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很鄙视的斜了王蒙一眼,不愿意跟他这种后知后觉的人说话,挥了手让自己人退下，一抄袖子,跟着抱着八爷的四爷就走出了客栈。
从醉望乡到客栈，距离并不远，可是从八爷离开自己的视线到现在,高福可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听赵昌齐说主子跟路南风走了的时候。
当时脑子里有千万念头闪过，对应法子没想出来之前，看向赵昌齐的眼光就有点像看死人了，心说这事要是让那位爷知道,赵昌齐这条命必然保不住。
现在这位爷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来，看那样子不知道压了多少怒气……
他得第一时间到八爷跟前求个情，不然人真死了，回头八爷找他要，他可变不出个活的来。
老四压着怒气，抱着老八上了自家的马车，其实他比较想把老八丢上车的，可是看了看他呲牙咧嘴的小脸，一个劲揉胳膊的动作，再加上衣衫不整的衣服，终究是没舍得，把人抱上了马车。
到底高福贴心，催着王蒙找出伤药来递进去，“四爷，八爷伤了，您看……”
老四接过药，声音冷淡，“在外头守着。”
高福应了一声走开，离马车五步之外，生怕近了听到车里的声音四阿哥不高兴。
老四板着脸，在精致的小药箱子里挑了挑，捡了个白底青瓷的小瓶子出来，旋开盖子，有淡雅的清香溢出。
他环住老八，以冰冷的眼色威胁他你敢动试试看，用食指挑了一抹透明一膏体出来，轻轻抹在老八脸上的伤处。
想来这药是专门用于这种伤的，涂在脸上除了微凉的感觉，不痛不痒的很舒服。
老八闭了眼睛，到这时才缓缓出了口长气，“谢谢四哥。”
“爷这么折腾，就得你一个谢字？”老四的声音轻扬，明显含着不满。
“那你想怎样？”老八睁眼瞪他，“是谁先玩失踪的！还留封空白的信，你干脆什么也不留好了！不见就见，以为爷稀罕！”
“你不稀罕？”老四盯着他伤处的目光有些灼热，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有几分沙哑，“可是我稀罕，怎么办？”
老八刚刚没有拒绝老四的抱，是因为他进来打断路南风跟他打架的那个瞬间，他一惊不小心撞到床上，刚刚好撞到麻筋了，腿又疼又麻使不上力，胳膊也疼腿也疼浑身都疼，他就想让老四抱一下也没关系，反正不会少块肉。
现在想离开了吧，老四倒抱紧不让了。
兄弟之间抱抱也没什么，可是他能不能不要那么看着他！他的伤处很烫，脸也开始红了！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暧昧的姿势，类似于的声音，湿暖的呼吸落在脸上的感觉……
老八开始推老四的胸，嘿嘿假笑，“四哥如此喜欢弟弟，是弟弟的福气呢。”
老四的动作顿住，眸底蕴着不一样的神采，“你真这么想？”
老八一愣，车一抖，他差点被口水噎到，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的说，“这世间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么，四哥何必太在意？”
老四不想接他这茬，除了自己想听的答案，别的他一律当耳旁风。
“今晚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老八更心虚，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事，怎么就发生这种让他失面子的意外，这意外还偏偏让老四这个对头看到了！
有些不高兴，老八偏了头，“你先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老四才不管他发小脾气，直接捏了他的下巴俯□，看着他的眼睛，“说。”
老八这下有觉悟了，老四一副看上去如果他不说他就吻他的样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别以为此时胜一筹就永远胜了！
老八瞪了老四一眼，“我要先喝水。”
老四对上那明明服了软却依然倔强挑事的眼睛，心下叹了口气，认命的拿过石桌上的茶杯，喂他喝了水。
老八这才笑眯眯，“我要坐着说。”
老四把他扶起来。
“背抵着车厢不舒服。”
老四拿来车里备着的毛皮给他折好垫在后腰。
“腿麻。”
老四把他的腿放在自己腿上，给他按摩。
“想吃东……”
“说话！”
见老四终于被他折腾毛了，老八高兴了，凭什么爷一个人不舒服？不高兴你也得陪着！
折腾完人，老八就老实说了今夜经过。
把经过的事大约说一遍，就说他的计划，“其实这事很简单的。我就是想赵昌齐在合适的时候，去给那路南风送个酒，趁机把人勾住，再跑出来悄悄回到我的身边。消息上那路南风是个莽性子，对喜欢的男人特别执着，勾了他眼的可人儿要从怀里跑掉，他必然不干。他自信在南浔地面没人能抬的住他，理所当然要出来找。”
“他会很顺利在我的包厢看到赵昌齐，会出口讨要，但赵昌齐是我八爷的人，哪是他能要就要的了的？他认识曹智，必要让曹智帮他。曹智不好驳他的面子，又不敢得罪我，就会犹豫。”
“我让那韩显德一直在跟他对板叫芙香的价，他一心不能三用……”
