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好在不到天亮时,雨便停了,待天亮后,更是出起了太阳。Www..Com微雨初晴,空气清新,鸟啼声声,给人以一种很舒服很惬意的感觉。
文妈妈原本正趴在周珺琬榻上打盹儿,却似被人忽然戳了一下般猛地清醒了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倾身去探周珺琬的鼻息,探得她鼻息虽微弱,却还算均匀,人看起来睡得也还算安稳后,方出了一口长气。
只是周珺琬虽一息尚存,一张脸却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说句不好听的,瞧着比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饶文妈妈心知她已不会再有事,瞧着她这副模样依然会觉得触目惊心,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再醒来,更何况其他并不知道内情之人?
是以不论是高嬷嬷,还是其他众丫鬟,虽都在瞧得她仍活着时吃惊不小,却都没有动疑,只认为她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是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她根本活不了多久了!
于是都懒得再多待,去回宁夫人话的去回话,找借口去躲懒的去躲懒,眨眼间便三三两两的散了个干净。
惟有锦云哭哭啼啼的不肯走,说要留下来‘服侍二奶奶走最后一程’,她原也是好心,想着终究主仆一场,如今周珺琬就要死了,她于情于理都该守在身边的。
不想却无意触了文妈妈的霉头,若非顾全大局,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锦云她才要死了,当即便黑着脸赶苍蝇蚊子一般,将锦云给赶了出去,勒令她没有她的话不准再踏进周珺琬的正房一步,当然,也是有防着锦云留在周珺琬身边时间一长,难免会动疑的意思。
将锦云赶走,又命锦秀守好房门后,文妈妈才拿丝帕浸了水,轻轻给周珺琬擦拭起干裂的嘴唇来。
文妈妈的丝帕才刚挨上周珺琬的嘴唇,她便蓦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冰寒如刀,透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防备,霎时给她整个人都笼上了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文妈妈的心猛地一颤,想起了周珺琬昨晚上吞下那颗红色丸药时的决绝与狠戾,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和绝望,才能对自己也那么狠绝那么不留余地?就更不要说对别人了,那些害死她家小姐和小主子的恶人们,你们且等着血债血偿罢!
周珺琬睁开眼睛后,怔忡了一瞬,才看清面前的人是文妈妈,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下来,舒了一口长气后,方虚弱的问道:“妈妈,天亮了吗?什么时辰了?韩家的人来了吗?”
文妈妈听她的声音干涩而嘶哑,嘴唇更是因说话蠕动而干裂得越发的明显,顾不得回答她的话,先至桌前倒了一盅温水过来喂她喝毕后,方答道:“才辰时二刻。高嬷嬷才来过了,这会子只怕去回夫人的话了。我使了锦秀去前面盯着,一旦韩家来人,即刻回来禀报,她这会子还没回来,韩家的人应当不会这么早到。”
周珺琬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那我再眯一会儿,锦秀回来时,记得叫醒我。”那丸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药性竟这样霸道,她这会子心口虽已不再疼痛,人却无力得很,只是想睡觉。
当然,她并不知道睡觉在某些时候,其实也是滋补将养身体最好的良药。
再说高嬷嬷离了周珺琬的小院,便径自去了宜兰院回宁夫人的话儿。
彼时宁夫人方起身,但青黑一片的眼圈和憔悴无光的脸色,却透露了她昨儿个夜里并未睡好这一事实。想想也是,先是被人莫名在背后捅了一刀,在京城的显贵圈子里丢尽了颜面,随即又被逼着要退了自己精心选定的儿媳妇,转而将挑选儿媳妇的大权双手奉到向来与自己不合的婆婆手里,换作是任何人,都会恼恨抑郁得彻夜难眠的,更何况宁夫人还向来要强惯了,说一不二惯了?
