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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玄瞳(1 / 1)

在场众人瞧着陆渐,均有讶色。薛耳狂喜不禁,一把揪住陆渐,呵呵笑道你没跑。又对沈周虚道:“主人,我说的就是他。”

陆渐点头道:“擅闯贵宅的是我,踏坏丧心木鱼的也是我,沈先生,你不要惩罚薛耳,他丢了木鱼,并非渎值,只是实力不够,输我罢了。”

沈周虚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茶叶,啜了一口,向陆渐笑道:“咱们好象见过,那天在十里亭,你就在戚参奖身边。”

渐陆道:“戚将军是我结义大哥,多谢沈先生替他说情。”说罢拱手一揖。

沈周虚点头道:“你混入总督府,便是为了戚继光么?”陆渐道:“不错。”沈周虚打量他一眼,笑道:“你大可以逃走了,干吗又要回来?”陆渐道:“我答应过薛耳,要帮他抵罪,岂能言而无信?”沈秀听到这里,冷笑一声:“真是一个蠢材。”沈周虚神色陡变,厉喝道:“你懂什么?”沈秀不料父亲突然发怒,呵斥自己,只得耷拉眼皮,低头不语,心中却将陆渐恨到十分。

却听沈周虚又道:“你与薛耳是敌非友,为何帮他抵罪?”陆渐道:“因为陆某同为劫奴,深知黑天劫之苦,若是因我害他遭劫,我就算走,心中也不安宁。”

此言一出,房中三名劫奴望着渐陆,各自露出古怪神情,薛耳瞪着眼睛,一双大耳呼呼连扇;莫艺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却眨巴眨巴,好象是灰尘;燕未归的脸仍被斗笠掩者。

渐陆扬声道:“沈先生。罪不在薛耳,要杀要剐,你尽管向着我来。

沈秀瞧着众劫奴的神情,不知道为何,心中满不是滋味,接口冷笑道:“你如今逞什么英雄,若有本事,就光明正大的闯入总督府。”陆渐瞥他一眼:“我就算是鼠辈,也胜过你残杀老弱,勾引尼姑。”沈秀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蔑沈某?”陆渐冷笑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最明白。”

沈秀心中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这人胡言乱语,大概是疯了。”不待说话却向沈舟虚拱手道:“父亲,此人污蔑孩儿,委实可恨,孩儿想亲自出手惩罚他。”

沈舟虚淡然道:“若你输了呢?”沈秀一怔,却听莫艺道:“输了也活该,这次大家都不要帮沈秀。”

却听夜色中一个女子道:“我也不会帮他。”

沈秀冷笑道:“谁要你们帮?我会输给这个乡八老?真是笑话。”向陆渐一招手,喝道:“到院子里来。”

陆渐微觉迟疑,莫艺却道:“不用怕,跟他打,输了不过一死,赢了却白赚。”薛耳拍手道:“说的是。”忽然听沈舟虚叹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是劫奴,莫薛闻言一惊,四只眼看沈舟虚,却见他容色淡漠。

陆渐皱起了眉头,来到庭中,却见沈秀垂着双绣,想到“这厮会天罗,可惜上次周祖膜用时,我没瞧清,要不然有几粉把握。”

正思索如何对付天罗,忽见沈秀摆开架子,喝道:“愣什么愣?”双掌一分,刷的劈过来,他掌势又快又疾,变化奇绝,只一晃,陆渐左肩又胸各中一掌,通彻心扉。莫艺惊道:“不好,他学星罗散手。”薛耳急道:“什么是星罗散手,厉害吗?”莫艺苦着脸说这是当年西昆仑的绝技,你说厉害不厉害。薛耳张大了嘴,跌足道:“西昆仑的绝技,怎么能让他学了呢?”莫艺道:“是啊,就象好雨洒在荒地里,好肉被狗吃了。”说着连连叹气。

沈秀忍不住怒道:“你们两个狗奴才,给我闭嘴。”只见他疾如飞光,陆渐连挨了数掌,突然稳住脚阵,寿者相变猴王相,呼呼呼连番出掌,大力金刚神力奔腾四益,密布身周,沈秀掌力与之一触,便觉得叠劲如山,难以深入,只得变招。

星罗散手本为天部的密传,当年西昆仑挟此绝技,打便四方,罕逢敌手,乃是登峰造极的绝学。但沈秀为人轻浮狡诈,学文学武均是流于表面,不肯深究,而这星罗散手虽是第一流的武功,但包容天文,需得学问精深,内力也难称精纯,故而即便偶尔出手,也难以给陆渐重创。

两人一巧一拙,一攻一守,一时间持成僵持,旁观人均觉诧异。莫艺道:“这人来来去去怎么就这两下子,为何沈秀破不了?”沈舟虚淡然道:“这是金刚一门的大金刚神力,三百年来一脉单传,不见于市你没见过,也没什么奇怪。”

莫艺听的惊喜,目不转睛的望着陆渐,默记他的招式,但记来记去,也就两招。莫艺正觉得不耐,忽然见陆渐出招变快,双臂幻化,如有六臂,这样一来,刚才使一招的时间,现在能使出六招。沈秀的压力陡然一增,惟有随之变快。

原来陆渐嫌变招太慢,前后招式间有缝隙,被沈秀趁虚而入,斗得久了,索性先变诸天相,诸天相化自诸大神相,施展起来,如有三头六臂,同时再变寿者相,猴王相,果然快多了。

如此一来,攻守生变。莫艺薛耳忍不住叫好。

沈秀连连变招,也难挽颓势,心中大怒,听得两人叫好,更恨的满胸膛,几乎被陆渐一掌扫中。

沈舟虚皱着眉头,忽然道:“星罗散手。法于天象。要知道周天星斗,自古如恒,太空浩瀚,浩大无极。这门武学之强,如洗天河,如转北斗,气魄之雄伟,不在大金刚神力之下,偏偏你使出来,尽是这般小家子气。好比流星经天,一瞬既灭。如此下去,西昆仑祖师的一世威名,岂不是败在你手里吗?