老四喜欢老八小狐狸般得意算计的样子，又见不得他在他面前得瑟过了头，“你怎么确定他会帮你？”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八得意的白了他一眼，“不管他帮谁，结果都只有一个。”
“他帮我，路南风不高兴，当上就得发火，他不知道我身份，只知道是曹家客人，也就不会想给我面子，就会闹起来，最后结果曹家得罪了漕帮，漕帮得罪了阿哥，那韩士琦乃是巡抚，此事归他管，他再想帮着漕帮的人，也得给我个面子让这事过的去，更别说这里头还牵扯到了他的儿子。”
“阿哥被欺负这种事是压不下来的，必会上达天听，皇阿玛必会生气，太子必会受牵连，到时候我这奉旨一行，算是目的达到了。”
“若是曹智帮路南风说话，那此事只会更激烈，到时候连他曹家，都脱不了干系。”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只有这个办法，只有今晚可以。”老四凉凉看着他嘴角的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既然时机错过应该撤回好好想下一步，而不是将计就计置自己于危险中。”
老八觉得今夜是不是酒喝多了些有些头晕，怎么跟老四说话时有些过于放松了，怎么可以跟他谈到太子谈到皇阿玛！
老四看着老八滴溜转着的眼珠，知道他在想什么，“跟我说没事，别别人说别说漏了就行。”其实他想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又觉得这么说一定会勾的老八跳脚，“放心，四哥知道分寸。”
老八长舒了一口气，老四这人阴是阴，暗里坏主意打了不少，但跟他对手，倒基本是正大光明的，而且心照不宣的事，大家都是对手，也没必要非藏着掖着，坦荡点更显人品高洁。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老四唇角微勾，眉眼柔下来，“接到你这边的动向，我就猜到你大概想做什么。你性格里很有一种君子气，明明世事看透却总不忍心去伤害别人，有时我未必能如你一般料事准十分，若我是你，凌厉手段下，想要什么自然都有，至于伤的人，是他们的命。”
老四看着老八，“你大约永远不会如此，所以你再聪明，也会输在这一点。你不喜欢被算计，被算计时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一想，我便派人去收集曹智的资料。”
“是以你手上有的东西，我也都有。”
“后来你让韩士琦派了他儿子过来，我就想有好戏要上演，就让人跟着曹智，查到了一些东西。”
老八越听他的话越生气，“所以你就过来了？”
“我还要感谢你给我编造的那些流言做的那些麻烦，因为那些流言，更衬出我事情办的漂亮，治水的事，我已全部做好，官府方面的关系，我也处的不错。”
老八讶然，“你怎么做到的！”
“于危机之中不顾自己，尽心尽力解决，解救相关人员于水火……朝上为官的人，最喜欢的便是就事论事，责任感强，有真本事的人，对这样的人，他们会尊敬，会想依靠。”
老四弹了弹手指，“小八你信不信，只要我想，他们就可以成为我的力量。”
老八撇了撇嘴，不想理他。
“之后解决了一些私事，我便来了。”老四想起方才一幕，又眯了眼，“若我不来，还不知道我的小八这么出息，把自己都给玩进去了！”
提到这事老八又有点心虚，实在太丢人了。想起刚刚上马车前高福的嘴形，老八摸了摸鼻子，“那个赵昌齐，四哥饶了他。”
老四瞬间眼底现了戾气。
在马车外一直跟着的高福同时脖子发紧后背发凉，有不好预感……
“谁跟你说的？高福？”
老八哼了一声，“你就这脾气，用的着说？爷一看就明白了，咱们从客栈房间离开的时候，你的手下不仅把路南风抓了，还把赵昌齐也绑了，以为爷没看见？”
老四眯眼，“你即给他这个任务，他必是可以胜任的，我信你的眼光。可是他却让事情出了差错，爷不能容。”
老八也耍了横，“他是你的人还是我的人！爷的人还用不着你插手！”
老四气的牙痒痒，紧紧盯着老八，“此话当真？”
老八被他杀人似的目光刺的脖子缩了一缩，之后心想爷怕什么，又梗了脖子理直气壮，“对！”
老四挑了一边的眉，“这个表情很不错，哥哥喜欢，一会儿也这样，千万别求哥哥。”
老八心说爷有什么会求你的！
结果老四隔着车帘唤了声，“高福。”
高福颠颠跑过来，“四爷请吩咐。”
“你们主子不要你了，回头收拾收拾跟着爷，和王蒙一处办差。”
“啊？”
高福没听明白。
“哈？”
老八更没听明白，“怎么就爷不要他了？”
老四老神在在的端了茶杯喝茶，“高福当初是在佟佳皇后宫里伺候的，被你用小计要了过去。只是你的计不错，这奴才的底子却挂在储秀宫，额娘去了宫里的奴才自然都是爷的，高福也是爷的。”
老八这才想起小时候那出，后背泛凉，指着老四的鼻子，“你一直都知道，你你你你一直……”
“四哥若早提醒你，今夜岂不是吃了亏？”老四唇角微微翘起，端坐的姿势变的有些慵懒，“选吧，小八，要高福，还是要赵昌齐？”
“都经！”老八的目光恶狠狠。
“不可能。”老四摇手指，“只能二选一。”
老八想了半天，“那四哥……可不可以不要罚赵昌齐罚的太重……”
老四看老八服了软，也放他一马，“可能留一条命，不过四哥要派人亲自调-教他，确定他是合格侍卫后，再送回来给你。”
老八心下欢喜，“四哥要说话算数！”
小八也就是有求于他或者讽刺时他会叫声四哥，老四听的舒心，也就应了。
“明天开始你养伤，接下来的事四哥给你办。”老四叮嘱，“你只做出养伤的样子就，结果包你满意。”
