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夏日,也有如此凉意。
银白色的月盘高高挂在天际,伸手,怎么也触摸不到,即便手背上镀上那独特的光,也依旧刺骨的冷。
倏地,手背被温暖的手掌覆住。
板垣默语抬起头,愣了愣,旋即勾起唇,“你说,有什么办法能到那儿去。”她素手一指,对着遥不可及的满月轻轻描摹。
若是只烧饼,大可买来吃个痛快,若是只圆盘,大可摆在花架上作为装饰,可偏偏是月儿,月儿捉也捉不着,摸也摸不到。
迹部景吾自然知道站在自己身侧的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他握紧那只柔软的手,带她前行。
两条影子忽而错开忽而交集,朝月亮越走越近,最终,站在了月亮的正下方。
说笑,是月亮走到了两人正上方,森森照着,极力想要表示自己并非那么遥远。
“默语,你可知本大爷被称为什么?”迹部景吾顿下脚步,下颚微扬,目光笔直地盯着天际。
“被称为天之骄子,冰帝之王……哦,我知道了,你想说你被称为太阳神。”板垣默语脸色稍稍缓和,她举起一只手,抵在眼前。
五指分开,透过指缝瞧着笼罩在迹部景吾紫灰色发上的那抹银灰,一个晃神,紫灰色的发变得淡淡的,月光的冰寒被化解,暖暖的浅色犹如金光。
她笑了一下,那只手顺势摸上迹部景吾的发。
迹部景吾的发很暖,尤其发根处热乎乎的,宛若太阳,散发着热量。
恐怕板垣默语是唯一一个夏日里怕冷的人,触碰到那股暖,只能更紧地抓着。整个人倾上前去,笑眯眯的脸上浮出一团粉色,蔓延到脖颈,最后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我知道拥有你,就离月亮不远了。只是总忍不住去思念,思念景世。”
她左手比一右手比五,“十五年,我们要等十五年才能等回景世。”
似乎想到了别的,她松口气,“幸好,等待的人是我们。景世不用受这种折磨。”
迹部景吾不赞同地扣住她的肩,极度霸道又认真地注视着:“即便是折磨,也是甜蜜的折磨。选择的事,就应该好好享受。”
“享受?”板垣默语沉声呢喃,像猫儿打嗝似的。
“自然是和本大爷享受这段二人时光。啊嗯?本大爷都不嫌你,你还不满意?”
板垣默语蓦地笑出声,脸蛋儿娇嫩似花,她伸手乱揉迹部景吾的脸:“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你瞧,你瞧,这样谁还能看出你是玉树临风、英俊无比的迹部大少爷,嗯?”
学着迹部景吾的口调,板垣默语揉得越来越过分。
迹部景吾虽无奈,却也任由板垣默语揉了个尽兴,才捉住她的手,“况且,已经过了五年,还有十年景世就会回到我们身边。本大爷不会让你这十年满脑子都是那个小鬼。”
板垣默语揶揄地依偎在迹部景吾身边,“这么大的人,还吃孩子的醋。”
“你可别忘了,今天的夏日祭是本大爷专门请你出来约会,而不是让你无限怀念那个小鬼的!”说起约会这件事,迹部景吾也着实惭愧。
他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有这般心思,不单单是因为迹部景世,而是因为板垣默语这个人。
他用自己是太阳神这样的玩笑来开导板垣默语,可事实上,在他眼里,板垣默语才是那颗太阳。
暖金色的发,暖金色的眸,站在金色的阳光下,整个人与洋洋洒洒的金光融为一体。
旁人怕是看到这样的板垣默语只能奉她为女神,不敢接近,只敢远远瞻仰,可迹部景吾不会有这种不自信的表现,他会毫无顾忌地上前,拥一拥这个命里与他注定的女子,也拥一拥这个他视若珍宝,世间仅此一位的女子。
只是,五年来,他们一直对事情没有彻底放下。
约会?从来都没有一次像样的约会,每次见面不是为了调查这个,就是为了抒发想念景世的心情。