宜兰院众人都是伺候宁夫人多年的,自然都知道她此刻正处于怎样的火烧火燎当中,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现成的出气筒,是以进出间都格外的小心翼翼,以致偌大一个院子,竟是内外皆声息不闻。
高嬷嬷也是大气不敢出,只低头肃手侍立在一旁,静候宁夫人问话。
然宁夫人却像是魔怔了似的,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镜子里的她自己,别说开口说话,竟是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众伺候之人看在眼里,便越发的大气不敢出了。
良久,就在众人都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之时,齐少游进来了。
齐少游今日穿了件天青素色滚澜边的长袍,系同色腰带,其下一应玉佩荷包俱无,打扮得十分素净。他的眼下也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青影,显然昨儿夜里也没睡好。
但他毕竟是男人,心胸不若宁夫人那般狭窄,既已决定的事,轻易绝不会后悔,兼之睡了一夜,又想得更多更细了一些,因此反倒安慰宁夫人:“娘,您也别生气了,已成定局之事,岂是您生气便能改变的?没的白气坏了身子,还是想想待会儿韩家的媒人来了后,该怎么说罢!”
宁夫人一整夜都不曾合过眼,是越想此番之事便越生气,越想便越恨不能生吃了周太夫人,又岂是齐少游不痛不痒劝几句便能消气的?张口便又要骂周太夫人。
齐少游却在此时发现了侍立在一旁的高嬷嬷,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嬷嬷怎么这会子过来了?是……小周氏她……”说着,到底还是露出了几分迟疑和不忍之色,毕竟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更何况他与周珺琬做夫妻已大半年?
高嬷嬷等了这许久,总算等到开口的机会了,忙屈膝福了一福,毕恭毕敬的回道:“回二爷,小周氏她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不过看起来当是撑不住今天白天了……”
话音未落,已被宁夫人冷笑打断:“她倒是命大,都这会子了还没死,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祸害遗千年’!”老不死的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做件这样小事也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干净利落!
“娘!”说得齐少游不由皱起了眉头,“她都已是快死的人了,您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还是让人快些摆了早饭来,吃了好去萱瑞堂见祖母和父亲是正经!”
见齐少游动了气,宁夫人不好再说,只得命人摆了早饭来,只是母子两个都没心情也没胃口,不过草草动了几筷子,便命人撤了,然后一道去了萱瑞堂。
至于齐涵芝姊妹几个和几位姨娘,则早在王大贵家的和郭妈妈商量之后,分头使了人去传话,令她们今日不必过来请安了,省得宁夫人瞧见冯姨娘之流怒上加怒。
宁夫人与齐少游母子到得萱瑞堂时,齐亨早已到了,原来他昨夜就歇在萱瑞堂的厢房,离得近,因此到得最早。
只是与宁夫人的满脸憔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齐亨看起来精神却很是不错,甚至可以用红光满面来形容,显然昨儿个夜里睡得极好,这会子心情也很是不赖。
直瞧得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白眼儿狼齐亨,儿子出了这样的事,你还能该吃吃该睡睡,难道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你还配做父亲吗?便要说点什么来挤兑齐亨一回。【高品质更新】
——宁夫人不知道的是,她其实误会齐亨了,齐亨就算再不待见她这个正妻,对齐少游这个儿子还是比较喜欢比较看重的,如今他被韩家退亲,他心里也很不好受。只不过齐亨是武将,多年来已养成了但凡心烦时便打一套拳的习惯,今日便正是如此,所以看起来面色稍显红润罢了。
宁夫人正要开口,不想齐少游已抢在她之前,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周太夫人和齐亨见起礼来:“孙儿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周太夫人点点头,“起来罢。自家娘儿们,不必多礼。”
宁夫人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也上前给周太夫人和齐亨见礼。却见周太夫人也跟齐亨一样,红光满面,气色极好的样子,半点不若他们母子一看便知没睡好,不由满心的不平,想了想,因不无坏心的向周太夫人道:“回母亲,晨起高家的来回儿媳,说昨儿个夜里小周氏不知害了什么病,这会子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怕是不好了,问儿媳可要将人挪出去,省得旁人过了病气。儿媳因想着小周氏不比旁人,不好比照府里其他老姨娘的例来,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儿媳也没个章程,还请母亲示下!”
