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章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萧峰如今便是这般,从头到脚,就连周身的毛孔,都无一不舒畅。虽说日常行事与以往也没多大不同,习武、处理庶务、行猎练兵……但是他身边的一众人等,哪怕是府兵里面最二的愣头青都觉出来,这萧大王是由内而外的乐呵个透彻。
“哎,我说咱们大王娶了那么美的夫人,怎么也没见他和美人多粘糊几天?还有心思每天操练的咱们哥儿几个死去活来……”收营归队,萧大王转身回了内府,一票兵崽子快累趴了。瘫边上歇气的、灌水的、累得直哼哼的,发牢骚的,什么模样的都有。
“嘿,木头,你想什么呢?不声不响的。”
被唤作木头的大块儿头新兵蛋子一边收着老兵扔在地上的行头,一边憨憨的回道,“我看不是大王不想黏糊,是舍不得太黏糊了吧?夫人漂亮是漂亮,可那腰细的,好像一撞就能折了似的。怕是大王也不敢尽兴吧……”
“噗……”
灌水的几个被呛了个半死,谁也没想到这憨货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赶劲儿的。顿时营房外边响起踢踢打打、笑骂声一片。
“你们几个猴崽子,什么话都敢浑说!不要命了是不是?”
大家被这声喝骂扰了兴致,正骂回去,一扭头,立时都换上了嬉皮笑脸。“原来是罗大哥啊。大王不会和弟兄们计较这些的。小叔子闹嫂子,也没什么的。夫人也不会生我们气的。罗大哥您怎么又过来我们这边了?”
书记官罗德也拿这帮自来熟、蹬鼻子上脸的家伙没法子,板了张脸,唬着这帮小子,拿着气势道,“大王不是早就有言在先,谁能在马上和他先过上百招,就请谁喝酒。今个儿你们七个小子都过了百余回合,大王说了,请大家吃酒,一个不落,同去。这几天没来得及过的,晚两天补上。”
此话一出,这一帮小子嗷嗷叫着满场飞蹿,也顾不得日后考校到他们头上时会不会被折腾出屁来。更有几个光着膀子就要上马出去吃酒去的,被罗德一把扯住,扔回营房着衫。罗德一面揪着那几个逞疯的,一边连连咳嗽使眼色。这才有几个机灵的,看到门边上露出的一个袍角——合着大王早就到了,八成是听见他们胡说八道,给他们留了个脸,没直接过来,倒是让书记官先过来止住他们胡言乱语。哥儿几个看了看罗德,抓抓脑袋,吐了吐舌头,这才算老实下来。
萧峰同阿康交代了晚上的安排,便带着这帮小子寻了个去处,让他们吃饱喝足闹腾够了,这才把人马又拉了回来。
待到萧峰洗去一身酒气回房时,天色已晚,将近亥时了。
这厢萧峰进了房门,就见阿康正坐在榻上,就着灯火缝衣服呢。
“夜里做针线最是伤神,什么活计至于你这么操劳。”萧峰走到一旁,将烛台往阿康近前挪了挪。
阿康闻声抬头,见是萧峰回来了,莞尔一笑,复又低下头来,细细缝着。嘴上应道,“按汉人的规矩,新妇是要给公婆、相公亲手缝制新衣的。我们这婚事虽是赶了些,你该有的,总要给你补上。”
“唉,你又不是没给我做过。何苦再辛苦这一遭?”萧峰一听是这个缘故,过来握住阿康双手、止住她正忙着的活计,“我的衣服够穿。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今日天色已晚,先歇了。待明日天光好的时候,你若喜欢,再慢慢做来。”
阿康本想说,之前虽说萧峰的衣服她也做过不少,却不是这个由头,心意不同。转念又一想,萧峰哪里是个计较这些的人,也就笑笑暂且丢开手去。
萧峰一旁看着娇妻柔顺的模样,不由笑容满面。将她顺在怀中搂着,就觉着此生圆满了。
萧大王这边新婚燕尔,正是快乐不知时日过。转眼间已过去月余,辽帝那边已是得了结拜义弟大婚的消息话,来了几次信,一会儿说要替他弟弟大办一场热闹,一会儿又要萧峰带着新妇觐见他要大大的封赏一番。萧峰先是借口足按着大撒满的意思办了,又以南京公务繁忙为由推拒。归根结底,萧峰实在是怕了那份兴师动众,这位皇帝哥哥能拿他这般上心,萧峰已是足感盛情。不过真要是为了他一介草莽,搞得劳民伤财,着实令人惶惶。好在过不多久便要赴京述职,介时亦可再聚。只是难为萧大王三番五次摇着笔杆子上表谢恩,还得情意真挚的哄着他家皇帝哥哥别太折腾、干点正事吧、万一气倒了老太后到时候多没脸……
谢恩折子才送半道,大贺途遥急慌慌的来了。老爷子顾不得车马劳顿,拉着萧大王满面忧色:您快和我一道启程吧,耶律老将军暴亡!