“为什么？”老八睁大眼睛，“我又不会谢你。”
“为了……你的那份挂念。”老四目光温柔的看着他，“没见到四哥的时候，你想四哥了吧。四哥喜欢小八想四哥。”
老八顿时默了。
不带这么自恋的……
之后的进展很顺利，本就是计划中的事，之前又有老八的各种计划，一切都照着剧本演了下去。
先说这路南风，算是倒了霉，得罪了阿哥，在另一个护犊子的阿哥手里就得不了好。
再说韩显德，他虽然常去青楼逛，也偶尔打个小架什么的，哪经过这种事，稀里湖涂的就因为护卫不力连累八阿哥受了伤，当下就被下了狱。
接说着韩士琦，他官场经营多年不得志，终于搭上根线能傍上太子，想弄个投名状出来显显自己多本事，争取得到太子另眼看待，怎知运气这么差，好好的八爷被那个不长眼的路南风招惹了，他偏着哪个都里外不是人，中间再加上自己儿子，这事要怎么调解好，是他最大的难题。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太子没搭上，自己的老命搭上了。
最后说曹家。曹智因为这事受了牵连，跟韩显德一样，是可大可小的罪名，老八卖了个面子，让老四把人放了，曹寅这个承老八的情，生生觉得前些日子想错了。这位八爷没有看他曹家不顺眼，实则是非常顺眼，你看为了护他曹家声誉布这么个局，让曹智对那芙香迁怒，死了心，以后家宅就太平了，八爷以后就是他曹家的座上宾，必要好好伺候的！
不得不说曹寅也真是老了，把自己看的也太高，当时因为高福的后手他的确没买到芙香，可回头得空老八就让高福派人把芙香送了过去，还提醒他最好安在外宅，不然引的曹大人身体不好就得不偿失了，还暗示来日方长。曹智怎么不懂老八的心意，当下感激涕零认了主子，说日后老八但凡有所差遣，刀山火海必不敢违！
老八听到高福回话时就笑了，果真美人乡英雄冢，就这么个女人，还是烟花女子，这人就但凡有差遣刀山火海必不敢违了。
事情到这里，皇家尊严不容侵犯，老四上了折子，将事情上奏给康熙听。这事与其出于别人口，不如他自己说了。
老八大约可以猜到事情走向，只是这韩士琦结果如何，要看太子伸不伸手了。
第四日一早，老八接到个贴子。
高福拿着贴子递上来时表情很微妙。
老八好奇，“谁来的贴子？”
高福将贴子递上，“回爷，是漕运苏杭总坛主程锋。”
老八不认识这个人，跟漕运漕帮的人也没打过交道，要说偶然有了牵扯的，只有路南风一人，那么这个贴子，是为了路南风？
接过贴子，上面并没写什么事因何下贴子，只说约见三日后未时碧波阁，恭候。
老八闲闲坐在窗边敲椅子边，思量了一会儿问，“四阿哥最近忙什么？”
高福答，“韩巡抚……一直想见您。”
老八明白了，这老四被缠住了，“你去王蒙那套套，看能不能套出四阿哥三日后下午的安排。”
老四有个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很多时候他喜欢计划，长的短的远的近的，连什么时候吃饭都要定个时间，老八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知道的时候老四已经这样了。
老八觉得这人很变态。
一个阿哥，一个有心帝位的阿哥，最好能神秘到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样才不被人猜的到，他把什么时候要做什么的事都写出来，末了还真照这个行程走，这不明着告诉别人什么时候有空子钻么？
不到一天高福就回了消息，说那天四爷要和河道总督杨方兴大人等研制河渠路线。
机会倒是不错……
老八想了想，觉得这总坛主程锋没理由伤害他，定是要在他这里为路南风求情。
如此的话……他大约可以从他手里拿到点漕运的利头……
此次江南一行，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太子老四包括康熙想要的，也只能是这个。
终于……要到了。
老八想的很好，前期准备也准备的极好，当天上午笑眯眯的送走了老四，吃了点东西就好好养了个神，等着下午的会面时间。
老四直到见了杨方兴，还想着老八送他出门时那张洋溢着春风的笑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王蒙见了忍不住问，“爷不担心八爷？”
老四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眸光动都没动，“程锋不敢。”
程锋还是真不敢。
此时他在碧波阁里临河的最大的包厢里，背后站在窗边，心情似河面般起伏。
他这苏杭总坛主的位子得来不易。
从河工到水贼到漕帮，一步步刀光剑影，几次生死关头，若不是运气好又有好兄弟帮衬，他早没了命，哪有今日的苏杭总坛主？
一路杀伐血光狠辣手段不说，单说他那位兄弟，为了替他挡刀生生客死异乡，他怎么也得护住他的独生子路南风！
人可以狠可以无情，但不能没良心，他不能让身边人寒了心，他必须得想法子保路南风。
路南风其实性子不错，讲义气重道义，是个混漕运的，喜欢男人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他只好清秀的，漕河上的兄弟个个膀大腰圆都是哥们儿，这么些年来没有人对他有意见过。
可惜路南风实在没长颗玲珑心，横惯了谁都没放在眼里，对上官家也少有低头的，照他那话，杀就杀，他们这种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的哪天死都说不定，他不怕死，死哪没差。