说话间,心里则在想,哼,才取了人性命已能这般若无其事吃睡自己的,老不死的心可真是有够狠的,且等着小狐媚子今儿个白日落了气,晚间便化作厉鬼找她去!
周太夫人也早已得知了周珺琬还尚存一息之事,跟宁夫人一样,第一反应便是埋怨宁夫人做事一点都不干净利落,这会子见宁夫人还好意思问她,便有几分没好气,因似笑非笑又将皮球给宁夫人踢了回去,“如今主持府里中馈的可是你,这些个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又来请示我做什么?”哼,想让她来做这个现成的恶人,真是打得好算盘!
倒把宁夫人堵了个大窝脖,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母亲吃过的盐,比儿媳吃过的米还多呢,儿媳这不是没经过这类事吗?少不得只能腆着脸,求母亲拿个主意了!”她能把皮球给她踢回来,她难道就不能给她踢回去?笑话!
心里再次冷哼,别以为你在鼻子里插棵葱便能装象了,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却不知道周太夫人早已认定此事是她做的,想着周珺琬就算化作厉鬼回来索命,也只会找她宁氏而非找她,她充其量只是见死不救而已,且还是有苦衷,而并非故意的,又何惧之有?自然不会像她那样,一看便知因心虚而彻夜未眠。
不过宁氏也真有够可恶就是了,明明就是自己做下的恶事,还妄想拉她下水,她除非是傻子,才会让她如愿。
“咳咳咳!”周太夫人因清了清嗓子,便要再拿话把宁夫人给堵回去。
就有小丫鬟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屈膝禀道:“回太夫人、侯爷、夫人,国子监韩大人携夫人并礼部于大人的夫人于夫人到访!”
礼部于大人的夫人正是当初齐韩两家联姻时韩家的媒人。
只是不论是结亲还是退亲,按规矩习俗男女双方的父母都是不能同时在场的,彼此满意不满意或是有什么要求,都全靠媒人在中间走动张罗,故民间的习俗是亲事成了后,有“谢大媒”之说,由此可见媒人在其间起到的作用有多么大。
可小丫鬟方才却说不止于夫人来了,韩大人与韩夫人也一块儿来了!
在场的祖孙三代四个人不由面面相觑,都有些吃不准韩家这是要做什么了。
片刻,还是齐亨最先回过神来,吩咐小丫鬟:“即刻请去花厅好生奉茶伺候着,说本侯随后就到!”待打发了小丫鬟后,又威严的看一眼宁夫人,道:“既然韩夫人也来了,你且收拾收拾,即刻与我一道出去待客!”
想了想,又命齐少游,“你也一块儿去!不管怎么说,韩大人和韩夫人这些年待你终究不薄,你很该当面与他们磕个头,聊表谢意的!”韩大人如今还不到四十,已身居国子监祭酒之要位,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来指不定会入阁拜相,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
彼时宁夫人犹沉浸在韩大人韩夫人与媒人一块儿来,莫不是事情还大有转机的喜幸当中,闻得齐亨的话,忙应道:“妾身不需要收拾,这就可以同侯爷一块儿去待客!”
齐亨看一眼宁夫人蜡黄的脸,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抹嫌恶,随即便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这便出去罢。”
转头看向周太夫人,拱手赔笑道:“母亲且稍事歇息片刻,儿子与他们母子待会儿再回来陪母亲说话儿。”
周太夫人点点头,却犹不放心,又再三再四嘱咐了齐亨几遍不可忘记昨儿夜里答应她的话,得了齐亨的肯定回答后,方放了他们离去。
齐亨夫妻父子三人到得花厅时,果见韩大人夫妇与于夫人已侯在哪里。
韩大人穿了件鸦青色团花长衫,目光明亮,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看上去非常的俊朗,只是他一贯挂着温和笑容的脸上此刻却笑容不再,只剩下一片冷然,为他平添了几分威仪,让人此刻才幡然记起,眼前的人不止是一个书生,更是一个久居高位者。
再看韩夫人和于夫人,也是目不斜视,双双一脸的冷然。
三人面前的茶皆无动过的迹象。
宁夫人的心就忍不住猛地一“咯噔”,情知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了。
宁夫人发怔之际,齐亨已几步上前抱拳给韩大人见起礼来,“伯钧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失礼!”
