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吵吵闹闹,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等到晚间,东暖阁里点了灯,灯光辉映着月光,倒是银水洒了一地,莹润生光。屏风上头映着人影,轻轻的随风晃了晃,细高细高的。
沈采薇沐浴过后,独自坐在檀香木雕花滴水床边上,散开头发,拿起一把梳子慢慢的梳了梳。发丝长长,偶尔有几缕贴在面上只觉得凉丝丝的。绿衣就站在她身后,拿了颜色浅浅的香发木犀油,小心翼翼的抹在她发上,香气若有若无,仿佛是清晨刚刚开窗时候飘来的花香。
绿衣一边抹发油一边柔声感叹道:“姑娘这头发生的真好,真真是绿鬓如云,光可鉴人。”
“这么多年费心养出来的罢了。”沈采薇淡淡一笑,合了眼想了想今日的事情,忍不住自语道,“我今日见了袁姐姐,便知道大伯母看人上头是绝不会出错的,倒是给二哥哥选了个好媳妇。”
沈家三个媳妇,宋氏乃是长媳也是最出挑的一个。她不仅要陪沈大爷讲学,还要管家教子侍奉婆母,比闲来赏花赏月的裴氏忙上十倍。可她偏就有本是把膝下二子一女,调/教的人物出众,婚事学业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大堂兄沈怀瑾如今正好十八岁,去岁便迎娶了恩师余阁老的嫡孙女,如今正在京中备考进士。二堂兄沈怀瑜留在家中读书,宋氏便给他选了个永嘉侯的嫡幼女袁敏柔,因为袁敏柔还在松江女学上学,现今也不过是两家交换了信物,彼此互相往来亲近罢了。
这两个儿媳妇皆是端庄得体,出身上面一是清流一是勋贵,一长一幼,选得极其恰当,可见宋氏是费了心的。
沈采薇用手指勾了勾自己有些湿润的发梢,只觉得指尖热热的,她轻声自语道:“只是大姐姐女学都结业了,婚事上头还没个说法,也不知道大伯母是如何想的。”
她自然知道宋氏不会为了儿子忽略女儿,只是却是有些捉摸不透宋氏的想法。虽然大越讲究女子养好了身子晚些出嫁,但许多人家都是女学快结业就要相看起来的——毕竟这相看定亲要徐徐筹办才体面。
绿衣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姑娘怎么连这个都要愁起来了?大太太一向稳妥,这回儿又是大姑娘的亲事,想来是早在心里过了好些遍。说不得早就看好了人,只是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顾着大姑娘的闺誉一时不好漏了风声。”
沈采薇笑了笑,若有所思的道:“是了,我真是个无事忙......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大姐姐的事大伯母自然是挂在心上的。哪里用得着我去操心?”她抬头怔怔的看了眼菱花镜里面的自己,眼里含了点复杂的意味,“倒是三哥哥和我,真不知是怎么个着落。”
现代结婚了尚且不容易离婚,谈起来多要说“父母难过”“孩子怎么办”。到了古代却更是难,所以才有了“女儿出嫁便是第二次投胎”这样的说法。沈采薇一想到自己要把后半生的命运交托给另一个人,便觉得有些不安稳,她从不觉得会有人比她自个儿更爱自己。再者,沈老夫人年事已高,宋氏和裴氏又是隔了一层,她就怕京城里的渣爹哪天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女儿,把她拿去联姻了。
都说子女乃是父母骨血,但官场最是考验人性,功名利禄压在心头,就如一把刮骨刀,刮了骨还要不见血。沈采薇以前读史书:徐阶那样的人物,为了示好严嵩都要把自家的孙女嫁给严嵩的孙子做妾。沈采薇一想起来就觉得骨冷,就怕渣爹真渣起来不要脸了。
绿衣见沈采薇神色不定的模样,连忙笑道:“姑娘这一晚上都想些什么呢,越说越没意思了。老太太最疼的就是您了,有她在啊,必是会给您寻个如意郎君的,哪里用得着您愁?”
沈采薇不置可否,只一笑:“不说了,早些安置吧,明日林家摆了桃花宴,我还要去赴宴呢。说不得三娘一大早就要来寻我讨论装扮呢。”如今正是三月底,春/色明媚,草长莺飞,加上过些日子又要考女学,正是摆花宴的时候。女孩家常常都是今日去别家赴宴,过几日再邀人来自家赴宴,说笑论交情,正好开阔一下交际圈。
林家乃是沈老夫人和沈采薇生母林氏的娘家,如今摆宴的又是沈采薇的表姐。关系自然亲密,早早的就给沈家送了花帖,因为讲究文雅,那帖子上用花熏过,闻着便有淡淡的桃花香。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勾了一句诗: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绿衣心知自家小姐心中自有定算,不敢多嘴,连忙叫人服侍了沈采薇安置休息,很是贴心的道:“今日正是奴婢守夜呢,小姐若有事,只管叫奴婢便是了。”
沈采薇点点头,勉强一笑,等着床帐拉下,熄了灯便闭眼去睡了。
等到第二日,沈采蘅果是一大早就来寻沈采薇了。她一边毫不见外的叫人上茶,一边往罗汉榻上坐,笑盈盈的:“二姐姐,昨儿一时热闹,倒是忘记问你了,你今日出门准备穿什么啊?”
