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评论叙述,比如说高鹗的后四十回吧,好坏是非是以符不符合原著的伏线为标准的。
你看这个重要不重要,太重要了。
那么你们就要说了,什么叫伏线呢,就是打开书一开头处处句句里边都有埋伏,里边藏着东西。
那表面上是一层意思,但一细想,它这个是指那边,伏在那里,埋伏在那里。
这个手法贯彻了全书,鲁迅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明白指出来。那些我刚举的蔡、胡、俞都不讲这个,好像对这个不太敏感,或者说也没有把它当回事。
这个伏线是怎么回事呢,这就是艺术,这个艺术很特别。
蔡义江先生人认为处处都写月色。
你看,它是月色就是月光照下来的情况。这一点很重要。请你们注意,律诗的题目跟内容要扣得非常紧,写月亮与写月色是不一样的你写月亮的话,月色只能够顺便带到,主要还是讲月亮,如果写月色只是写月色。
但是,薛宝钗也有话:没关系,多写几首就好了,诗啊,本来就是从胡说来的,从胡说八道来的。
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第一佩服薛宝钗,第二就佩服曹雪芹。多大的胆量讲这句话,诗是从胡说八道来的。
也就是如果诗没有胡说八道的胆量,你就不能领会它的好处。
此外有人说所以到她第三首的时候就“博士”毕业了。
对此蔡义江先生解释说写三首,实际上这个过程三十首未必写得这么好。
这是为什么呢?很简单,可以看到,她的第一首充其量是初中水平吧,第二首达到高中、大学水平,第三首也不是博士生水平了,那简直是个老诗人了,那写得够好的了。
简而言之,也就是一首写得比一首好,简直是天才,写诗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
包括曹立波先生也是便是的确我们是更加欣赏第三首的,因为:“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就连他也比较喜欢,并且老先生解释说,他是比较喜欢中间这两联,因为这是一首律诗嘛。
那么颈联和颔联这两联,四句对仗是非常工整的:“一片”对“半轮”,“千里白”对“五更残”。
另外,下一句呢:“绿蓑江上”对“红袖楼头”,“秋闻笛”对“夜依栏”,对仗很工稳。
另外,更巧妙的是,从意象上看呢,“红袖楼头夜倚栏”,这使他想起了南朝民歌《西洲曲》里边写女子:“望郎上青楼”,然后“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和“红袖楼头夜倚栏”的意象非常相近。
另外,最后一句“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这个和好多乐府民歌结尾是很相似的。
你像《迢迢牵牛星》的结尾:“盈盈一水间,寂寞不得语。”都是写月亮,写银河,然后质问为什么造成了人间这种永久的别离,这种无可奈何。
所以老先生觉得这个意蕴,对古诗意蕴的化用是很好的。
而吕启祥先生的话,则表示很喜欢第一句,因为他说这起句真是不凡:“精华欲掩料应难”,跟香菱这个人太切合了。
香菱本来是什么人呢,她是甄士隐的女儿,根基不凡,后来因为遭到这样的不幸,被拐卖,这样整个地被埋没了。
她学诗真是苦志学诗,这样最后终于脱颖而出。
因此蔡义江先生指出,这首诗她领会出来,写咏物诗一定要把个人的感情讲出来,这点指导老师没有直接给她讲。
实际上中国的所有咏物诗可以分成两类,有一类诗就是就物论物,把这个物,过去写过的典故凑在一起,最后凑成一首诗。
当然了,这里面也可以有一个主题,但是个人的寄托不强。
至于第二类呢,都是咏物诗里面写得好的,成功之作都是第二类。
就是通过咏物把自己的感受写在里面,通过物表达出来,我们或者讲叫寄情寓兴,把感情寄在里面,把自己的兴会寄寓在里面。
由此可见香菱领会到了:“精华欲掩料应难”,月亮的精华,乌云是盖不住的,我香菱的才华,命运的遭遇,我现在文化很低,但是要把我盖住也很难。
“料应难”,掩过去也难,总有一天它要破云而出,埋没不了第二句讲“影自娟娟魄自寒”,这句也写得好。
月亮的样子——影啊,是那么的美好。魄,月亮叫月魄,或者讲人的话,就是她的精神,她是那么寂寞,那么寒冷,月亮给人家看到就是清寒,寒冷的感觉。
所以香菱给人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姑娘精神上面是有她寂寞、痛苦的一面。
你看讲得那么好,因此三、四两句,老先生一读还以为是杜甫写的。
包括“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更是看曹雪芹已经拿出浑身解数在写作,把自己最高水平放在上面了。
你们回去再读读看,这两句是很老健的句法。
对此吕启祥先生表示是很老道的句法,他也赞同。
所以蔡义江先生高兴的说,一片是讲什么,讲砧就是敲,捣衣砧就是捣衣石头的声音嘛。
“千里白”就是月亮。千里也可形容砧声,一片也可以用月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它就是这些形容词两边用的。这个句子多老练啊。
“半轮鸡唱五更残”,到天亮的时候,月亮一般被云遮住半轮。
鸡唱了,鸡啼了。“五更残”,五更已经到最后一更了,已经残了。
这个残,五更残嘛,它是月亮残,月亮也残,更声也残。这是《红楼梦》提到的杜甫《秋兴》里面有一句。
可是就算杜甫也不能老是讲“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样的句法,还有别的。
但杜甫这两句话曹雪芹印象特别深,这两句在杜甫的律诗里面,这些动词就是两面惯用的。
丛菊两开,丛菊花开了,一种菊花开了,两次开放,看到了以后我就掉眼泪,今天开了我又掉眼泪,他的泪,他曾经掉过的眼泪,我今天又掉了。
两开,你说是菊花开,还是他泪花开,都可以。“孤舟一系故园心”,有一片孤舟在门口,船不是要系在那里吗,吊在那里。
一系的系,故园心,他一直想到故园,回到老家的一片心,“一系”两个字:心给系住了,还是船给系住了,都是。
就是诗歌里边的特殊句法。
可见老杜晚年的《秋兴》那个东西,忽然之间在香菱的诗里边出现了。
