全都行动了起来,把两个民警给围住了。
陈观正要开口说话呢,朱所长就开枪了,眼见母亲朝着老朱扑了过去,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伤在老朱的枪下,血溅当场,陈观登时就恶向胆边生、怒向心头生,旋风一般也扑了上去。
朱所长朝天开枪后,手都没有来得及缩回来,刚刚厉声吼完,陈观就到了,双手抓住朱所长举着手枪的手猛地往下一顿,膝盖就狠狠的撞在了朱所长的腹部,在朱所长疼的弯腰的同时,陈观肩膀用力又是一顶,直接把朱所长给顶了个仰八叉,摔到了地上,手枪也掉到了地上。
这个时候,陈观才舌绽春雷,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太大了,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也全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