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毅趴在地上,正要收集玄甲天书的粉末,不料没来由地卷起一阵怪风吹散了粉末,心中又惊又奇,转头一看,竟是关羽将已经闭好的房门重新打开,放风而入,待风吹散了粉末,又再将门重新关上。见此情形,关毅伏首跪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随即猛然站起身来冲着关羽近乎发狂地咆哮道:“为什么?妄我这么相信你,你竟骗我!长生,你太放肆了!”说着说着,关毅只觉双目发黑,顿时站不住脚,向后倒去。
玄甲天书的确是关羽有意骗得父亲取出,并趁父亲不备,合掌将其毁灭。玄甲天书虽是千年宝物,但论质地,也未必坚逾金铁,可关羽合掌之间,已是将全身功力聚于双掌方寸之间,便是金铁,也难抵挡,自是立化齑粉,继而开门放风吹散了玄甲天书的余末,就是为了彻底将这玄甲天书毁灭绝世。至于关羽为什么这么做,自也有他的道理。
关羽见父亲骤受刺激,恐其伤到身体,倏然动身出手,一掌贴在关毅背上,一掌拍在父亲头顶,皆是一触即离,就在那一触之间,便将两道精纯真气送入关毅体内,以保无失。
关毅得了关羽相助,这才不至于怒血冲脑,可一时间却仍不能原谅关羽,当下自己坐在那里生着闷气。关羽见父亲未有大碍,却是自怨自艾,当下跪在父亲面前,开口说道:“爹,玄甲天书已毁,你要责罚,尽管责罚,长生领受便是,莫要为我气坏了身子。”
关毅听得关羽这般说,顿时又想起方才关羽摧毁玄甲天书的情景,手掌一扬便举了起来,可见得关羽跪在地上,垂首闭目,不禁想起了关羽小时候的模样,与如今无异,抬起的手又怎么忍心落下,不禁叹了口气收手道:“长生,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玄甲天书乃是我们先祖机缘巧合下得到,费尽无数心力才破解的宝物。你这么毁了,对得起关家的列祖列宗吗?”
关羽见父亲话音之中带着无数凄楚,知道自己毁了玄甲天书实实在在地伤了父亲的心,若是不说个明白,只怕解开父亲心间的一个旧结,却又多了一个新结,于是道:“爹,玄甲天书虽是宝物,却非吉物。自从得了这玄甲天书之后,我关家历代之人便被牢牢地束缚在其上,明知天威难测,却还要将毕生的心力投注其中,终于得窥天机。可是那又如何?先祖关审,推算之事无不命中,虽是因此博得了‘神机先生’的声名与财富,可终究一切又有什么改变?既然知道与不知道都无法改变命运,那么早知道与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正因如此,祖父才早早地退出江湖,隐居在此,乐得悠闲。饶是这般,他还是没有真正放下,用玄甲天书推算自身,得知了‘祸延三世’的诅咒。自此之后,只怕至死祖父的心中都在悔恨。若是没有玄甲天书,便不会有三世诅咒。纵然有三世诅咒,若是没有玄甲天书,你我父子又何必终日间心中都有此结。那玄甲天书,在外人眼中或是无与伦比的宝物,可我关家上下四世先人无不受其所累,却是我关家的不祥之物。便是爹,你用玄甲天书推算,也如祖父当年一般,头痛难忍,才把书房弄得如此凌乱吧?”说到这里,关羽抬眼看了看关毅,关毅的面上虽是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随即叹了口气,亦是默认了关羽所言。
关羽见父亲这副样子,知道父亲虽然还是有些不舍得,可也接受了自己所说,接着说道:“爹,玄甲天书既已毁了,再想恢复已是不能。在我眼中,玄甲天书虽然珍贵,可比起您的身体来,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您何必去想什么未来之事,又何必为了这么一块害我关家的龟甲而伤心?爹,就是再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毁了它的。”
听到这里,关毅长叹一声,将关羽扶起身来,苦笑道:“傻孩子,你以为我用玄甲天书推算是为了什么?三世诅咒?一个注定的命运我又何必为其再多烦恼。生有何欢、死亦何惧,唯有你,长生,我总是放心不下,妄图从玄甲天书中看看你的未来,可三次动用玄甲天书,却都不得其果。你这次上山,生死难料,我若不动用玄甲天书,又怎能放心?”说到这里,关毅的声音戛然而止,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望着天际间惨淡的星月,再也未发一言。