因此许多人说曹雪芹善于揣摩不同的人物和性格,然后诗词又符合这种特定的身份和性格。
那么,许多人就想问,能否举一些实例来说明曹雪芹的诗词为人物的性格服务,同时又符合他特定的人物身份。
对此吕启祥先生表示,他个人觉得,《红楼梦》里头写得最好的是人物,它是小说,是不是,所以我就觉得,如果你要觉得它的诗好,是因为它为刻画人物服务了。
就像是蔡先生说的所谓“按头制帽”,就是按照你的头型来做这个帽子,这句话是文学界的前辈茅盾说的。
比方说吧,其实有很多朋友,尤其是很多年轻的朋友,《红楼梦》里的诗词都背得很多。
很惭愧,我自己读《红楼梦》的诗词,往往是有些句子我最记得,就是跟那个人物个性最贴切的,比如说,像薛宝钗是“珍重芳姿昼掩门”,就把她一种很端庄、很矜持表现出来,就是说自己很看重自己的身份。
也就是符合她封建淑女的端庄姿态。
还有吕启祥先生表示,很多人就会记住这样的句子。
那么你说《葬花吟》,就是很难把这个东西独立出来怎么讲。其实《葬花吟》,蔡先生是研究唐诗的,它有很多承传的东西,从唐代的,你要从诗歌的历史上来回顾,有很多句子应该说有的东西是前人是有过的。
但是,我们还是要说《葬花吟》是属于林黛玉的,因为里头有很多很多句子,好多名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以及像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就是像这样一些句子,就跟林黛玉当时的那个感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些现在不仅是大家熟,而且《红楼梦》诗词曲赋还有一个专场的诗歌晚会,真是唱起来,连朗诵带唱。
那么,像这样一些句子,它是属于林黛玉这个人物的,她的当时当地的那种真实的感受,所以说《葬花吟》好。
因此,就不能够把《红楼梦》里头代人物拟的,比如代薛蟠拟的……
那样的话就很粗俗了。
同时,吕启祥先生还说代各种人物拟的,你不能够拿曹雪芹代人拟的这个东西作为他的作品来比较。
像是薛蟠的诗是属于特定人物薛蟠的,就不能安到曹雪芹的头上。
吕启祥先生表示那个当然,当然了,其实代拟也是很难的。
就还有一种,一直是认为《红楼梦》当中的判词体现出曹雪芹的这种“无为”,一种佛家思想,就是曹雪芹在作诗词方面有没有接受这种佛教思想的影响,或者说表露他的一种宿命的思想,
蔡义江先生对此也是表示赞同,他说是有的,而且可以肯定,曹雪芹有宿命思想,因为曹雪芹有很深刻的悲观主义。
对曹雪芹来讲,一定要把他当作一个政治家,一个哲学家,一个思想家来评定,我觉得不对。
现在这样的**是多得很,因为《红楼梦》伟大,所以曹雪芹思想在这个时代里也是最高的,什么也是最高的,不是。
他觉得曹雪芹最伟大的就是,他是一个文学家,是一个艺术家,他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候的情况,这些情况应该怎么评论,他也弄不清楚,但是他写出来了。
吕启祥先生也是表示赞同,他说可以接着蔡先生这个话题说下去吧,就是我们不要去拔高曹雪芹。
不必拔高,他已经很伟大了。
所以,我们每个人自己讲课也好,写文章也好,从来不太愿意这样说,说他是伟大的思想家。
他就是伟大的艺术家、文学家。
就是说前面的判词和曲很重要,在《红楼梦》里面,曲占的分量是很大的,也是蔡先生在《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里面所强调的。
除了我们刚才谈的那个个性化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红楼梦》的诗词曲赋的谶语性质,就是预示。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
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判词和曲,包括后面的那些谜语,灯谜。
因此,虽然说从写作上,谶语可能是后来写的,只不过在小说结构的顺序上,他把它提前了。
吕启祥先生还说在第五回,它是预示人物的结局嘛,大家都很熟悉的,就是一些人物的最后的结局。
大家最熟的,比如“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还有像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包括王熙凤的那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就是人物的结局在里面都有所暗示。
那么,像主持人说的那样,有没有宿命的思想,当然是有的,而且一点也不奇怪。
正是因为很深刻的悲观主义,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这样的情怀,一个作家他所思考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
或者是一个也很局部的东西,他好像对整个人生,对整个人生的意义,有一种,用咱们的一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那种终极关怀。
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站在大荒来看大观,他站在大荒山来看花柳繁华地。
所以里头的很多诗词,比如《红楼梦曲》开篇“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就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一种很大的无奈,很大的失落,就是令人觉得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悲剧意识,一种很深的对于人生意义的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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