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湖面的时候,凉意便从脚底慢慢往上冒。周恪初听到她否定的话,心思愈发地沉下去,湖边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只能看见他一双渐渐暗淡的眼。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他喃喃自语,嘴角终于勾出一丝苦笑。
霍明朗的背影开始发抖,终于又开口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跟着学院的大美女lily宋一起瑞士了。”她呵呵笑了一声:“你陪伴家人散心玩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后来又见了你妈妈,周妈妈这样子的修养居然也能像市井小民一样,骂出来的话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第二次。”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你妈妈和你未婚妻拿来了一张你的结婚证书。”
“结婚证?”周恪初心头一痛,他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霍明朗这辈子最讨厌小三,颗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也会是这种角色。”她的声音突然间拔高:“你骗我多久?我从来不知道你有未婚妻,也从未想到你居然会结婚。”霍明朗低了低头:“当然,现在想来,那结婚证肯定是假的,可是当初,我又怎么知道?想要去找你问一声的机会你都不曾给我。”
霍明朗终于转过了身,周恪初看见她脸上有盈盈泪光,他终于知道当初辜负的是怎样一颗滚烫鲜活的心。
“我终于决定去做掉孩子。”霍明朗的话从风中传来,周恪初听得浑身一抖。
她一开始的时候,是多么期待这个小孩子,她那样快乐温暖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终究是绝望了。
“我躺在手术台上,静脉液滴进来的那种凉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冷的了。”霍明朗说着,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脸,在昏黄的光下,周恪初竟然看见有泪珠从霍明朗的指缝间滑下。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的啊。”霍明朗突然蹲了下来:“你为什不来?为什么?!”
“在麻醉前的最后一刻,我从手术台上逃了下来。后来医生告诉我天生输卵管狭窄,生育几率比较低,要是我真的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以后很有可能再也没有小孩。”
现如今,这些话,说出来,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可是当初的她却如坠地狱,内心煎熬如同度过漫长的几个世纪。孤苦无依,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助地在伦敦街头打转,她无比庆幸自己留下了这个孩子,可又无比担忧,没有父亲的小朋友会幸福么?
周恪初居高临下,这一刻,他看到了无所不能的霍明朗的无助与脆弱。她蹲在地上,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
稍有差错,她都有可能后悔一辈子。那段时日,他却丝毫不知道。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却得了产前忧郁症,学校待不了了,我一个人在伦敦租了一个小房子。”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穷。她又不肯告诉霍瑜,屋子潮湿阴冷,怀孕到后期的时候,正是冬天,伦敦的积雪厚地盖住了她的脚背,大早上,呼出来的热气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霜花。她营养不足,头发枯黄,早上想喝一杯热牛奶,拿着仅有的几便士一个人在伦敦的街头穿行。
“那时候,我十分恨你,十分恨你。”霍明朗说了两遍,似乎用尽全力。
周恪初轻轻闭上了眼:“不要再说了。”
“那时候你在哪里呢?我最恨的不是你骗我,不是你的所谓的未婚妻和妈妈来欺负我。我最恨的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也不在。你看,你在瑞士陪了宋如我多少天?她不过是你的朋友。你当初喜欢陆横波的时候,又做了多少事?”霍明朗终于止住了哭声,轻轻说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你闲来无事消遣的好对象,却放不到你的心上。”
“朗朗……”
霍明朗终于站了起来:“你不用说话。这些秘密早就腐烂在了十年前我疯掉的那一刻,要不是我好了起来,连我自己都要忘记当初那个这么可怜的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人格分裂么?”霍明朗没等周恪初做出任何反应就立刻接了下去:“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抑郁症十分严重,整个人恍恍惚惚,出医院门的时候差点被流氓□□了。”
霍明朗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棵永远都不会动的树一样,她外表坚强笃定,可是内里却早已斑驳零落,伤痕累累。
“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病情加重,有时候觉得一一是强/奸犯的小孩,有时候大半夜冰天雪地也要在街上跳舞,我知道……我已经疯了。”霍明朗吸了一口气:“所以趁着清醒的时候,我去找了我哥。”
“周恪初,你还记得后来我们在布桑见到的时候,你总是对我很生气么?”
周恪初整张脸已经悉数安了下去,一双桃花眼中连一点光也没有。他突然想起霍明朗在废弃工厂里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情景,他以为这辈子有一次就足以挖心挖肺,却没想到在很久之前,他不在的时候,霍明朗已经独自承受过一次。而他们重逢的时候,他也恨透了霍明朗,居然能够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要。哪曾想到,她不是不要,而是没有能力去要。
“其实,那时候你就应该一直生气,最好一辈子都那样,不要再来招惹我。”霍明朗笑笑:“这样我就一辈子成为霍医生,十年前的霍明朗再也不用出来,我也再也不必经历一次那样糟糕的回忆。”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一一生下来之后我彻底人格分裂,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一一是□□犯的孩子。我在心理上逃避这样一个认知,可是又想不到出路,所以把自己搞疯了。”
“这就是当年你不知道的事情,后来我念书上学,去了美国,一直到回国再次碰到你。”
霍明朗说完这些话,一个慢慢往回走,她经过周恪初的身边,稍稍停留了一下,说道:“周恪初,即便你现在再爱我,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如鲠在喉,永远膈应。我自认忘不了,你也忘不了。”
十二月的冷风继续吹,周恪初动都没有动,在霍明朗走过的那一个刹那,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是到了半空,他又徒然地放下。
她知道他现在喜欢她,爱她,可是正如同霍明朗所说,爱真的能抚平一切伤痛么?爱真的是万能的么?霍明朗疯疯癫癫的十年又该如何清算?
“你想让我怎么做?”周恪初对着她的背影问道。
霍明朗越走越远的背影终于停顿了下来,她轻而缓的声音慢慢传了过来,因为哭过,嗓音显得有些嘶哑与低沉,可是周恪初却听得一清二楚。她说道:“你照顾了一一七年,将他教育得礼貌自立,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很想教育他爱他。刚刚我说抚养权的事情,希望你考虑一下,我希望能好好补偿一一。”
“你们父子感情好,我也不会让你不见他的。我只是想让一一多待在我身边而已。毕竟,我这辈子难以生育,只有他一个孩子。”
霍明朗终于说完了,她转过身看了周恪初一眼。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他英姿挺拔,在一群老外中间,显得那样清秀好看。她爱他,爱得那样深。到了今天这一天,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受到优待,气质沉稳,当真是偏偏佳公子。而她,已经爱不动了。
“再见。”她说。
后来的周恪初觉得那是他记忆中布桑最冷的一天,他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女人从他眼前一步步远去,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被他烧掉的照片,春风沉醉时,暖阳普照时,他们还都年轻,三月里他们合了一张影,她笑得如同枝头的桃花,如果可以,他想回到那个时候,告诉当初的周恪初:喂,笑一笑,这一次不笑,以后该有多后悔。
如果可以,他还想跟那时候皱着眉头的周恪初说:臭小子,眼睛睁大,旁边这位是你一辈子的女人,还不对她好一点!省得以后你后悔莫及。不要等到你跟着宋如我出去之后,看见别人的爱情之后,才终于明白,啊,那个叫朗朗的小姑娘跟我才叫爱情呀。
霍明朗走得很快,路灯□影很快就消失了。周恪初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的铃声。铃声一直回旋着,直到停止,这是周恪初第一次没有接周唯一的电话。
湖面的风迎面吹来,天上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了,终于把当年的事写出来了,安心地去淘宝肩颈按摩器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