他不在意，有人在意，是以这次再难，不管为了死去的兄弟，还是身边还活着的，他都得想办法。
太子那是没想头，虽说每年交到他手里的银子不下几十万两，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说为这事那位四爷都上了折子，太子必会在皇上那讨不了好，就算为了避嫌，也顾不上他这。
那位四爷是个不好说话的，该到手的东西得到手，不能给的东西一点情面都不给，在他那实在得不了松口的话，只有曲线救国找八阿哥了。
听说四爷对八阿哥极为疼爱，二人兄弟之情甚笃，八阿哥又是个心慈有君子气节的人，那么只要他发话，四爷定会给面子。
偏偏路南风招惹的，就是这位八阿哥……
想到这程锋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只要这程南风裤腰带好歹拴拴，就凭他那手本事，就凭他这人品，何至于在这南浔小地做个副坛主？
想的再好，事实已发生，今日之事，无论如何要也要达到目的。
如若不行，哪怕兵行险招……
程锋眯了眼。
未时，老八踩着点到了碧波阁。
这碧波阁景致不错，八角小楼雕廊画柱，朱色柱子青蓝彩绘，临着碧波千顷的河面，倒也不负碧波阁这个名字。
老八带着高福，一走进去，里面就有人迎了出来，“可是程爷的客人？楼上请楼上请——”
老八笑问，“你怎知爷是程爷的客人？爷或许是来这楼里喝酒的客人。”
那人穿着青布衣裳，笑容可掬，“爷这话说笑了，咱们这碧波阁三天前就被程爷包下了，前头早贴了告示，明天起才重新待客，往来的人都知道，没有谁往里走，今儿个您往里一走，小的就知道了。再说程爷心细，您身边这位……侍候的，小的见过画像。”
“嗯，眼神不错，赏。”老八说话上了楼，高福拿出银子赏了人，“要上好的茶。”
那人接了银子，更是笑的见眉不见眼，“这都不用您吩咐，咱们早准备好了，这就上了！”
高福满意了，跟着老八上了楼。
楼下一有声音，程锋就知道人到了，赶紧出了包厢站楼梯门迎着，下一瞬就看到一个身着蓝色暗龙纹箭袍锦袍的人沿着楼梯走了上来，此人面冠如玉剑眉朗目甚是俊逸，举手投足间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如此卓尔不凡，想都不用想，程锋就知道他必是八阿哥无疑。
他立即行礼，“给八爷请安。”
“起来吧。”老八脚步没停，率先走进开着门的包厢。
程锋紧走两步，引老八上座，楼下的人有礼有节的上了茶点，这才关了门，包厢清静下来。
老八和程锋对坐在窗边，有暖风从河面袭来，甚是舒爽宜人，“程坛主这位子选的不错啊。”
程锋微微一笑，“惭愧惭愧，让八爷见笑了。”
老八任程锋寒喧，不着痕迹的打量他。
此人看起来不到五十岁，身材保养极好，发黑目明衣服下隐隐有肌肉线条，应是习武之人，而且武功不低；眉浓眼浅鼻高，看起来很有心机；唇角有下抿的痕迹应是常年保持不怒而威的形象留下的纹路，这人往日定是说一不二为人之上位者习惯了。
一个很有心计位置很高常年命令别人的人，如今刻意挂着亲切的笑有求于他……
老八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知怎的突然有了点物伤其类的感觉。
虽然他们并不在一个层面，但上辈子被老四囚起来时，他为了求老四放过老九老十，未尝没使尽浑身解数努力过。
如今想起来真是……
心酸哪。
老八自嘲的笑了下，到了这个时候，因为老四对他的好，他就忘了这些些屈辱了？
突然间心情不好了，他便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早说完早走，于是摆了摆手，“程坛主不必多言，这次找爷，是有事吧。”
程锋面色有些为难，“不敢欺爷，程锋这次，的确是有事相求。”
老八三根手指拎着酒杯，看着河面上的白鹭，“是为那路南风？”
程锋没想到这位八阿哥主动提起了路南风，还这么快就提了起来，照理说这种事不都该慢慢谈，你给我点暗示我给你点暗示，跟做买卖似的讨价还价，最后再心照不宣……
“爷这话更让程某惭愧，惭愧。”程锋脑子里不停的转，想着说什么最合适，又不好冷场，“不瞒八爷，程某那不成器的侄子年轻，总是胡来，早该有人好好教训他一回了，只是他是程某那兄弟家里的独苗，按理说这事程某不该向八爷开这个口，只是……”
“知道不该，还要做？”老八回头看他，眸光冷冽。
程锋立马一脑子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程某不敢冒犯八爷，只想向八爷讨个恩情，不管您怎么罚路南风，程某都不多说半个字，只希望爷能给他留条命。若八爷能应了，程某粉身碎骨难必报此恩！”
“怎么罚都行？”老八冷笑，“罚他当太监也行？”
“这——”程锋磕头，“若唯有如此八爷才能泄愤，请爷信程某一回。程某回头就去给他下药同女人圆房，待女人怀了孩子，程某亲自动手给他去势，送到爷身边伺候！”
“若孩子生出来是姑娘呢？”
程锋咬牙，“程某只为一个机会，若生出来的是儿子，是天佑路家，若是生出来的是姑娘，程某也能好好将其养大，将来招赘以延路家香火，若是……孩子掉了若没养大绝了嗣，亦是天命，路家没那个福气。”
“程当家果然有魅力。”老八示意高福扶他起来，让他坐下，又问，“程当家可有孩子？”
“回八爷，小的没福，家里妻妾数房，只得一子，如今十九岁，正是不听话的年纪。”
