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总算是听明白了,小声道:“可,我这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加上一个二娘,其实不是要吵翻天......?”重要的是,只有两个,她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宋氏苦笑了一下:“也只有你了,我固然想要接二娘来身边养着,但老太太那边定然是不许的。”如今宋氏多是陪着沈大爷住在书院附近,只是每日来问一次安,处理一下家事。虽说也不远,但要将二娘抱出去养着,老太太必是要舍不得的。
裴氏想起昔日林氏和老太太待自己的好来,咬了咬牙,只得硬着头皮应下了:“我知道啦,嫂子。明日、明日我就去寻老太太说这事,把二娘接来便是。”
宋氏握住她的手,松了口气,笑道:“你这样想就对了,你日后也是要当家做主的。自己要立得起来,日后日子才能过得好呢。”
裴氏刚刚下了大决心,只觉得就像是荡秋千使了力气往高里去,一会儿就又落回来了,心里一松。她抱着宋氏的胳膊撒娇道:“有大嫂在,且让我再偷会儿懒吧......”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日常保养精心,看着依旧是杏眼桃腮、娇俏可人的美人,眼波流转间有着一份少女的天真狡黠,极是可人疼。
“你啊......”宋氏拿她无法,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禁不住她的痴缠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她本还想着二娘和裴氏亲女三娘年岁相近,要嘱咐裴氏两个孩子要公平以待,莫要引得姐妹不和,伤了情分。可是略一犹豫,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且不提裴氏这回愿意担下责任乃是天大的进步,再者人心本就是偏的,亲生父母也没办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只要把住大方向便好了。
这两人说的好了,等第二日裴氏去寻沈老太太说了这事。沈老太太本来就觉得自己精力不济怕要耽误孩子,又听到极为信赖的长媳宋氏在旁帮腔,很快就松了口。
倒是沈采薇一觉睡醒,忽然觉得天地一变,换了个监护人——一下子从凄风苦雨的小孤女画风飘到了傻白甜的画风。
她前世见过不少人,一见着裴氏那样子就知道这是个标准的傻白甜——端看她洒钱的潇洒劲。
东西还没来得及搬?换新的。要等?叫人加急送过来。要加钱?给他。账房那里怎么说?她掏钱就是了!整一个,买买买的态度。
就连围观人士王养娘都得了赏银,乐得直道:“多谢太/太/恩典。”
所以,本着讨好监护人、抱好金大腿的原则,沈采薇咧嘴笑了笑,连口水都快要掉下来了,脸皮都不要了。
雪玉可爱的小婴孩这般一笑本就是惹人疼爱,加上裴氏自己便是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更加心软。她伸手从王妈妈手里接过沈采薇,用手指戳了戳沈采薇脸上的胎记,小声道:“倒是可惜了......”
德容工言,固然德在容前,可世人对女子本就多有苛求,沈二娘有这么一张脸日后怕是要有些艰难了。
沈采薇听到这里,大有知己之感,不由也跟着一脸郁郁。
裴氏见怀中孩子也皱着一张脸,就像是青涩的橘皮一样的青嫩可口,葡萄仁似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人,忍不住勾了勾唇:“哎呀,二娘这会儿就知道跟着我一起愁啦?”她虽然做了母亲但还是有点小孩心性,这会儿便忍不住逗着怀中的沈采薇说道,“没事,没事,等二娘日后进了女学,成了大才女,定然没人敢说你坏话。”
沈采薇更是郁郁——她要是真是什么学霸人才,也不至于混了这么久还只是个花瓶。术业有专攻,就不能让她做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女吗?
不过,裴氏这会儿倒是没功夫去看沈采薇的脸色。她一听见门外的声音立刻就把怀中的孩子递给还侯在那里的王养娘,亲自往门外去。
“三爷回来了?”裴氏理了理自己一点也不凌乱的发髻,耳边的用五彩/金线串起的东珠耳坠轻轻摇了摇,语声一下子软了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
进门的果然是沈三爷沈安歌。他随意的脱去外衣交给丫鬟,伸手握住裴氏的手往屋内走去:“这次的趣园论道荣兄没来,本就无甚意思,我只是随意提了一笔字就回来了。”他坐了下来,对着裴氏笑了笑,“得了一匣子的珍珠,个子不大,成色却好。我想着,正好给夫人磨珍珠粉。”
裴氏世家出身,衣食住行一向讲究,便是连耳坠的珠子、缝在绣鞋上的珠子都要挑大的。那些小珍珠等闲看不上便磨成珍珠粉,每日里用牛乳配着吃一茶勺的珍珠粉,偶尔又用珍珠粉敷面。沈三爷初时也拿这事开过玩笑——平日里连碗保元汤都嫌弃味道不好,这会儿却是珍珠粉都吃了。
裴氏不由面红,睨了一眼,低低道:“三爷就会拿我玩笑......”她话虽如此,神色却十分快活,特意绞了帕子给沈三爷擦面,亲手端茶上来递过去。
沈三爷接过茶抿了口,神色间带了一份轻松。
裴氏爱屋及乌的叫人将边上的沈采薇又抱了过来,说道,“我瞧老太太近日身子不爽又不放心二娘,便特意请了命,带二娘来咱们院子养着。三爷觉得如何?”