她自个儿今日梳了个瑶台髻,上头插着支宝蓝边镶红宝的蝴蝶金簪子,蝶翼长须都轻盈如生,蝴蝶的尾端垂下一条滴血似的珊瑚珠串,一动便会跟着晃一晃,仿佛蝴蝶要飞起来一般,更加衬出了她那娇美的容貌。
沈采薇认真瞧了她一眼,只是微笑:“你既然穿了红的,我便穿绿的,且当绿叶给你衬一衬如何?”
沈采蘅今日穿了一身银红色的薄纱束腰比甲,里头搭了件玫瑰粉百褶裙,上面绣着兰花,色彩便和她的人一样明朗活泼。既如此,沈采薇便不好穿得和她一般鲜艳。
沈采蘅啧了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玫瑰饼子吃了口,接口道:“二姐姐倒是说一说,哪家的绿叶比花还好看的?”话虽如此,她嘴边却是露了一丝微笑,显是很高兴的。
绿焦听到沈采薇的话,便收了手头已经备好的大红刻丝的袄子,选了一件湖绿色绣粉白芍药花枝的给沈采薇。
沈采蘅凑过来瞧了瞧,合掌道:“这件好,秀气文雅,很衬你呢。”
沈家三姐妹,长得倒是各不相同。沈采蘩生的清秀比不上下头两个妹妹貌美,一双眼睛清冷中带着傲气,气质清华,一瞧就是个才女。沈采蘅随了裴氏,如同玫瑰花一样娇娇艳艳的,美得鲜活明媚。沈采薇自己却是偏于清丽秀美的,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带着笑看人时仿佛清波转盼,极是打动人。
沈采薇前世什么也没学好,只是学了一件事——如何让自己瞧着更好看,八分美貌也能显出十分颜色来。她用惯了这张脸,如今比之前世仿佛更胜一筹,心里更是知道这容貌的好处。少时自然是灵秀可人,讨人喜欢;等到年长了,若是愿意,眼波流转间就可以显出几分清艳来,叫人心里痒痒。
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只是,如今倒也不必这般费心。正如男子一般科考得了些许功名长了身价之后再寻亲事,她这般女子也是考了女学之后再考虑亲事,太招眼了怕是要有麻烦的。沈采薇想了想,便叫梳了个流云髻,用一支红翡滴珠簪子固定住,鬓边压着一朵粉色绢花。
等沈采薇这边慢悠悠的梳洗装扮完了,沈采蘅也干掉了一碟玫瑰饼,凑过来坐到边上的彩粉水墨山水磁鼓绣墩上,探头道:“我的口脂都蹭掉了许多,给我补一补。”
沈采薇寻了几个瓷盒子递给她道:“颜色都有些淡,怕是你不喜欢呢。”
沈采蘅也不在意,嗅了嗅,便道:“我也懒得回去了,就这样吧,反正闻着香气也很不错。”等她涂好了口脂,两人这才准备出门。
裴氏特意和两人交代:“难得出门去,一家姐妹可别闹气叫人看了笑话。”
沈采蘅笑嘻嘻的拉着沈采薇的手道:“娘就算不信我,也要信二姐姐啊。”
裴氏睨了她一眼,又拉着沈采薇的手道:“三娘淘气,你做姐姐的多看着些。”
沈采薇点头应了:“婶婶尽管放心,我知道的。”
裴氏想了想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又听说马车已经备好了,便不再说话,抬手放了人。
其实她们这也不是第一次去林家,轻车熟路的乘着马车入了林府,然后下车就轿,二门口才下了轿子步行。
没走一会儿,就见照壁那边立着一个穿海棠红绣牡丹褙子的少女,见了她们就笑着迎上来:“早知道蘅姐儿是心急的,定是要早些来,我便在这等你们了。”
沈采薇上前拉住她的手:“倒是叫慧兰姐姐久等了。”她捏了捏林慧兰的手,打趣道,“姐姐今年倒是瘦了些,可是女学里的功课多了。”林慧兰是去年入的女学,成绩一向不错,沈采薇这话说起来倒也讨巧。
林慧兰顺手拉了沈采蘅一起走,笑着瞥了沈采薇一眼:“偏你的眼睛尖!这一眼就瞧出来了?”她稍稍一顿,又接着道,“今日柳家的小姐也来,那柳于蓝早就想和你们见一面,今日也来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柳于蓝的名字便来于此。沈采薇以前就听人说过,袁敏柔昨日说起过这人,林慧兰今日也特意提起,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