程锋偷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下略定。
很多事，称呼一变，气氛就不一样了。
老八不唤他程坛主而是程当家，这是在示亲近，说明这事有机会；他回话不说程某只说小的，说明他对这事的执着，若是老八能答应他，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任其驱使。
他敢直接找上门，也是因为他漕运苏坑坛主的身份。他每年能给太子几十万两，这也是一种实力。世上就没有缺银子的人，阿哥也一样。
主不能认两个，认了太子就不能认别的阿哥，可是有些东西是可以送的。
老八也没客气，直接提要求，“我要南浔这一段。”
关于要什么，老八考虑了很久。
太子还是太子，程锋要明哲保身不可能这个时候换主子，他经不起太子的报复，江南漕运基本都在太子手里，很多资料消息太子非常清楚，程锋不好贸然把这些东西送人，但是南浔不一样，南浔少了坛主，得罪了阿哥，康熙都容不得，太子就不能再把着手不放了。
太子做太子那么多年，对康熙的心意还是能揣摩的，到了这份上，只好断尾求生，而且这个尾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尾，不至于太痛。
那么这块肉到谁嘴里，就各看本事了。
“这个……”程锋面有难色。
老八不高兴了，“怎么，舍不得？”
程锋咬牙，“回八爷的话，不是舍不得，而是这条道，有主了。”
“谁？”老八拍桌子，谁拿了要过来不就是了，你程锋堂堂苏坑总坛主，没这点本事还在漕运上混个屁！
“四……”
“是谁？”
“四……爷。”
老八愣了愣，“哪个四爷？”
“四阿哥，八爷的四哥。”程锋知道老八听了不高兴，但这事是不能说谎的，话赶话赶到这……他原本也不想的。气氛僵了他那侄子怎么办？
老八十指紧握，差点生生把椅子边捏碎了。
好你个老四，和着这些天明里暗里让爷休息是在做这事！
“什么时候让出去的？”老八脸有些扭曲，他在压抑翻腾的怒气。
“是……出事的那天。”程锋看着老八的脸色，小心回话。
“哪件事？”
“就是那晚小的侄儿在醉望乡……”
老八腾的站了起来，就是当天夜里！
老四当真是想的长啊，他这一撒网，他那连收网都想到了，还衬着事发把事谈了！
亏他还有点感激他真心记挂着他，虽没他他也能脱身，但怎么说人都是关键时候赶着去的。
如今他算是看清楚了，这老四是心有千千结啊！
“爷那四哥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程锋想了想，“戌时。”
老八真是忍不住冷笑，戌时他进醉望乡，亥时三刻他跟着路南风进客栈，同时老四到。
和着老四是计算好的，预计他这边事发的时间，掐着点来跟程锋谈条件，把南浔这条漕运线握到手后，马上转去找他，刚刚好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真真是用心良苦。
“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四爷说小的有难，侄子路南风会出事。小的不敢不信，想派人马上去拦，四爷就笑说来不及了，去了也晚了，但是如果小的能把这条线给他，他能保小的一干有关系的人无事，地位也不变，至于南风的生死，则要看天意。”程锋又擦了把汗，“四爷还说，若小的不信，就写个契约，将这条线先交到四爷手上，若是他说的事没有发生或者他护不了小的，那这条契约就做废，如今……如今……”
“新主子不顶事了，就想找爷了？”老八冷冷看着他，“一女不二嫁，你这找了爷，就有三个主子了。”
“八爷，不是小的不肯，只是这条线……”
老八摆摆手，端端正正坐着，“爷也不让你为难，这南浔即到了爷那四哥手里，爷便断了这念头，但你若想救路南风，没点诚意，将爷这个阿哥放在哪里！”
老八手上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惊的程锋肩头一抖，好像那声音砸在心里一样。
长出了口气，他再一次跪趴在地上，“小的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是直隶坛坛主，若是八爷能给个面子，小的让他到爷跟前请安，只要不是要命诛族的事，小的一家听凭差遣！”
这话说有诚意也有诚意，说没诚意也没诚意。
程锋一家掌漕运，而漕运已交于太子之手，他们所有的能力人脉都在太子手里，而除了漕运的事，老八也没别的事会找到他们头上。
漕运的事，他们听太子的，如果不听，那就是威胁一家人性命的大事。
当然，程锋的言下之意，是可以有需要时可以给老八行个方便，或者自己做些私单能孝敬他。
老八听明白了，示意高福去扶他起来，“如此，以后可就要多多劳烦程当家了。只是这从南到北的事，也不能全让你们吃亏，回头爷回了京城，你让你儿子去找爷，爷不会让你们吃亏。”
“多谢八爷！”程锋的感激之情倒是真的。
以前在漕运混，靠的是手腕，靠的是铁血，靠的是兄弟，如今老了，上有主子下有兄弟，需要时他要弯一弯腰，这才能让小一辈更血性。
漕运上能漏银子的地方太多，这次康熙派了两位阿哥过来，想来不是不重视，不是不知道，只是暂时动不得。
但这也是个信号，朝廷早晚要下手整顿，这时候把小辈们养懒了，卑躬屈膝了，到时候就会千里溃堤不战而败。
漕运是他们的命根子，他誓死保卫！