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提出正式约会,板垣默语挺给面子,一口答应。
夏日祭白天通常人烟稀少,可到晚上,那挤起来叫一个人山人海。
迹部景吾和板垣默语是傍晚时分到达地点,左转转右逛逛。两人都穿着极其正式的和服,过路人不止一次侧目,怕是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正式场合。
迹部景吾是一袭紫色和服,团纹金边,板垣默语则是一袭黑色和服,金色花纹镶边,看上去两人穿的是情侣装,一个脑袋的身高差,异常般配。
唯独,迹部景吾一脸傲色,板垣默语一脸笑不由心。
射击游戏场,迹部景吾和板垣默语独占半边天,“砰砰砰砰”枪枪中标,虽说只把自己中意的东西拿走,但摊主还是受到了惊吓,要把摊位重新布置好需要一段时间。
捞金鱼的小摊位前,两人又默契地开始比拼,倒是没让那些金鱼受苦,一捞一个准,可网终究是纸做的,很快就破了,这次,摊主并没有遭殃。
还有卖章鱼烧的地方,两人穿着华贵的衣装,走过去,别人都怕不小心把酱汁滴在那上面,纷纷给他们让路。
要知道夏日祭哪儿都挤,可迹部景吾和板垣默语却走到哪儿都有人不由自主让路。
夏日祭有一大特色,那便是晚上的烟花大会。
被迹部景吾提醒后,板垣默语无奈笑笑,主动挽上他的手臂,亲昵地走到一处高台上。
高台周围没有栏杆,连灯火都没,黑漆漆一片。
“呐,坐这儿。”板垣默语率先坐在高台边沿,拍拍自己身边。
见迹部景吾神色高深莫测,她莞尔一笑,“行了,这里没别人,没人会在意你华不华丽,快坐下来。”
顺手又将身边那块地方拍干净。
带着点别扭,迹部景吾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板垣默语继续笑,心里那点儿对迹部景世的思念也淡去,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仰面看着沉寂的夜空。
没一会儿又直起身,居高临下眺望远处的明红亮黄。
人群淹没在夜色中,只有灯火如同长龙,一闪一闪,绚烂缤纷。
他们坐在这儿听不到底下半点喧闹,晚风吹着发丝,平白生出一种幸福感。
“本大爷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迹部景吾把一直拎着的那支糖苹果送到板垣默语嘴边。
板垣默语也没接过,就着迹部景吾的手就咬了一口。
脆脆的糖皮“嘎嘣”直响,苹果摩擦牙齿的“沙沙”声也让人心里痒痒的。
迹部景吾用力揉了揉板垣默语挽好的发髻,板垣默语倒没挣扎,任由他揉,直到头发散落,才用蘸着糖渍的嘴道:“嘻……帮我把头发挽起来吧。”
说罢就将自己的身体背过去,后脑勺对着迹部景吾。
如瀑的金色发丝变成深色,微弱的月光照在上面,变换成一种琉璃般透亮的色彩。
迹部景吾的手指穿梭在光泽亮丽的发间,顺了好久,才又胡乱一揉:“啊嗯,本大爷瞧着这样更好看。”
些许发丝毛躁地竖起,乱七八糟顶在头上,掩去板垣默语的精明温婉,多了几分调皮呆萌。
眼珠一转,含着笑,“诶,你真觉得这样好看?”她晃晃脑袋。
见迹部景吾点头,她张开十指,在迹部景吾头上一阵乱揉。
迹部景吾下意识就要躲开,见板垣默语兴致浓厚,只能僵着脖子。
啊嗯,他就让这个女人开心一下好了。
“吱——吱——”蝉鸣不绝于耳,忽然间又消弭。
“嘭——”
“啪——”
“嘭——”
“咻——”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演绎自己短暂又精彩的一生。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忽而红忽而紫。同一弧度弯起的唇角,同一角度抬起的脑袋,同一位置投向的目光,又在同一时刻,两人同时开口。
“景吾,明年我们再来看烟花好吗?”