“西宁侯客气了,下官担当不起!”果然韩大人一开口便丝毫不留情面,“还请侯爷唤下官韩祭酒或是韩大人即可,下官的表字乃是给亲朋和熟近的人叫的,当不得侯爷也这般叫!”
真是当不得吗……齐亨脸上不由闪过一抹讪然,但随即便已又笑道:“既然韩大人这么坚持,那本侯恭敬不如从命!韩大人,请坐!”
又喝命一旁侍立的丫鬟:“还不快给客人上热茶!”
“是,侯爷……”丫鬟怯怯的答应着正要去,韩大人已冷然道:“下官今日来拜访侯爷,是为正事而非为吃茶而来,下官说完正事便会离开,侯爷不必客气!”
说完不容齐亨答话,又道:“下官今日前来,是为取回小女的庚帖,退掉小女与令公子的婚约,如今令公子的庚帖已经在这里了,还请侯爷也退回小女的庚帖!”
韩大人说话时,坐在韩夫人下首的于夫人已托起一张大红洒金的庚帖,送到了宁夫人面前。
宁夫人见事情已然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只得起身接回了齐少游的庚帖,只是终究不死心,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韩夫人道:“雅……韩夫人,齐韩两家素来交好,少游他也已经知道错了,事情难道真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韩夫人正眼不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应了一句:“我家老爷说话,岂有我插嘴的余地?齐夫人有话,不妨直接问我家老爷!”
宁夫人被刺得一窒,又接收到齐亨如影随形扫过来的警告目光,只得讪笑说了一句:“是我失礼了!”恨恨的低垂下了头去。
齐亨这才看向韩大人苦笑一声,道:“此番之事,原是我们理亏在先,韩大人有此决定,我无话可说,亦无颜请韩大人收回成命。我也不是护短,但此番之事,犬子少游的确无辜,想抱重孙子和孙子的是家母并我们老两口儿,想齐家香火后继有人的也是我们几个老的,韩大人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大犬子是那么个情形,小的那一个又终究于身份上差一截儿,我齐家的香火大计可说尽数系在少游这孩子身上,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母又业已那么大年纪……”
抿了抿唇,面露无奈之色,“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形?想早些看见第四代后人,也是人之常情……我身为人子,连老母亲最后一个愿望都不能满足,那我又有何颜面存活于这世上?韩大人和夫人若要怪,就怪我罢,千万不要怪少游,他一心拿二位当亲生父母般尊敬爱戴,昨晚便是一夜通不曾合眼,说辜负了二位这么多年来的栽培和疼爱,真正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我如今是身为人子也难,身为人父也难,身为一家之主更难,还请二位千万体谅一二,我在这里,先给二位赔不是了!”
一边说,一边已站起身来,对着韩大人和韩夫人恭恭敬敬躬下了身去。
虽是齐家理亏在先,但齐侯爷可是堂堂一品侯爷,却为了儿子如此低声下气,大家也都是为人父母的……当下韩夫人和于夫人的神色都多少有几分松动起来,尤其是于夫人,她本来就觉得此番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发展到退婚的地步,韩家也未免太宠女儿了些儿,试问真退了齐家这门亲,谁家还敢娶个这么娇惯的媳妇进去?又不是娶进门当菩萨供的!
便起了开口打圆场,好歹把事情圆过去的意思,毕竟老话还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呢!
奈何韩大人已抢在她之前开了口:“虽说古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古语也有云‘人无信则不立’,侯爷既有心为令公子赔不是,那下官说不得也只能腆着脸生受了!”
