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迎春
出了垂花门,早已有青帏骡车等在一侧,迎春上前扶了周氏上车,又自与黛玉做了后头一辆。婆子这才驾了车往东南去。
贾赦的院子在荣国府的东南角,虽不比荣禧堂在中心,但院落却是荣国府里最大的,且院子后头自有后门通往私巷,偏东一角又有仪门,出仪门穿过廊道自可从一旁的黑油大门通往宁荣街。来往极是便利。
贾琏自贾母院里出来便被贾赦叫了去,父子二人在内书房说了半日话,便听得周氏遣人来请,自又去了周氏屋里。
周氏正与黛玉说笑,迎春轻捧了茶果,几方见过。黛玉拜过了贾赦,贾赦不善言辞,面上略问了几句,便与周氏说了声,自出了门去。
见得贾赦走了,迎春这才上前拉了贾琏道:“二哥可有给我带礼物回来不曾?”
贾琏一笑,还未等说话,周氏已道:“你哥哥哪次出门会少了你的东西,偏你眼巴巴地来问。你林妹妹还在这呢,也不怕她瞧笑话。”
迎春眨了眨眼,一把蹭到周氏怀里,“我与林妹妹虽说第一回见,可却总觉得十分亲近,心里欢喜得紧。林妹妹想必也是一样,且我与自家哥哥说话,哪里会笑话我!”
贾母不知是当真觉得老了,越发想将孙子孙女揽在身边,还是出于其他考虑,探春宝玉皆住在贾母院子里,后又接了东府的惜春过来。只迎春,因着周氏身子常有不适,每每都要随侍汤药,便依旧留在了周氏跟前。
周氏不同于邢夫人,说不得半句话,做不得半分主。因她自个儿不曾生养女儿,迎春养在身边也很是用心。且迎春自小乖巧,便更多了几分疼爱。母女与母子不同,女子之间相处更能亲近,来来回回,几年下来,迎春生来未见过生母,便也只当周氏是自个儿母亲。惯常在周氏身边逗乐,很是能叫周氏欢喜宽心。
贾琏见了,自是感激,待迎春便也又多了几分宠溺。想起原书中所说迎春,不过一木头人,连自己屋里的事都管不得,不敢管。此番一比,贾琏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可瞧着眼前娇俏打趣的迎春,又觉得这才是真实的。遂笑道:“你屋里的玩意儿都能去开个铺子了,怎地还嫌少?”
迎春一撅嘴,“那如何一样?”
贾琏摇头失笑,“晚些时候,我让阿青送你屋里去!”
迎春这才满意地闭了嘴。
黛玉一旁瞧着,端觉艳羡地紧,只恨她没能有个这般的哥哥来。
正巧,乳娘抱了贾琮过来。因他年小,尚不到四岁,又刚睡了午觉起来,还有些惺忪的睡意。被乳娘唤醒也不哭不闹,见了周氏,忙自乳娘怀里溜下地来,奶声奶气的问好请安。
周氏又指着黛玉道:“这是你姑妈家的林姐姐!”
贾琮一本正经,端着小大人模样作了揖。黛玉福身回了礼。周氏便将贾琮一把抱了起来,又问乳娘,“今日吃的可还好?睡了多久?白日里莫要叫他睡得久了,仔细晚上没了觉闹腾。”
乳娘一一应了。贾琮虽人不大,可身子胖乎乎的,极重。不过抱了一会,周氏便觉有些吃力。贾琏忙上前将贾琮揽了过来,递给了乳娘,又问道:“我去了这些日子,太太身子可有不适,每日里那药可还有吃着不曾?”
迎春捂嘴一笑,“太太,你瞧二哥这话说的。好像除了二哥,便没人关心太太一样。二哥只当我是摆设不成?不论你在与不在,太太总还有我瞧着。我每日里在太太跟前,岂不比你这外院男子要便利?你只放心,每日里的汤药皆是我捧了亲眼瞧着太太喝下去的。”
贾琏一笑,又道:“有你在,我哪有不放心,不过白问一句,偏就得了你这许多话,还没落个好来!”
二人打趣了一阵,贾琏又道:“我此番回来倒是寻着了个好大夫,姓秦,已安置在了客院了。只今日他刚来,总要稍作歇息。太太那药今儿个便先停了吧。待得明日请秦大夫瞧过了再论也不迟!”