“啊嗯,明年本大爷再带你来看烟花。”
又相视一笑,双手紧扣,十指交缠。
十年后,夏日祭。
迹部景吾和板垣默语牵着自己儿子的小手,一家三口登上高台。这回,迹部景吾没机会揉板垣默语的发,只能按按儿子的脑袋。
“啊嗯,你要的这些不华丽的东西。”把不放葱的章鱼烧和小兔子形状的棉花糖交给儿子,又对板垣默语道:“你的糖苹果。”
“这次别再趁乱把蘸在手上的糖抹到本大爷手上。”
板垣默语扬着的唇一直没放下,这会儿却认真地道:“有景世在,就轮不到你了。”
“啊嗯?敢情被你抹一手糖是幸事?”
“是不是幸事呢……”拖长的声音,带着笑意。
板垣默语站在高台边沿猛地跳起,迹部景吾下意识伸手想要拽住她,怕她摔下,却见她稳稳地落在地上,坐下。
还没来及说她,儿子就拍起手掌:“哇!妈妈好厉害!景世也想像妈妈一样!”
板垣默语得意地看迹部景吾一眼,拉着迹部景世的手就道:“景世,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时,不要轻易尝试。”
“是。”迹部景世乖乖应声,迹部景吾却挑眉:“有本大爷在,景世调皮点也没事。”
“父亲大人!我会乖乖听话!绝对不会让你们担心!”迹部景世被迹部景吾的话吓到,小身板站得笔直。
“噗……”板垣默语笑出声,拍拍迹部景世的背:“爸爸没有怪你,他在针对妈妈。”
面对着迹部景世疑惑的小脸,板垣默语没有解释太多,她拉着迹部景世的小手让他坐下。
在烟花上天之前的这段时间,极其安静。
这三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这种静也没有让他们有半分不快。
好半晌后,板垣默语才吁出一口气,“景吾、景世。”
“啊嗯?”
“妈妈?”
“呐,我是不是三十岁了?嘻……老了……”
十五年,她竟然等到了。
恍惚间,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会不会一切只是她的一场梦?
“怎么,陪本大爷一起老去有那么委屈?”迹部景吾异常平静,声音并不温柔,还是那般硬。
板垣默语听到熟悉的语气,扭过头,弯成月的眼微酸:“陪某位大爷一起老去的机会难道不要排队排到月球上去吗?”
“怎么?你不是想上月球?本大爷约你月球漫步,你不乐意?”迹部景吾长手一伸,越过迹部景世,揉上板垣默语的发。
板垣默语还是没有躲开,她散乱着发,定定地睁着金眸:“哪怕这样不华丽?”
“本大爷说这样华丽,有谁敢说别的!”
“*的迹部国王!”板垣默语笑嗔。
迹部景世悄悄拉拉板垣默语的袖子,示意她低下头。
他在板垣默语的耳边轻声道:“妈妈,爸爸是不是欺负你?我在书上看到过,*不是一个好词。”
“唔……”板垣默语故作苦思,最后努努嘴,坚定道:“没错,爸爸就是欺负妈妈了。所以,景世帮妈妈把爸爸的头发揉乱好不好?”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迹部景吾听得一清二楚,就是如此,心里愈发无奈。
他是不是太宠这个女人了?竟然唆使儿子造反!
迹部景世虽然很敬畏迹部景吾,但看到板垣默语头发乱蓬蓬,一脸苦色,小心脏受到了刺激,他张开小手,深蓝色的眼眸用力眨巴两下,深呼吸几口,就朝着迹部景吾扑过去。
头发没抓着,衣服被抓散。
兴许是曾经的经验所致,这三人都穿着极其正式的和服。这种平民的节日迹部景吾本是不喜参加的,人挤人的感觉太不华丽,但自从那次穿着正式和服享受到在拥挤的人群中畅通无阻的快感后,迹部景吾也不排斥多参加几次这种节日。
况且,夏日祭是他与板垣默语第一次约会的日子,这种有纪念意义的节日,当然要多享受。
和服散架极其难整理,索性男式和服比女式和服要好上那么一丁点儿,迹部景吾也对这些衣服得心应手,板垣默语只瞧见他的锁骨一眼,衣服就重新整理好。
板垣默语没有口上叫好,可迹部景世以为自己闯祸,凝着脸看向板垣默语的时候,发现自己妈妈的眼神里竟然透露着:干得好!再去!
