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梦千古的心思,是用心良苦的让姬铭从断案中领悟“秩序”,还是居心叵测的用这刘铁一案来问心姬铭,断其大道,这谁又说得清呢?
姬铭要是遵守阴间与阳间的“秩序”,做到万物公平,则未来天道可期;反之,像姬铭这样“不理智”的则导致大道梦碎。
…………
且不说那大道之争,这方说话间,姬铭拍了拍刘铁的肩膀,大汉周身锁链立刻化作青烟不见,之后稍作犹豫,他又对鬼差吩咐:“都解开吧,只是孱弱游魂,哪用绑成这样。”
随即姬铭又望向小鬼“许草莽”:“殿上你曾说过,你能去往阳间?”
“能啊。”小鬼差点头:“判官签发大令,司内随便哪位差官都能去人间往,不过我不去!凭你,还支使不动我。”
姬铭笑了笑,“许草莽”不去无所谓,他又转目望向其他差官,迎着判官大人的目光,二差头马面躬身:“小的愿去往人间,为大人办差。大人放心,长则三天短则两夜,小的定将那对jian夫yin妇的魂魄拘来阴司!”
牛头马面当差多年,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看出姬铭要为刘铁伸冤做主。
“多谢你。”姬铭点头一笑,马脸鬼差受宠若惊:“为大人分忧是卑职分内事情,安敢受下大人这一个谢字。”
说完,马面迈步去到刘铁面前,问他所知的那狗男女详细事情,以保不会拿错了人。
姬铭见状反倒有些好奇,问身边鬼差:“不是说会有一个簿子,人间一切清晰记载,翻开一看,谁杀谁谁害谁,谁的阳寿几何谁转生投胎哪里,都明白罗列......”
马面嘿嘿嘿地笑:“大人跟小的开玩笑,那是人间编出来的笑话,哪有那么一个簿子。”
自姬铭做了判官,“浅浅”就一直在纠结一事:若是有机会拿到生死薄,要不要打开来看看?不看就按捺不住的好奇,看了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又怕会不痛快。听马面如此一说,小姑娘倒是解脱了,整整齐齐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牛头写好了公文,呈于姬铭面前:“请大人过目,若没问题就请落印或者画押,这就发落了这些喊冤游魂。”
“咱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赶快发落了喊冤游魂?”刘一阳真人忍不住开口,语气冷冷:“就算要炸它们,也无需如此着急吧?”
此时姬铭已经看过了公文,摆手制止“刘一阳”叱喝,抬头望向牛头,语气稍待惊讶:“要送它们转世?”
公文大令上写得明白,一个个游魂的姓名皆录于纸上,不是‘立决行刑送入油锅’,而是即刻发往轮回,让他们转世投胎去!
牛头笑道:“大人初到,虽是真真正正法眼如炬,可毕竟时间还短,有些小事情一时间还看不太清楚,若大人有兴致,小的给您讲一讲?”
姬铭当然有兴致,点了点头:“讲。”
“小的斗胆,大人恕罪。”大鬼差的礼数一向周全,又咳嗽了一声:“刚刚小鬼差说的那些...这小儿冒失莽撞、不会讲话,难得大人不计较,这是他的福气,更是大人的仁厚心德,您老官拜一品,端端是有大道理的。”
此刻“浅浅”忽然捂嘴轻笑了起来,插口对姬铭道:“牛头的样子看上去傻乎乎的,不料说起话来,颇有些大东家的秦扬婉姐姐那乖巧意思。”
牛头当然不知秦扬婉是谁,但也还是对“浅浅”躬身谄笑:“大人谬赞,小的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姬铭笑道:“快说正经事!”
“是是,说正经事。刚才小鬼差的那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可对不明根底之人来说...……哦,大人恕罪,您当然知根知底,我说的不是您。”
牛头不止嘴甜,还谨慎仔细得很,见姬铭确无责怪之意,他才继续道:“旁人难免会有一问:自然之中,死就是天经地义之事,那无论怎么死,在阴阳司看来也都是天经地义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升殿、问冤?岂非脱了裤子放...放...小的是个大老粗,口出污言扰了大人的清听,打嘴打嘴。”说着,他真的抬起手,作势拍了拍嘴巴。
他这一说,的确是搔到了痒处,又何止姬铭,一旁的“浅浅”与“刘一阳”都精神大振,“刘一阳”道:“无须打嘴,你家姬大人骂起大街比你凶猛多了,快快说下去!”
“这升堂问冤,其实是藏了一报应、一长远两层意思,大人是想先听报应呢,还是想后听长远呢?”牛头周到,让姬铭选。
“先听报应还是后长远的?这不是一个意思。”姬铭笑了:“恁地啰嗦,就依你,先报应后长远。”
“谨遵大人吩咐,先说报应。这报应,其实是自然中的‘一道’:你死我活,理所当然;损你利我,何罪之有!这便是说,损人利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老能明白小人的意思?”