迎春应了,贾琏又嘱咐了几句,便告退出了门。
周氏揽了黛玉,将一旁的乌木镶嵌珐琅的匣子递给她,“我知这些东西,你们家都有,比也是齐备着的,也不过是我的一番心意,你收着便是。”
匣子里并无甚奇特之物,不过都是女孩子家的首饰配件,左不过簪子头钗,衣饰玉坠。只不论哪样,都是素净雅淡的颜色,款式精致,内敛而不张扬。想来定是念着她丧母了,黛玉忽的心里一暖,又要掉下泪来。
迎春忙道:“林妹妹别看这些东西不打眼,只都是太太特意请了能匠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玉石翡翠等物。便是我也没有的。林妹妹若推辞不要,那正好,给了我也便宜!”
周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戳了戳迎春的额头,与黛玉道:“快快收了去!莫要让这猴儿抢了!”
黛玉扑哧一笑。三人又说了回话。周氏道:“本想留你吃饭。只你第一日来,老太太那里必然是要传饭的。我这便也不留你了。你如今住在这里,往后可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这一时。
因我身子不争气,老太太怜惜,免了我跟前伺候,待会我便不去了。只二丫头却是要去的,也是待我尽孝。你只随了她一起。”又转头吩咐迎春,“你带了你妹妹往荣禧堂去见过你二叔二婶子,便直接往老太太院里去,不去回来了!”
迎春应了,自与黛玉行礼告退。出了门,也不唤骡车轿子,一边儿往荣禧堂走,一边儿挽了黛玉的手,一一介绍各处是哪里,住的都是谁。末了,又道:“你今日也见过宝玉了。其他倒也罢。只一样,需得给你提个醒。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宝玉入了冬便八岁了。只因老太太溺爱得紧,仍是只在内帏厮混。
且因他生来有玉,每常见了哪个姐姐妹妹,总要问一句,可也有玉。你若说没有,他便急,还摔过一回玉呢!你大可拿话哄哄他,或是不去搭理便好。”
黛玉回想了一会今日那宝玉言辞作为,深觉此话有理,便点了点头。二人说笑间,已至了荣禧堂。已有老嬷嬷迎了出来。因王氏不在正室,二人自跟着老嬷嬷去了东边的耳房。
只等了好一会,才又有丫头来说:“太太让两位姑娘那边去!”迎春嘴角一弯,又牵了黛玉往东廊的三间小正房去。丫头们上了茶果等物,又坐了约有一盏茶功夫,王氏才出来相见,二人行过礼,各自落了座。
王氏笑着道:“不凑巧,下头的管事来回话,让林姑娘久等了。”
迎春忙道:“瞧二婶子说的。谁不知道,满府里二婶子是大忙人,办得都是正事,怎能为了我们两个小丫头误了正事呢!”
王氏一堵,方才贾母院里周氏便是这般抬着她,之后又揪出贾敏新丧,她们这些人的衣饰不妥来。迎春这话一出,明眼人一瞧,岂不就是提醒她贾母院里之事,正事,何为正事,下头人的事是正事,贾敏的事反倒不是了不成?只要发作,迎春面上字字句句可又什么漏处也抓不出来,只得压了怒火,拉了黛玉说话,一时又说道宝玉,言[“我这孽胎祸根,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惯会惹事。你莫理他便罢。”]
王氏身为母亲,言语中虽是骂,可语气上却带了许多得意宠溺来,旁人听了,自知不过是自谦。只黛玉年小,便是听出来,也可全当没听出来,起身恭敬应了。倒叫王氏闹了个大没趣,一时尴尬起来。
迎春正强自忍笑,又听得外头丫头道:“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起初,周氏也是要去贾母跟前侍候的。只贾母并不太待见她。且她心思多,闲话里好几回驳了贾母面子,可她说话很是谨慎,字字句句占着伦理,挑不出错。直叫贾母说不出话来。经得几次,贾母便也不大愿意见她,又因着她着实身子不好,便借此免了她近前伺候。如此一来,与周氏倒也便利。只王氏却没得这特许。少不得起身,领了迎春黛玉同往贾母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