关羽听闻父亲言下之意,似是这次用玄甲天书推算自己有果,才会让自己上山相助师傅,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原以为父亲是深明大义,才会教自己舍生取义,想不到竟是如此。不过转念一想,父亲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关羽心中的这点失落顷刻间便为感激所冲淡,继而走到父亲的身旁,默默地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了父亲的肩头。
关毅肩头一沉,回过神来,见关羽就站在自己身边,摇了摇头抓着关羽的手道:“长生,为父没用,这次动用玄甲天书依旧算不出来你的未来。如今玄甲天书已毁,未来之事,也只有未来可知了。”说罢,关毅不禁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来。
关羽听父亲这么说,心中顿时不禁高兴起来,随即宽慰地点了点头向父亲说道:“未来之事,本就应当未来经历。爹,舍生取义,本该如此。长生多谢父亲教诲。”
关毅想起山上的异姓兄弟公冶隐,不觉心中有些惭愧,开口又道:“长生,舍生取义,其实并非我教诲你才决定,而是你心中早已有了抉择。若是你选择的是陪我在家,就该携青儿一同回来,又怎会留她在山上?若是你已经决定不再理山中之事,又何必再来问我?若是我不答应,你又怎会甘心留在家中?舍生取义,你既识得,做爹的又岂能让你失望?”说罢,关毅站起身来将肩上长袍拉下,还披在关羽身上,接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对关羽道:“长生,去吧。”话音落下,关羽没有言语,径直步出门外,可是走了几步,又转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叩了三个响头,继而快步行出,转瞬之间就已消失在关毅模糊的眼帘之中。
过了许久,关毅用衣袖抹了抹面颊上的余泪,转回房中,慢慢地收拾起屋中的凌乱物什来。待得天明鸡啼,关祥过来看时,书房已经恢复原貌,关毅平静地坐在屋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关祥见状,正要前去告知关羽,却被关毅叫住,唤进房中,继而将关羽上山一事的始末说与关祥。关祥听了,既伤心公冶夫妇的不幸,又担忧关羽此行的安危,却更佩服关毅父子两人舍生取义的胸怀,而想到此事如此重大,关毅都能将实情告知自己,便是把自己当作最信任的人,当下关祥便就发誓决不泄露半字。
关毅自是相信关祥,否则也不会在其发誓之前就告诉他一切,但若不让关祥发誓,反而做作,所以待得关祥发誓罢了,便与关祥直接商议如何隐瞒关羽之事。若论见识,关毅自是高出关祥不知多少,可是论到出主意、想点子,那就非关祥莫属了。不过关祥连想了十几个隐瞒的借口,都一一被关毅指出破绽。眼见人声渐响,关毅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们在这里商量是因为知道长生的去向,而夫人等人既不知道长生去向,又不知道我已见过长生,又怎么会来问我。反倒是你,与长生最为亲切,若是问起,就说不知道好了。大成若缺,与其我们在这里费尽心思想办法遮掩长生之事,莫如以不知应未知,就当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了。”
果然不出关毅所料,夫人见到关毅,便遣人去叫关嘉、关羽兄弟与其他家人,独独寻不到关羽踪迹,问及关祥,自是也问不出什么。未等关毅问起,夫人担心刚刚出关的关毅担心生气,便猜度劝解道:“想必长生那孩子知慕少艾,担心青儿在外缺少照顾,又见你闭关总是不出,等不及先去找青儿了。只是这孩子未免走得急了些,没有留下信来,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让我们在这儿担心。且等些日子,自然就有消息。”关毅见夫人这么说,面上虽是摇头叹气,平空斥责了关羽几句,心里却是百感交集,暗暗地舒出一口气来。
一个月后,关毅便收到了关羽托人转交来的信函,信上说前日走得匆忙,只因担心青儿,如今虽然寻亲事毕,可男儿志在四方,意欲游学在外,日后也好光宗耀祖。关夫人与关嘉看了,都信以为真,一直夸赞关羽。唯有关毅知道这封信虽是关羽亲笔所写,可定是青儿的主意,担心关羽这么一走,会引得关家庄上下不得安宁,故此想得周全,而如此写来,既可掩人耳目,也可安慰关毅。自此之后,每月关羽都会写封家书到关家庄,以令关毅等人放心,可是当着人前,关毅可以点头微笑,可在人后,他却不无担心,于是每当收到一封信后,关毅便就拿着那信一个人去关羽的小园中呆上一两天,以慰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