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并不懂设计,对客户的需求更是一无所知,他仅仅知道张维娜需要一个翻译,翻译是沟通的桥梁纽带,翻译的信雅达就能让人如沐春风,反之就会词不达意,造成沟通障碍甚至破坏双方关系,傅平安也是第一次干这种活儿,他先闲扯了一些别的,将彼此关系拉近,然后再进入正题。
老外来设计室不是拉家常的,而是有正经事情谈,但设计方面很多法语单词傅平安并不掌握,只能竭尽所能,不会说的就用纸笔或者英语,忙和了一个钟头,终于将老外哄得满意而归。
整个过程张维娜的心都悬着,生怕哪地方出了纰漏,最后圆满结束,她也松了口气,送走老外后,向傅平安伸出手:“谢谢,回头请你吃饭。”
“应该的。”傅平安说,他轻轻握了握张维娜的手,一触即松。
“园区的保安应该帮业主做法语翻译么?”张维娜笑问,“你法语哪里学的?”
“翻词典学的。”傅平安回答,这倒是实话,他为了翻译刘小娜写的小说,把一本法华词典都翻烂了,掌握了大量基础单词,他天生语感好,后来去法国跟苏菲等人混在一起的时候耳濡目染,学了一口巴黎口音,完全唬得住法国佬。
“现在的保安都这么努力了么。”张维娜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还是上午神秘人士别在门把手上,她抽出五百元递过去,“拿着,我不喜欢欠人情。”
“谢谢,我不要钱。”傅平安说。
“不要钱,你还想要别的?”张维娜瞪大了眼睛。
“我想……方便的话,借一台能上网的电脑用。”
“用电脑干什么?”
“学习。”
张维娜看着这个略显拘谨的小伙子,早没了刚才和老外谈笑风生的潇洒,心中浮现出很多想象,也许这是一个被人顶替了高考成绩的倒霉蛋,沦落为保安却不忘奋进,“好吧,那边桌子上有一台电脑,没密码的,你可以随便用。”
“谢谢张总。”傅平安转身下楼去了,张维娜看着他的背影,一番唏嘘,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罗瑾”。
“维娜,我帮你联系了一个英语翻译,现在就能过去。”那边说。
“不用了,已经搞定了,我们园区的保安小伙客串了一把翻译,你还别说,英语倍棒,法语也透溜,现在保安队里都藏空卧虎了啊。”张维娜心情很好。
“你问问他是不是退伍兵,我们驻港部队这边有很多战士自学英语,水平很高的。”罗瑾说。
“是你的部下那就好办了,可惜我现在自己都快吃不上了,也养不了人,不然这么好学的娃娃,收下当个学徒也不错。”
“下周我回深圳后勤基地,到时候细聊。”罗瑾挂了电话,她正在HK中环的一栋大厦里,这座大厦2002年之前叫威尔士亲王大厦,现在叫驻港部队大厦,窗外是维多利亚湾的美景,办公桌上摆着她和二伯的合影,二伯晋升为上将了,同时进了军委工作,可惜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罗瑾肩膀上扛着两杠一星,她二十九岁就是少校了,这和二伯没什么关系,完全是自身努力的成果,她拿过军功,有通讯专业硕士学历,在野战部队锻炼过,现在是驻港部队总部的通讯参谋,专业技术十级,可谓前途无量,可她却总感到缺了点什么。
哥哥罗汉经常催她,赶紧找个对象,按理说部队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可优秀未婚的实在难找,罗瑾快三十了,至今还是单身。
她有个朋友叫张维娜,是374烈士之一潘兴的女朋友,连遗孀都算不上,所以部队也没法给予照顾,但这份感情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当时罗瑾负责照顾张维娜,后来就成了朋友,至今保持着联系。
……
张维娜忙疯了,这一单法国业务基本上稳了,但是只能拿到预付款,解不了燃眉之急,偏巧手下几个业务能手提出辞职,楚楚可怜的说娜姐我们撑不下去了,张维娜还能说什么,只能批准她们走人,行政也下班了,设计室空荡荡的无比冷清,吊扇在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着,张维娜点起一支烟,坐在窗台上。
她想起自己的过往种种,这一辈子活的太苦太难了,但是只能熬下去,因为活比死难多了,人就应该迎难而上,因为你的今天就是某些人永远回不起的昨天。
天色已晚,楼下的小保安还在巡逻,那小子说来借电脑的,怎么也不上来,他明知道自己经常彻夜加班的,张维娜看着巡逻完毕的小保安走进岗亭,拨通了直通保安室的内线电话。
“你好,保安室。”傅平安接了电话。
“你怎么不来上网,这会儿没人。”是张维娜的声音。
“我……”
“我什么我,来不来?”