哼,说得倒好听,‘原是我们理亏在先’,既知道自家理亏在先,何以又即刻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道理来?是在指责他们家既不能早些把女儿嫁过来为齐家传宗接代,就不该阻止别的女人为齐家传宗接代是吗?这是理亏认错的态度吗?当初两家定亲时,难道不知道他女儿年纪小,要等到齐少游二十二足岁后方能过门?既然知道这一点还坚持要求亲,那就应当信守承诺才是,一个连做人最基本的“信”都做不到的男人,他才不屑将女儿嫁与之!
齐亨打的主意正是以模棱两可的态度,将事情尽可能和气的揭过去,因此他不惜给韩大人和韩夫人行礼,就是想以哀兵之策既达到退亲的目的,又让两家不至于太伤和气。
却没想过他是长期混迹于官场的老油子,韩大人又岂是吃素的?对他这一套把戏,韩大人根本就不买账,韩大人只认对与错,不问隐情和缘由,所以齐亨对上他,注定只能吃瘪。
果然齐亨被韩大人噎得很是下不来台,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姿态都摆得这么低了,韩大人就算只出于面子情儿,多少也该谦虚几句,那他好歹也有了筏子下台的,却没想到韩大人竟直接摆出这副当仁不让的态度来,不由暗自气闷不已,只得喝骂齐少游:“孽子,还不上前给韩大人韩夫人磕头认错!”
早在齐亨躬下身去时,宁夫人与齐少游也已站到他身后,跟着躬下了身,这会子齐少游闻得齐亨的话,即刻便就地跪下,“咚咚咚”认认真真的给韩大人韩夫人磕了三个响头,直磕得额头红肿一片,“岳……韩大人,韩夫人,蒙您二老不弃,将掌珠许配于我,可我却辜负了您二老的看重和栽培,我也不敢奢求二老原谅,只求二老千万保重身体,他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定然万死不辞!”
终归是她眼看着长大,疼爱了多年的孩子,他又是晚辈,长辈有令,只有服从断没有推辞的道理……韩夫人妇道人家容易心软,见齐少游这般做作,不由又松动了一二分。却也知道今日若真对齐少游心软了,便是在对自己惟一的骨肉心狠,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论如何再回不去了,看齐家的态度,也没有要挽回的意思,那她又何须心软?因此只是半垂着头一言不发,只任韩大人处理接下来的事。
韩大人当年本就因齐家是武将,且齐少游又是嫡次子,不愿结这门亲,奈何韩夫人喜欢,他又与韩夫人是少年夫妻,一路患难与共过来的,不想让韩夫人伤心,于是只能违心同意了这门亲事。好在之后见齐少游也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只知一味高乐的纨绔泼皮,反而颇喜读书,这才渐渐喜欢上了,却没想到,临到亲事就要成了前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当下便将多年来好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好感一下子散了个干干净净,如今看齐少游是怎么看怎么厌恶,又岂会因他随随便便磕几个头便心软?
当下也不叫齐少游起来,只是问齐亨:“如今该说的话都已说了,不知侯爷几时归还小女的庚帖?取了庚帖,下官等也好早些离开,省得叨扰侯爷!”
齐亨真是快被韩大人的油盐不进气死过去了,暗恨读书人果然迂腐认死理儿,却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强忍着赔笑道:“韩大人稍安勿躁,本侯这就着人取去。”
命宁夫人:“没听见韩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早些将人打发了,他们也能少好些气生!
宁夫人这会子也恨起韩大人和韩夫人的绝情来,少游给他们磕头把头皮都快磕破了,却还半点不松动,不松动也就罢了,好歹先叫少游起来啊……仅剩的一二分想要挽回的心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对着齐亨屈膝应了一声“是”,便向一旁王大贵家的点了点头。
王大贵家的于是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自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用托盘捧了一张同样大红洒金的庚帖回来。
宁夫人面色不好的接过,上前递给了于夫人。
待于夫人接过庚帖,递给韩夫人看过以后,齐亨便站了起来,勉强笑道:“本侯送韩大人出去!”逐客的意图非常明显。
谁知韩大人却巍然不动,冷然道:“下官还有一件事要与侯爷商量,待商量完了,下官自会离开!”