谈的差不多，气氛不怎么好心情更是糟糕，老八没心思吃程锋那顿饭，抬手叫了高福，走了。
本来想压住心内火气慢慢跟老四算帐，可是当发现老四背着手悠闲站在自己院子里像是在他时，老八的心火腾的燃的老高，一个没压住，全冲了出来。
“哟这不是四哥么？怎么有空来弟弟这纳凉啊，您手边没大事要办？没人要算计？倒也是，如今的四哥在官中有信誉，在民中有声望，在漕运有银子，还有什么值得您老操心的，可不就有空纳凉了么。”
老四缓缓转身，看着他月下燃着火的眼睛，“你去见过程锋了。”
“怎么，四哥闲的如今连爷去哪都要管了？”
老四不理会他正发脾气，一步步走进，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老八傲慢的看着他，心说看你还耍什么花样，哪知接过来一看，双眼睁大神情诧异，“这是南浔漕……”
“对，是这个。”老四淡淡的说，“我知道你起初想要的就是这个，怕出意外，就先取了来。”
老八的神情有些奇怪，想不出怎么反应才正确，僵在那里。
老四接着说，“小八，你要的，四哥有的，给你，四哥没有的，想办法得来，给你。”
这一瞬，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认真，有灼人的热度，有万分的真诚。
老八僵着一张脸，半晌动不了。
这种感觉很憋屈，就像你认定了有人偷了你的东西，结果人家只是替你洗了洗摆弄的更干净送到你手上，就像你认定的仇人其实跟你并没仇他还保护了你。
不管这是真是假，起码人家做出了这个动作，你就算不能感激，起码不能责怪。
若是真的，人家是掏心掏肺在对你好。
老八瞪着那张纸，怎么想都不对，索性把纸甩回给老四，用力说了句我困了要睡了，就进房间关了门。
他不知道老四走没走，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是怎样的心情，反正他不爽的很。
前一刻恨的要死，下一瞬又得逼着自己去感动感激……
凭什么！
老八胸膛起伏用力深呼吸，努力捋直脑子里的思绪。
他和老四是仇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不管他做了什么，要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这人有野心有心机，看一步算十步，不能被他带着走。
如今他在和他玩一项危险游戏，谁陷进去谁就输了，他不能有情绪露出。
想了半天，老八想明白了，他觉得老四这一次应该和以往一样，是故意的。
明明他也想要南浔这条线，明明已经算计好了，下手去拿了，还做出假惺惺的样子说要送给他。
对，肯定是这样！
老八站起来，他若真要送他，有那么多时间，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非得等着他见过程锋就送了？
那是他料到程锋为了救路路南风必会来找他，南浔漕运归了他这事他也会从程锋口里得知，必会愤怒，这时再把东西送到他手上，假惺惺说我本来就是拿来送你的……
想让他感激？
想让他感动？
没门！
这东西他八爷是想要，可也不是没有不行！
他有的是好东西！
想通了，第二天老八出门了，见着老四也没躲，冷冰冰说了句，“爷有想要的会自己想办法，用不着你给！”
不管怎么着这事老八还是觉得自己憋屈，因为最后这好处归了老四了！
这么着两个别扭了好几天，直到接到康熙的圣旨，相处模式才回到以往。
老四拿着圣旨，眸底有浅浅笑意，看着老八瞪着他的眼睛，“不气了？嗯？”
老八没好气的伸手，“圣旨给爷。”
老四将圣旨从这只手抛到那只手接住，动作神态像个调皮的孩子，“不气了就给你。”
老八只得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不气了。”
他还真不气了，他和老四是对手，是敌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谁失了理智，谁基本就输了。
他可不想当输的那个。
他可是有坚定的心昂扬的斗志的，他不相信老四，他只相信自己，他才不会输！
老四看着老八夺过圣旨认真看的样子，也很是无奈。
有些人有些话，不想相信偏偏还是会陷进去，有些人有些事，再怎么认真，也不会有人当真。
他可要认命？
不可能！
他会用自己的双手，争取想要的，一切。
包括，想要的人。
康熙摘了韩士琦的顶戴花翎，没把他儿子韩显德怎么样，赶了他回乡；恩赏曹家一堆东西让曹寅好好养伤，差不多了就出来见见人，别老病着；肯定了老四治水的绩效和老八下江南的功劳，并命他们一路检查沿河堤坝，慢慢回京。
漕运的事康熙没说，这事也不好出现的旨意里，只是听闻太子因韩士琦的事被训斥，父子们心照不宣。
路南风在被老四重刑折腾一番后送到了程锋家里，程锋看着浑身是血个别伤处深可见骨时掬了一把老泪，挥挥手让人抬下去，请了最好的大夫好好治。
“能保住命，就是福气了。”程锋深深叹息。
他儿子程节安慰他，“父亲不要太过担心，这个大夫是儿子专门请来的，医术甚佳，路哥定会安然无恙。”
程锋看着自己已然长成，功夫不输自己当年，心思比自己当年更深远时，重重叹了口气，“节儿，你要知道，你任重道远，咱们漕帮的命运，就在你手里。”
一瞬间程节眸里迸发出气吞万里如虎壮志激昂的亮光，下一瞬敛了眉眼将其收住，静静的对程锋说，“儿子知道。”