按理说这般的大事本该要先和沈三爷说一句、夫妻两个商量商量的,可是裴氏一向都不走寻常路,想常人所不能想。她昨日想着想着,就觉得这怎么说也是件好事,自己忽然这般能干,必是要给沈三爷一件大惊喜。所以硬撑着不说,等到得了老夫人的许诺又抱了孩子,这才借花献佛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沈三爷素日多得两位嫂嫂的照顾,心里面早就怜惜起自幼丧母的二娘,再说他家夫人大约也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他扬扬长眉,面上含笑,顺着话音拱手礼了礼:“我有贤妻在家,真是再无可忧。”
“三爷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裴氏玉颜生春,心里大是得意,面上还要作出不在意的模样:“反正都有两个猴儿了,再多一个也是无妨的。做晚辈的总得要替长辈分忧。”
沈三爷自是知道裴氏的心思,他并不多言只是令人把沈采薇抱到跟前,认真瞧了瞧,微微一笑道:“倒是有些像二嫂。”他轻轻的阖了眼,沉吟片刻便吩咐道,“抱下去吧,好好看顾。”
他甚少这般声调严肃,下面的人都提了一颗心,收了笑脸,小心的应了。
等到王养娘等人抱着沈采薇下去了,沈三爷才收起面上的神色,握着裴氏的手叹气:“二哥这般急功近利,竟是连夫妻之义、骨肉之情都抛在了脑后。二娘有这么一个父亲,日后怕也要难过呢。”
裴氏一贯想得开,笑着道:“你啊,就是操心太过。”她也是幼承庭训,虽然因为疏于练习加偷懒,宅斗班里常常垫底甚至不及格,但此时还是能说上几句,“这次吏部侍郎的位置空着,就离二伯那么一点距离,他自然是不甘心就那样松开,寻个能有帮助的岳家也无可厚非。”
“可他又岂能没有半点悔愧?”沈三爷不曾走过仕途,不明白这般走火入魔似的心思,只是惋叹道:“二嫂待人再好不过,真心真意,事事都细心周到。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过。我只要想到她,便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裴氏见夫君难过,只得跟着劝道:“好了好了,知道你重情义。三郎是男丁还好,跟着大伯在书院念书,只要他自己有毅力,日后总有出息。至于二娘,既然到了咱们的院子。我自然会把她当做三娘似的,虽生的不好些,但有些做学问的人家也有不讲究容貌的。等她大了去育人女学读书,养个好名声,结业之后再由老太太出面寻户人家,便是二伯也说不出什么来。”
沈三爷本就是等着裴氏这番表态,此时微微一笑,十指交握,柔声道:“那就多谢夫人啦。”说着又贴到裴氏耳边轻轻道,“晚上我再好好酬劳夫人。”
裴氏瞪了他一眼,眸光如水,面上飞霞。眼睫垂落遮住那亮的如同点了火的双眼,眼波却是秋水一样的蔓延而来,仿佛天边的余晖一般的缠绵悱恻。
沈采薇自然不知道裴氏和沈三爷的对话,她此时正窝在榻上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掌里也有一块小胎记,非常的淡就像是花瓣似的。偏偏,这胎记就不像是脸上的胎记,偶尔还要发一下热。沈采薇悄悄瞧了瞧跟自己一起并排躺着的沈采蘅、沈怀景,见他们都还是乖乖的躺在那里睡,便自己扭扭身子从绸被里伸出藕断似的手,禁不住好奇的戳了戳那个胎记。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面小小的镜子。就像是花瓣似的胎记慢悠悠的立了起来,变成只有她才能瞧见的小镜子。好似冥冥之中注定的一般,她就是知道,这面镜子只有她一人能看见。
之所以叫还它镜子,是因为虽然只那么一点儿且又是虚的,但沈采薇却还是可以像是照镜子似的看见自己脸上那愁人的胎记。
手掌上的胎记很小,这变出来的镜子就更小了,沈采薇睁着一双眼睛废了老大的劲才认出这镜子上刻着的字。
美人镜。
这三个簪花小字刻的工工整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写意,风骨自生,犹如在水一方的伊人,叫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