话音刚落,齐亨已笑道:“韩大人可是想说小定礼的事?家母昨儿个夜里已吩咐过本侯,说终归是少游对令爱不起,所以小定礼就算是贵府的补偿了,韩大人不必客气。”哼,国子监祭酒清倒是清,贵不贵可就说不准了,就不信财帛面前,他能不低头!
念头闪过,索性又坏心的临时加了码,“家母的意思便是本侯的意思,只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本侯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因此还想再加五千两银子,聊表存心,还请韩大人笑纳……”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韩大人猛地站起来冷笑打断:“怎么西宁侯以为我韩家穷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了吗?我韩家是不比侯府家大业大,但还做不出卖女儿的无耻行径来,贵府的小定礼,今日之内必会送还,到时候还请侯爷亲自查收!下官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不待齐亨问是什么事,已语速极快的又说道:“令公子那位二房奶奶如今可还安好?下官听人说,那位二奶奶昨儿个忽然‘病倒’了,如今外面都在疯传是我韩家为了替女儿出气,逼贵府让其病倒的,不知侯爷可曾听说了这话儿?如此人命关天之大事,我韩家可不敢肆意妄为,草菅人命,还请贵府即刻为其延医问药,令其早日康复的好,便是其真不服贵府的水土,想来之前便能安然无恙,再撑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不知侯爷意下如何?不然,下官便只有奏疏一封呈交皇上,求皇上来圣裁此事了!”
韩大人是在昨儿个自国子监家去的路上,无意听到行人议论周珺琬忽然“卧病不起”了之事的,市井上三教九流磨牙的闲话儿,能好听到哪里去?泰半都是说韩家仗势欺负孤女的,也又骂西宁侯府不厚道的,总之说得很难听就是了。
这让向来爱惜名声的韩大人如何受得住?当即便气了个半死,一回家便发了好大通脾气,待发了脾气稍稍消了几分气后,方认真思索起要如何补救此事来。
行人之所以疯传韩家仗势欺人,原是建立在齐家那位二房奶奶忽然“病倒”了之事基础上的,只要那位二奶奶安然无恙,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他的名声也自然不会受损,所以唯今之计,便是让齐家早些让那位二奶奶“康复”!
——这也是韩大人今日会同于夫人一块儿来西宁侯府最主要的原因,不然单只退亲一事,何须他亲自出马?没的白自**份!
韩大人一席话,说得齐亨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他今儿个何以会亲至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意外之余,不由又有几分恼怒,因冷笑道:“这是本侯的家务事,就不劳韩大人费心了!”即便两家如今还是姻亲,也断没有过问彼此家务事的道理,更何况两家如今已不是姻亲了?他韩成丰也未免管得太宽了!
不想韩大人却丝毫不让,也冷笑道:“虽是西宁侯的家务事,却与我韩家息息相关,所以下官少不得要过问一二。还请西宁侯慎重考虑下官的话,毕竟事关两家的声誉,果真出了人命,只怕皇上面前,西宁侯也难以交差!”
不惜抬出皇上来压齐亨。
好在效果还不错,齐亨果然被压住了,“韩大人所言甚是,毕竟事关两家的声誉,的确该慎重考虑。韩大人请放心,本侯会处理好此事,不叫韩大人为难的!”虽然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韩大人这才容色稍霁,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西宁侯这一次能真信守承诺,说到做到!下官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也不管齐亨是何反应,领着韩夫人于夫人等,便转身自去了。
余下宁夫人不待他们走远,已急忙上前亲扶起齐少游来,一边还心疼的抱怨道:“让你一跪就是这么久,连头都差点儿磕破,真是太过分了,果真别人家的孩子就不心疼是不是?这心眼儿也真是有够狭窄有够黑的……你也是,他不叫你起来,你就不知道自个儿起来的……”
宁夫人这会子可说已是恨极了韩大人和韩夫人,只不过方才怕开了口,又被韩夫人挤兑不懂规矩在男人说话儿的时候插嘴,所以一直强忍着罢了,这会子人都已走了,她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把你当哑巴!”话没说完,已被齐亨厉声喝断,“真真是慈母多败儿!”想起方才韩大人的不留情面,齐亨又何尝不是一肚子的火?如何听得宁夫人的唠叨?