用试探的眼神回问妈妈,得到肯定答案后,迹部景世又扑上去,像只小兔子一样“扑腾扑腾”在迹部景吾身上乱跳。
估计什么衣服在这种破坏力下都无法安然无恙,更别提和服。
迹部景吾最终无法好好系好和服,可他也不急,拨开迹部景世,认真地告诉他:“本大爷认为你需要把这本书多看十遍。”
“妈妈和爸爸开玩笑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判断不出,本大爷很难把迹部财团交给你。”问题上升到这种程度,迹部景世也不得不重新观察父母。
板垣默语立即把眼里的笑意也掩掉,板着脸,表示自己没有开玩笑。
迹部景吾才不管迹部景世要思考多久,没了迹部景世隔在中间,他一把将板垣默语捞进怀中,捏起板垣默语的下巴,让她仰面对着自己。
呼吸流转,忽深忽浅。
眸中映着彼此,专注到忽略一切事物。
“想本大爷就直说,本大爷还会拒绝你不成?”迹部景吾食指指腹按在板垣默语唇上,轻轻摩擦,还是蘸到了唇上的糖渍。
白皙的指上一点红,他盯着看了会儿,眼神愈发深邃。
手指微微用力,撬开板垣默语的唇,放入她口中,看见板垣默语通红的脸与躲闪的眼神,他张狂地笑:“哈哈哈……好吃吗?”
板垣默语瞪圆金眸,想要挣开迹部景吾,却因为手指轻轻按压着她的舌尖,扫过口腔内壁而有些招架不住。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更加让她深刻记住今天的事。
在孩子面前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会把孩子教坏的!
继续挣扎。
板垣默语自小习武,功底不错,若不是心猿意马,轻易便能挣脱开,这会儿收了心,挣脱几下,也逃开了迹部景吾的怀抱。
慌乱寻找着迹部景世的身影,却发现迹部景世不在。
手猛然抓住迹部景吾的肩膀:“景吾,景世不见了!会不会出事了?”
“没事,他没事。本大爷让他回去了。”迹部景吾瞳孔微缩,板垣默语还是放不下之前的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们都害怕再次失去这个孩子,可就算再害怕,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适当的放手才是他们该做的,否则,只会毁了这个孩子。
很快,板垣默语冷静下来,她凝眸盯着迹部景吾,好一会儿,“你故意的。”
在迹部景吾的目光下,她一字一句,条理清晰:“你想看看我究竟对之前的事有多在意。”
“平常情况下,我不会表现出内心所想,你便在这种突发情况下试探我。”
“你也不可能让景世一个人回去,暗中保护的人一定会护送景世,不会让他有危险。”
“可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我若是对之前的事恐惧太深,便会忽略这点。”
“景吾……我不是普通女子,我不会因为担心一个人而丧失理智。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的在释怀吗?这种伤害人的试探,若再有下次……”
板垣默语说到此处,顿住,等迹部景吾接话。
迹部景吾却扬着下颚,“本大爷正是相信你,才会这么做。”
“景吾……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板垣默语垂下眼眸。
“啊嗯?”
“和女子争论事情,通常都交不到女朋友的。”
迹部景吾挑眉,忽然一手搭在板垣默语肩上,一手穿过板垣默语膝弯下,用力抱起,“本大爷是有妻儿的人,不需要女朋友。”
“那妻子想要的,你会给吗?”板垣默语继续垂眸,声音轻飘飘刮过迹部景吾耳廓。
迹部景吾的呼吸加重,脚步也更快速,天际炸开的烟花再美也没引起他一个抬头。
当夜。
迹部景吾为达成妻子的心愿,写了一晚上的解题思路笔记。
当然,是送给他们最珍视的儿子,依偎在板垣默语身侧,拽着她裙角酣睡的迹部景世!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