大贺老将军见萧大王“啊”了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愣了一怔,方才琢磨过来:萧大王该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大贺老将军没猜错,萧峰冷不丁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他还在等大贺老将军的下文呢。这实在怪不得萧峰记性不好,大辽的将军里面,姓耶律的着实是多了点。
大贺老将军这边猜着了,可他总不能说:就是骂您骂得最凶的那老头儿!
大贺老将军想起这其中种种关隘,觉着还是同萧大王解说分明的好,免得真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趁机算计了。
“说起耶律熊老将军,虽说他这几年时不时的犯浑,对您不敬,但他倒真是实实在在的靠军功起家,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对大辽,那是忠心耿耿。”大贺老将军捋着胡子娓娓道来,“之前耶律重元父子嚣张跋扈,众人皆避其锋芒犹恐不及,唯有耶律老将军敢直言驳斥。耶律重元迟迟未敢兴兵作乱,多少也是顾忌耶律老将军手握重兵。早年间,耶律老将军受耶律乙辛挑唆,觉得萧氏代代为后,这几代下来,大辽的皇位上坐的虽说是姓耶律的,但血统却大多是奚人的,故而对重用萧氏大为不满。皇后故去后,耶律乙辛给圣上进献了很多契丹美人,又时常与太子为难,种种行径皆昭显其狼子野心。耶律老将军忠心为国,自然与他不和。如今耶律重元一倒,耶律老将军故去,朝中重臣,唯耶律乙辛一人而。且又有传闻,这耶律老将军,去的不那么光彩……”大贺老将军说到这里,神色不免有些尴尬。
萧峰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奇怪:这耶律老将军六十多岁的人了,除了喝醉酒爱骂人,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传闻。就这点事儿,在众人皆好酒的辽地,还真不是什么出奇的大毛病。
大贺老将军这边还没分说明白,大贺久识带着几个交好的贵族子弟进来了。
“爹爹您来可是为了给那耶律老不羞吊唁的事儿?这老儿真是丢人!一把年纪了,竟然死在个小娘皮身上!还有传言说他是被人害了,竟攀扯到咱们大王这了!要我说也甭去吊唁了,给他脸了?”说起来大贺久识也不算是性子毛躁的,今儿个一进来就是一大顿排揎,可见是被气狠了。
大贺老将军听了这个气啊,一巴掌就拍在儿子的后脑勺上,“你个兔崽子!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复又转过来,劝说萧峰道,“萧大王,这事儿透着蹊跷。按说耶律老将军就不是能出这种事的人;即便真是出了这事,他家里人怎么也要把这事按下去,断没有宣扬出去的道理。如今耶律老将军故去不过两三日,这消息在南京都传的这般沸沸扬扬,莫不是有人故意张扬?虽说耶律老将军脾气急、骂人不留情面,但算起来,也没和什么人到了能结下死仇的地步。若要说他最近得罪狠了的……”
大贺老将军说到这里,猛地打住,萧峰看着老人家急得快把胡子捋掉了却又说不下去,萧峰心下明白了。
“哦,原来这入不了耶律老将军眼的,不过是萧某区区一个。”萧峰苦笑着接过话来。自杏子林被问难以来,萧峰被怀疑冤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哪里还猜不到呢。