“你手里那个书生，叫乌思道的，我看有大才。咱们受了八爷的恩，回头将人送过去，也让他记挂着咱们，除了漕运，咱们有用的地方还很多。”
“儿子明白。”
接到康熙圣旨，老八就开始采买回京要带的东西，让高福收拾齐了，择日返程了。
下扬州时二月初，如今回去已是五月，老八记得老十一的生辰刚刚好在五月，只是初七马上要到了，赶回京怕是来不及，带份礼倒是应景的。
老八上街细细挑选了一堆精细带着乡野趣味的特色小玩意儿，满满装了一箱子，让高福另放，带给老九老十十四及众兄弟的也分别放好，细细准备了三日，才跟老四说，爷好了，可以走了。
老四的礼是让王蒙去选的。
他手里有各种资料，谁喜好什么谁缺什么，王蒙照着单子买就是了，他十分不理解老八为什么兴致高昂的连太子的礼都亲自挑了，就是没有给他选半份礼物。
老八斜眼看他，“爷是跟你一起出来你，这里的东西你都看过吃过了，你又不在京城，为什么爷还要辛苦选礼物给你？”
老四默默看了他好几眼，腹诽就是不和你一起出来你也会很自然的忘了我那一份。
当然，咱老四有办法，他是从不吃亏的主，在这方面吃亏了必然是要从另一处讨回来的。
于是出行这一日夜里，老四拿酒来把老八灌醉了，亲自抱他上床去休息，上下其手的占便宜。
醉死的老八压根不知道自己被摸遍看光了，只一夜没睡好，耳朵边都是老四的声音：小八，我喜欢你。小八，你也喜欢我好不好？小八，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拿来给你，只要你喜欢。小八，我真的喜欢你，死了都喜欢……
这老四也真真是会报复的主，他不仅白占了便宜，还狠狠亲了老八。
亲就亲了吧，他还只就着一个地方亲。
就着一个地方，狠狠的，狠狠的亲。
于是这地方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
老八起床后，就发现脖子上一个深红到吓人感觉下一刻都能渗出血丝出来微肿的红痕。
老八瞪扮无辜演示宿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的老四，肯定是他干的！
老四很认真的盯着那个红肿的痕迹，“小八，你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这么严重？”
老八嘴角抽了抽，差点一巴掌甩上去把那张讨厌的脸打飞。
听到房间声音高福敲门进来伺候了，放下水盆看到老八头一句话也是，“可了不得了，爷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肿成这样！”
老八不理跟装模做样跟老四说一样话的高福。
可是王蒙也进来了，头一句话也是，“八爷这是被虫子咬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老八也就有些怀疑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整齐的衣服，动了动除了头疼没有哪不舒服的，再仔细对着镜子照了照，起先越看越觉得像吻痕的东西，现在也越看越不对。
这么红，这么肿，这么吓人，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吧……
还真像虫子咬的，还得是带点毒的虫子。
这天老八狐疑的观察了老四一天，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结果老四一天都正常的很，还心情很好的露出似笑非笑的脸色，没半点心虚也没半点得瑟。
老八放弃了。
这或许是悬案了……
那吻痕太深太厉害，用了药都消不下去，整整过了十日，才渐渐转淡慢慢消失。
它也太不是地方，刚刚好衣领上，衣服盖不住，日渐热起来的天气，也不可能跟冬天似的找块毛皮围在脖子上，老八就因为这个，天天躲船舱里不见人，被人明里暗里笑话了好些次，都没出来。
一路巡查，接近京城时走漏了消息，天津卫的人摆出仪仗出来接，老八觉得烦，坐船良久颇想念骑马的滋味，就问老四，“要不要上岸走走？”
老四哪有不同意的，欣然前往。
到了京城，就不是他们二人的天地了。
独处的时候会少很多，自然当珍惜眼前。
天津卫的人接了个空无不遗憾，纵马没多久就被迫找地休息的老八也很遗憾。
竟然下雨了！
虽说雨中马也是骑得的，可何必为了一已私欲冒着风寒，马病的危险非得去骑？
因为之前老八兴致勃勃的要跟老四赛马，他们骑的飞快，身后人没赶上，如今就他们两个，两人两马，雨势中走不了，困在一处民居屋檐下。
地方比较偏僻，周围除了白茫茫雨雾就只有这么一个民居。民居家里没人，大门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老八和老四就把马牵过来放在大门前，门前的屋檐伸出来比较多，可以遮着马。
至于他们两个，只能肩靠着肩尽量缩了身子贴着墙根，在那不怎么宽的墙檐下避雨。
有细碎雨珠不停的飘到眼前，湿了眉眼衣裳，左右前方都是白茫茫的雨雾什么也看不清，耳边除了哗哗的雨声什么也听不到，老八突然乐了，觉得这样的景致也不错。
雨也欢快人也欢快，管它过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总之这一刻，天地茫茫我心感悟的感觉很不错。
他甚至不介意给身边的老四一个真诚的笑。
突然间感觉头顶没有雨落下了。