直喝得宁夫人是心头火起,便要反唇相讥,碍于满屋子都是下人,齐少游又当机立断扯了她的袖子一下,飞快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方强忍住了,尽量以平静的声音问齐亨:“那依侯爷说,如今该当怎么样?总不能真就这么被他韩家拿捏住罢?”不行,那个小狐媚子非死不可,不然她这口恶气该如何出去?
齐亨没好气,“你问我,我问谁去!”说来说去,都怪她当初非要结韩家这门亲,岂不知那些所谓书香世家是最死板最不知变通的?若非韩夫人昨儿个当众闹出那么一出来,事情又何至于这么快便传遍整个京城,弄得他如今这般被动?
急促喘息了几口,想着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总要给宁夫人几分颜面,到底放缓了语气:“还能怎么样?你才没听韩成丰说我们若不即刻为周氏延医问药,令其早日康复,便要将此事禀了皇上,求皇上圣裁吗?自然不能让周氏就这么死了!你这就同我去见母亲!”
齐亨至今不知道周珺琬忽然“病倒”一事到底是谁的手笔,总觉得无论是周太夫人还是宁夫人,都有可能,偏这类事终究见不得人,他总不好当面问二人到底是你们谁做的罢?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
因此方才韩大人一行还没离开前,他已做了决定,那就是当着周太夫人和宁夫人的面将他的态度表明,不管二人是谁下的手,最好都即刻去赶在周珺琬还没落气之前,将她救活,省得韩大人真将事情闹到圣上面前去。
齐亨这会儿惟一庆幸的,便是周珺琬还没落气,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不然真让她死了,谁知道他韩成丰会做出什么书呆子意气的事来?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这句话,很多时候反过来也是一样适用!
“……韩家不要小定礼,不要五千两银子的补偿,只要保琬丫头不死?”对韩大人提出的要求,周太夫人也是十分意外,不过对能顺利退亲她还是很高兴,且她又不若宁夫人那般恨周珺琬,巴不得她立刻就死,是以很快便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保琬丫头不死便是,好在她如今还一息尚存,应当还救得回来!”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宁夫人一眼。
却见宁夫人也正似笑非笑的看她,只是一见她看过来,便飞快移开了目光。婆媳两个的目光只在空中交汇了短短的一瞬。
齐亨顾不得去理会老母亲和老婆之间的眉眼官司,迫不及待便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韩成丰可是说了就算周氏水土不服,之前既能在咱们府里安然无恙的过几年,如今再要撑个一年半载,当不是什么难事的,也就是说,咱们不但眼下要保住周氏不死,接下来的一年里,也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好歹也要等此事淡了,才能再……总之,周氏如今是万万不能死了,韩成丰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自来便说得出做得到,果真让他将事情闹到圣上跟前儿,虽只是家务事,但‘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可是排在最前面的,若让圣上因此对我有了微词,于咱们家以后无疑大大不利,个中厉害关系,我们一定要省得,一定不能让韩家抓了把柄,须知两家这回已是结了仇了,谁知道韩成丰心里这会子有多恨我们家!”
事关整个西宁侯府的身家前途,此时此刻齐亨一家之主的地位无疑是神圣的,不论是周太夫人,还是宁夫人,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儿,当下都点头应了:“我们省得的!”
齐亨却犹不放心,又暗示了两人一回务必要即刻去救回周珺琬后,方借口今日还没去过衙门,好歹须得去衙门点个卯,离开了萱瑞堂,只留下周太夫人和宁夫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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