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我把洗完的衣服被单暂时放在浴室里，听到雷绝在房间里呻_吟。
猫也听到了，他探头看了一眼，我冲他摆手，他又缩了回去。我推门进屋。
雷绝睁眼看到我，立即就去摸脸上的面具。
“我没摘。”我忙道。
他惊讶：“你……”然后又捧住头：“痛……”
“要不要喝点水？”我忙上前。
“滚！”雷绝怒吼，“别看我！滚！”
“我已经看过啦。”我坦白。雷绝倒抽一口冷气，我接着道：“给你换衣服的时候。”
雷绝吃惊的在被子里摸索自己，然后吃惊的看着我。
我道：“要换的衣服就在枕头旁边，我去煮水，师傅要喝茶吗？你要吃什么，我和猫去给你买？”
雷绝瞪我半晌，呼吸粗重起来，沉声问：“你看到我……的身体？”
“嗯。”我答。
雷绝喘息粗重：“你……你……”他声音沙哑，半晌才道：“谁让你……”
我无奈摊手：“你吐了一身啊，还有床上到处都是，你愿意睡在呕吐物里吗？”
雷绝表情略痛苦，缩了一下。我摊摊手，看吧。
他仍是喘息，手指紧抓着被子，用力到扭曲，声音极低，轻轻颤抖道：“你……不觉得恶心？”
我怔了一下，道：“我已经给你擦过，没沾上脏东西，不恶心。”
雷绝抬头看我，眼神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颤声道：“你不觉得……我的身体……很扭曲……很恐怖，很恶心？”
“没觉得呀。”我茫然，又担心道：“说到这个，你身上的符咒是什么？有没有办法解掉？这符咒似乎令你很痛苦……”
“不用你管我！”雷绝怒道，手指仍然用力抓着被子。
“对不起。”我忙道，“你别生气。”看他似乎很不安，我又道：“我去给你买点止痛药？”
“不用。”雷绝恶声恶气的道，“没有什么药能止得住我浑身的疼痛！——而若要真的止住痛，就会让我感觉麻木、反应迟钝，那便压不住封印，符咒破裂，我体内的冰蟾就会撕裂我的身体冲出去！”
我吃惊的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冰——冰蟾？——你……你这符咒在在在……在你身体里封印了……冰蟾？”
雷绝眼中蓝光闪动：“不错！”
我仍是结结巴巴：“冰蟾，就是那种——那种传说中月亮里的……”
雷绝只是冷笑：“就是那个！”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我张口结舌傻在原地。
就算再无知的我也知道，极阴的冰蟾和极阳的金乌，是最古老的远古神兽之一，但很少在人类的历史中出现。龙、凤，在书中多有记载，但冰蟾几乎没有，我一直以为只是神话故事而已，没想到不但是真的有……而且居然还被雷绝抓到，封印在了身体里！
“你怎么找到它……呃不，你怎么把它封印到身体里去的？”我语无论次，“这种上古的神兽妖气那么强，你的……你的怎么可能撑得住？——啊！”我想到，“所以……所以才要在身上落下层层咒印？”
雷绝脸上又恢复了平时那副讥讽的笑容：“我在绿安岭六连池黑火山坑的最深处找到这只冰蟾。为了封印它、得到它的力量，我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四天！”他冷笑，“但我挺了过来，得到了冰蟾强大的法力！否则资质平庸的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只是一个庸才，根本掌握不了高阶法术，连‘除妖师’的资格恐怕都拿不到！”
我吃惊：“可是……可是……这代价……”
雷绝仍笑的讥讽：“代价？——代价是很大，永远不停止折磨我的冻气，时时都在撕裂皮肤的痛楚，承受不住强大的妖气而变形的骨骼……但这又怎么样？我得到了强大的法力，谁也不能再看不起我！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我皱眉：“可是……”
雷绝脸上又显出凶狠的表情，打断我道：“所以，像‘游魂’那样根本没有修行过，什么也不用付出，天生就具备除妖师的资格，轻易就能拥有我怎么努力、也不能得到的这种天才，我特别憎恨！”
我咬住唇，深呼吸。
看在他这么痛苦的份上，算了，原谅他这一次，不和他计较。
“得到别人的认可，有这么重要吗？”我轻声问，“值得你用后半生的幸福、身体的健康甚至是生命来交换？”
“重要。”雷绝眼睛闪动蓝光，冷冷道，“对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他总是在怀疑，别人是不是看不起他，是不是在嘲笑他。
我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冰蟾这样……这样长久的折磨你，难道不痛苦吗？”
雷绝似乎头又痛了，他按住额头，嘲讽道：“痛苦，又怎样，当初决定要这样做时，我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样的下场比我想的好得多了！这都是我自己愿意拿来交换的，我从没后悔过。”
我叹气，走近床边一步，道：“忘记告诉你重要的事，在你睡觉的时候，一个姓梅的老人来过，她说是你师傅。”
雷绝的眼神有些慌乱。“她……梅夫人说什么？”他声音干涩，低了许多。
我走到他身边道：“她说：‘这个孩子啊，就是整天爱胡思乱想，真是让人不省心。’又说：‘你跟他说，明天的聚会，他一定要参加，管别人说什么，那都关他什么事？他是我徒弟，我最清楚。’”
雷绝眼中有光闪动，慢慢低下头。
我缓慢道：“所以师傅，不要总说自己没有才能之类的话，你怎么会没有才能呢？你要是真的没有才能，梅姨干嘛收你？”雷绝眼光闪烁，我又道：“你可能没有像阵家兄弟那种类型的才能，但你却拥有他们都没有的才能。”
雷绝惊讶的看我，我看着他，慢慢道：“就是‘执着’。——师傅你对于‘想做除妖师’所持有的执着，谁也比不上。这难道不是才能吗？你就是凭着这样的才能，才得到强大的力量，才拿到除妖师资格，我相信梅姨也是看中你这份才能，才觉得收你为徒有意义。”
雷绝眼神变的哀恸，我又说一遍：“师傅你是强大的除妖师，我想要你长命百岁。”
他身体震动，翻身别开脸，似乎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表情。我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