待姬铭点头,牛头继续道:“可是若反过来呢?损人不利己,那就天理不容了!往高处说,哪条性命都是造化神奇、天地精血;往浅处说,阳世里的活物,哪一个不是咱爷们辛辛苦苦送入轮回的?你为了自己活得好,害了别人,天不计较;可你没得好处,平白无故就害了别的性命,那他娘的真正弥天大罪,阴阳司岂能善罢甘休?!”
“损人利己,理所当然;损人不利己,天理难容?哈哈,”“刘一阳”大乐:“这个说法有些意思,接着说,讲讲讲!”
牛头受宠若惊,加快语速:“所以阴阳司判官大人要升殿问冤,您老想一想,若是自己被‘损人不利己’之事害了性命,该有多委屈、多冤枉?多半是会喊冤的,不过您这次没能遇到罢了,毕竟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会太多。”
“不过话再说回来,损人不利己可恨、该炸,可是并非所有‘损人不利己’都要追究。说到根上,不予追究的情形就在于:没想到,害命者没想到自己会损人不利己。比如无心之过、赶路匆匆踩死了蚂蚁;比如少不更事,小小孩童拿了滚烫开水去灌蚁巢等等。阴阳司真正要办的,就是那些明知自己所为会损人不利己,却还享乐其中的混账。”
“要仔细琢磨,这‘没想到’和‘明知’之间,界限模糊得很,具体如何判断,就得靠判官大人的圣明心思了......大人明鉴,阳间生灵都道阴阳司冷血无情,其实从不予追究的情形就能看出,咱们也有宽厚之处啊。小的啰嗦,该死该死,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总而言之,问游魂可有冤枉、判官大人升堂问案,是为了寻查‘故意损人却不利己’者,这等混账有一个咱们炸一个,绝不姑息!”
“损人利己,不做追究;损人不利己,阴阳司给他一个天大报应!”最后牛头不嫌啰嗦,又语气铿锵、总结一遍。
“再说问冤升堂的那重长远意思:这是一场‘甄选’。”说到这里,牛头暂时收声,神情里颇有些期待。
“浅浅”混迹人间江湖,没少去茶楼听说书,深谙‘听故事之道’,搭腔追问道:“甄选什么?”
“甄选蠢材,也是甄选英才。”牛头神情一喜,讲话时更有精神了:“让游魂喊冤之前,差官都会申明‘天经地义’,说明胡乱喊冤的可怕下场,但还是会有人喊冤,就如大人面前这些游魂......不甘心、不认头,总恨不得能再争会些什么,可不是蠢材么;咱们反反复复给他们讲什么‘天经地义’,他们却还觉得自己冤枉,觉得自己的所感所受所知所想比着真正的天经地义还要更天经地义,还不是蠢材么?”
“刘一阳”又笑:“好家伙,这牛头不止有秦扬婉神韵,更有咱师父的气势!”
你师父是何方神仙?牛头心中问了一句,嘴上却对“刘一阳”道:“再谢大人赏赞!”
谢过一句,牛头又转回原题:“这些游魂,骨子里不服自然不服造化,又都倔强得很难以教化,所以他们是蠢材,个个蠢材,蠢得该下油锅!不过,大人目光高远,望得比小人更远得多,小人是站在梯子上眺远,您老是站在山巅上鸟瞰......
大人当然能看清楚:这些人不服自然,所以他们敢与天地争、敢和自然斗。可也就是因为他们敢争于天、敢斗于道,才有了第一条从海里爬上岸的鱼;才有了第一株扎根大漠的胡杨;才有了第一个敢留住火种的人...才有了今日天地世界的繁盛大千!”
姬铭笑了,这次是真正惬意而笑,领会到了奥妙,又怎么可能笑得不快活。
“所以这也是一重自然之道,老实本分、顺于自然的,能让自己过得更快活逍遥;倔强顽固、悖逆自然的,活得肯定辛苦,但他们能让自然更丰富、更多彩!所以这些骨子里藏有逆根的,是蠢材更是英才!”
“以阳间人的说法,这些游魂都是生了反骨的,不过生了反骨也不一定就是反贼,前面千秋百代可能都是老实人,便如这个刘铁、还有那些傻乎乎的蝗虫,可说不定下辈子它们就能反出些花样来!”
“当然这也有一个度,小小的反一反,于自然有益无害,但不能万灵皆反,那天地乾坤岂非乱了套?具体这个度如何把握,就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事情了,至少到现在为止,咱们阴阳司都靠‘问冤’这个办法来甄选。”
“选出来的,是蠢材也是英才。蠢材要罚,打几板子再狠狠吓唬一通,就算罚过了;英才则要赏,让他们马上转世投胎,能够再回阳世,就是天大赏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