“咳——”大贺老将军一拍大腿,索性直言道:“耶律老将军对萧氏奚人的态度由来已久,声势都是他自己闹出来的,被人趁机寻衅也不稀奇。自令尊远走这三十年来,萧氏一族日渐式微,知道您于危难中救了圣驾。耶律老将军和您对上,最高兴的莫过于从中渔利的耶律乙辛。如今老将军暴毙,又有人故意将您牵扯进去,恐怕所图者不小。这耶律老将军的吊唁,您必须去。不去,岂不是坐实了那些宵小的恶意揣度?这事,我琢磨过了。我陪您一起去!我和耶律老将军虽说私交不深,但也总算一同出生入死、守望相助。他的儿孙总要给我几分薄面,不至于当着我的面和您胡搅蛮缠。我们把话说开,这个莫名其妙的仇,咱们不能结下。”
萧峰听得耶律途遥如此说,自是明白老人家一片好意,不想他被人怀疑、问难,这才以身家为他担保,祝他脱困。老人家苦口婆心,萧大王也足感盛情。当下安排了公务、王府的守卫,又亲去和新婚妻子交代。
萧峰一直记着答应过谭婆时刻守着阿康,可是吊唁这种事,特别又是这么个是非混沌的档口,萧峰觉得并不适合带着阿康。阿康自己也觉得没必要死守着一句话。她觉得此时已是远离中原武林的那些是非纠葛,况且王府里的高手也不在少数,江湖大佬又不会为了她一介女流而亲至,哪有必要时刻诚惶诚恐?她劝慰的萧峰几句,承诺这几日就乖乖的在府里等萧峰归来,让他不必为自己挂怀。萧峰见妻子如此体贴,虽说不舍,也还是行色匆匆的与大贺途遥一道出发。
和妻子许诺了要早去早回,萧峰一行自是快马加鞭,一路风驰电掣。
萧峰一行人马,风尘仆仆。耶律老将军的家人虽然也因传闻而有所猜疑,但见萧峰神色坦荡、一片赤诚,又有声望颇高的大贺途遥老将军从中斡旋,终是放下成见,化解干戈。只不过碍于传言,耶律老将军的家人并未允许来吊唁的宾客瞻仰老将军遗容。萧峰和大贺途遥本就是为了化解流言而来,哪里会再去纠缠这些丧礼的细微末节?离开了耶律家,萧峰一行人寻了个酒楼,打算吃饱了就回去了。
萧峰和大贺途遥这边刚斟上酒、动了筷,就听邻桌的二人在低声说:“……这耶律家竟连老将军的亲兵都不许见其遗容,莫非真是如谣言那般?”
另一人接到,“咳——你是不知道,这是真是蹊跷!若说老将军贪花好色,那我是一百个不信!但是这老将军的死状,却真是太吓人了。我家表弟在耶律府里做事,老人家刚故去的时候,不过的面色赤红,貌似……貌似亢奋过度。人死了半天后,却又肿胀的看不出模样了!浑身发紫、七窍流血!要不怎么有人说老将军是被人毒死的呢!听说南边那些汉狗最是奸诈,只有他们鼓捣的□□才有那么多名堂!”说到这里,这人又特意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老将军最看不上的那位,可不就是南边过来的?听说人家当初就是混黑道的,玩见不得人的手段的朋友,他不知道有多少!老将军得罪了他,没准就有人家的黑道朋友帮着出气来了!”
这人再压低声音也避不过萧峰的耳力。以萧峰内功之深厚,他若有心听,相邻两桌的这点距离还真难不住他。萧峰本打算用过饭便立即启程回返,但听得此言,他亦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当即决定,在此停留一晚,一边打探一二。
大贺老将军年事已高,只当萧大王体恤,并无异议。当晚夜色浓重时分,萧峰便孤身一人潜入耶律老将军家中。耶律老将军遗容果真如传言一般,全身紫胀,面目全非,另有恶臭阵阵。萧峰另行探查其家人,众人不是愁苦便是悲怒,一时倒也未见线索,只得无功而返。
这厢萧峰一行天明启程,那边阿康却因这些许蹉跎,而历经奇险,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