“谢谢张总,今天没时间,明天我去。”
这小保安真是奇怪,他到底图个什么,难道是图老娘的美貌与气质?张维娜看看玻璃倒影上的自己,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当的话还是大美人一枚,只是最近着急上火,憔悴不堪,小保安看样子二十出头吧,如果真想勾搭自己,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他怎么不来呢?图钱?老娘都快穷的喝西北风了,张维娜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道理。
傅平安就是忌惮孤男寡女才没上去,在他心中,这位张总是很奇怪的存在,关系既近又远,可以用生命来守护,却不能亵渎半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张维娜,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这种念头呢,就像是被人种了某种程序一样。
兜里只剩下一百多元钱了,还要过二十天才能发工资,保安工作只管住不管吃,这些天如何解决吃饭问题,他不由得焦虑起来。
忽然监控屏幕上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傅平安立刻拿了手电过去查看,在九号楼下配电房附近发现一个人,手电光照耀下是松松垮垮的老头衫,大裤衩和塑料拖鞋,向上移动,一个人用手遮住脸恼怒道:“照什么照!”
声音有点熟,傅平安放下手电,那人放下挡脸的手,两人同时愣住:“是你。”
这个屌丝男是李可,混迹三和的大神怎么跑到宝安区来了,兴许是来打零工吧,也不像,打零工也得有个打工的样子,这样子分明是来顺手牵羊偷东西的。
不过看李可身上没什么东西,应该是还没得手,傅平安赶忙拉着他来到保安室:“你怎么跑进来的,幸亏遇到我,被别人抓到你就麻烦了。”
李可翻翻眼皮:“你在这当保安?”
傅平安说:“别哔哔了,吃饭了么?”
李可想着晚饭吃的澳龙鲍鱼鹅肝,嘴里却说:“没吃,饿了两天了。”
傅平安将手伸进裤兜里,捏着那一百多元有些犹豫。
“你这一个多月到哪儿去了,我在三和到处找你呢。”李可说。
“我去东莞打工了,刚到这边没多久。”傅平安想到自己还有一部手机,于是将裤兜里的钱拿出来,几张零钱自己留下,一百元给李可:“你拿着,吃顿饱饭,去找个零工干。”
这张百元钞票已经被汗水浸湿,李可没拿,盯着傅平安:“你记起我了?”
“有点印象。”傅平安说,他脑海中浮现出工地、塔吊和网吧,劣质卷烟和暗红色的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细节,越想脑子越疼。
“你和我爸在工地上干活,我爸得了肺癌,你俩一起到学院旁边的网吧来找我,你还打了我一顿,后来我爸跳塔吊死了,是你陪着我把遗体送到火葬场的,我后来退学了,到南方来发展,一直混到今天……”李可想到老父的惨死,泣不成声,那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我答应过老李,楼面上的活得干完。”傅平安喃喃自语,陷入回忆,等他回过神来,李可已经走了,那一百元也拿走了。
……
次日,中午,傅平安正打算趁午饭时间出去一趟把手机卖了,队长拎着一个保温箱走进来说:“别出去吃了,也别叫外卖,老板请客,免费午餐。”
保温箱里是高档盒饭,米饭和菜分开放,有鸡腿大虾花椰菜和煎蛋,白米饭上还撒了黑芝麻,保安们高兴坏了,问是哪个老板请客。
于伟说:“不知道,反正行政说了,公司管一个月的午饭和晚饭,都这个标准。”
傅平安放心了,他的手机保住了。
匆匆扒完盒饭,傅平安跑去张维娜的设计室,这会儿设计室人多,不用避嫌,他先和张总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电脑前上网,搜索关于失去记忆方面的词条,想查查自己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张维娜端着咖啡站到了傅平安背后。
“嘿,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傅平安起身:“张总,我叫李小明。”
“你还能再路人一点么?”张维娜说,看了看电脑屏幕:“查资料呢,我还以为你想玩点游戏呢。”
“嗯,查点东西,还想学点知识。”傅平安说。
“想学设计么?”张维娜开玩笑道。
傅平安却认真起来:“我没有艺术基础,学这个事倍功半,像我这种没上过大学,没有专业技术,只能从事低端的业务工作,靠口才和情商吃饭,等积累了一定经验,再自己当老板。”
张维娜点点头:“你头脑很清楚嘛,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我这里有一笔应收账款,你帮我收回来,咱们二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