老八抬头，入眼的是一只有着修长指节的手，拇指上戴着翡翠的扳指，手上牵着石青的外衫，衫子搭在他的头顶，替他隔着雨水。
天空的景致就这么映在了老八的眸眸里。
颤抖的树枝，欢乐起舞的细长的叶子，叫不出名字的招摇的小黄花，修长干净的手指，浸了水色翠绿欲滴的扳指，石青色绣暗龙纹的衫子……
转过头，撞进一双毫不掩饰含了满满爱意的眼睛。
这双眼溅进了雨水，有些湿润，有些氤氲，和以往一样，起伏翻腾着各种情绪，这一次，特别的真实，真诚。
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是光看那嘴型，老八就知道，老四说了一句他经常说的话，小八，我喜欢你。
蓦的心动了一下。
看着老四不顾雨水浇的满头满脸，仍然高高兴兴的脱了衫子替他遮雨，仍然认真的说着小八我喜欢你……
这一刻老八真的很想相信。
如果老四是真的喜欢他，多好。
如果是真的喜欢他，或许一切会不一样。
只是……
老八冲着他笑了笑，牵起衫子的另一头，拉他过来抱住他胳膊，举高衫子过了头顶，替他也撑起一片天。
这么一片小小的天地，只有他们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眉眼弯弯笑容浅浅，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用说，此间此情，你懂，我明。
老四终是没忍住，接过老八牵着那个衣角自己牵着，双手合围，就将老八围在怀里。
隔着雨幕，隔着石青衫子，他微微低下头，亲吻他。
亲切随意的亲吻，并不浓烈，却甜蜜非凡。
天地间若只剩你我，多好。
我们不是兄弟，多好。
我们之间没有争斗，多好。
我们能在一起，多好……
高福王蒙追到时，透过雨幕看过去，只依稀看到墙下他们的影子。
看到两人相对而站的脚，看到两人不近不远的依着，看着他们的头挨的很近，发丝全湿，看到石青色的衫子阻了他们的视线……
“爷……八爷……主子！”
高福高喊。
王蒙阻止他，“别费力气了，雨声这么大，他们听不到的。”
“啊？你说什么？”高福大声喊。
王蒙提高声音，“我说叫你别费力气，雨声太大他们听不到！”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我说让你别费力气他们听不到！”
“你说什么？”
“我说叫你别喊……”王蒙一次次提高声音说话，对面的高福始终一样的表情，王蒙觉得高福的耳朵一定不好使，他都听到他说话了他居然听不到他说话，明明他的声音比他还大！
下一瞬看到高福眸底的笑意王蒙忍不住了，伸脚踹他的马，“你明明听到了！”
高福嘿嘿一笑，骑着马跑到一边树下，侯着。
王蒙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很想腹诽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八爷那性子古灵精怪主意一堆他不敢惹，这个伺候八爷也跟着学了一身戏弄别人的法子，真真是……
雨停后一切恢复以往的样子，老八迅速就忘了那个吻，那个根本不是吻的吻。
真正的亲吻要带着，男人的，他上辈子没白活，他懂！老四要是想用这点骗他还真是白算了！
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呢！
回京后，太子率众兄弟来迎接，说设宴给他们洗尘，两人不敢不从，和一众兄弟们亲近，也是一个阿哥该做的事。
晚宴上，太子带了好消息，说康熙已经给老八指婚了，指的是安亲王岳乐外孙女，和硕额附明尚之女，宜妃的侄女老九的表妹，郭络罗氏为嫡福晋。
这对老八来说正常，上辈子她就是他的福晋，没意外这辈子也是，只是这辈子时间晚了些。
这对老四来说如不是个好消息，他喜欢老八，江南一行铺垫良多，前些日子还温存了他，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趁热打铁，小八真娶了福晋会影响很大。
最好不让小八喜欢她……
太子看着众人表情不一，轻咳了一声，凑到老八耳边低声说，“八弟，这次年氏……二哥怕是要失言了。刚略提了，皇阿玛就说她年纪尚小，下旨让她下界再选。所以二哥的承诺，这次怕是不行了，三年后，二哥必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再者，你先娶了福晋，再往里抬人，大家脸上都好看些，若是嫡福晋没过门，或者跟庶的一起过门，庶的得了宠，嫡的脸面往哪搁？我可听说你那嫡福晋脾气不小，跟宜妃是一个姓，正经的表亲，看宜妃的泼辣性子，就能看出一二的。她在家又得宠，你可千万看着她后面祖父的面子，别太打脸。”
老八心说还用你说，爷都知道，不过仍然严肃的对太子道了谢，“还是二哥想的周到，二哥不说弟弟还真忘了，日后家宅不宁可是不好。”
好像是要趁着太子摆宴的景，康熙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说什么安亲王岳乐外孙子郭络罗氏贤良淑德人品贵重，指于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为嫡福晋，于当年十二月初十完婚。
一时席间热闹非凡祝贺声不断。
满堂光辉中，唯有老四眼神空茫身子微僵，祝贺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