沈秀听得这话,恍然大悟:“是了,我一心求奇求变,却忘了星罗散手也有浑然浩大的招式。”突然沉喝一声,掌指间劲立斗生,举手投足,虽不如沈舟虚说的那般神威,也显得堂堂之势,在用上诡招,攸耳间便扳回了局势。莫艺薛耳心中不舒服,低声发出嘘声。

陆渐遇强则强,对手越强,越是激发他胸中的坚韧之气,诸般便相源源而生,一时间越斗越勇,浑身上下皆可伤敌,甚至拾起枯枝,不时使出我相,逼得沈秀手忙脚乱,步法陡转,想绕到陆渐身后,却被陆渐人相一脚反踢,几中小腹。

沈秀不料对手如此的难缠,又惊又怒,众劫奴却是惊喜交加,暗暗喝彩。

两人又拆了十来招,陆渐忽由大自在相变为半狮人相,一拳迭出。沈秀被拳风扫中,惨哼了一声,仰天便倒。陆渐见状,说:“你输了。”话音未落,忽的一篷白光罩来,陆渐周身一紧,落入丝网之中。莫艺薛耳见沈秀翻身起来,面露狞色,均是气愤难当,叫道:“不要脸,分明是输了。”沈秀大笑:“怎么输了?本公子诈败诱敌而已,再说了这次是关生死,谁叫他大意?”说完掌中周流天劲绵绵传出,蚕丝网越收越紧,陆渐旧伤被丝网弄破,血如泉涌。

陆渐咬牙不语,劫力自双手间向蚕丝网传去。

沈秀见他不语,喝道:“还不服吗?”蚕丝再度收紧,他被陆渐逼迫,若非使诈,不能胜,如此仍不解恨,手上运劲,右脚忽然飞起,向陆渐胸口踢去。

忽然见蚕丝网中伸出一只手,攥住沈秀的足踝,只一拧,沈秀关节脱臼,发出一声惨叫,刹那间,蚕丝寸断,陆渐破网而出。

天罗神通被破,众人无不诧异,沈舟虚也眉头微皱。

沈秀惨叫道:“你怎么出来的?”陆渐道:“你再强,也不会每根丝都强,总有弱的。”沈秀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哪根弱?”

“我知道与你何干?”陆渐道,“既然是决生死,你就接招吧。”

陆渐一拳打来,沈秀闪避不及,被这一拳击中面门,倒飞而去。

陆渐这一拳实已留情,要不然沈秀不死也重伤,但想到他的猎行,不觉怒火难压抑,眼见沈秀挣扎而起,当下揪住他的衣襟,方要再打,忽然听见有人喝道:“住手。”

陆渐回头望去,是商清影。

商清影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为何伤我秀儿?

莫艺忙道:“主母。。。。”商秋影不待他说完,已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没良心吗?一个个都站着,瞧别人欺负秀儿。”

商秋影泪眼迷离,望着沈舟虚,凄然道:“舟虚,你呢?”

沈舟虚微露尴尬之色,说道:“清影,秀儿太过娇狂,让他受些惩罚也好。”

商秋影咬咬嘴唇,道:“好呀,你自己惩戒还不够,还让别人来惩戒,你不怎么干脆告诉胡大人,把秀儿明正典刑,一刀杀了,沈舟虚我算看透你了,你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人。”

沈舟虚双眉颤动,半晌叹道:“未归,莫艺,你二人将他关在北厢房。

燕莫两人不敢违命,取来铁索,莫艺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谁叫你运气不好了。你被主母撞见,算你倒霉。”商清影隐约听见什么,皱眉说:“莫艺你在说什么?”莫艺干笑道:‘没什么“

商秋影心中怨气少解,说:“你们不要虐待这年轻人,即便关着,也要让他吃饱谁好。”莫艺连连称是。商清影转头望着沈秀,抚着他脸上的青肿,心疼道:“还痛么?”沈秀嘻嘻笑道:“原本很痛,但妈你一来,不知为何,就不怎么痛了。”商清影哭笑不得,叹道:“你这孩子,就爱让我担心,以后不许跟人打架了,若再受伤,怎么是好?”沈秀笑道:“我倒想多受几次伤,让妈多疼我几次才好。”

“就不说一句好话。”商清影白他一眼,“先去我房里,我给你敷药。”说罢牵着沈秀,慢慢去了。

陆渐望着二人背影,听着沈秀笑声,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几分酸楚。黯然一阵,由燕未归带着,来到北边厢房。

这数月来,陆渐迭犯牢狱之灾,先被织田家囚禁,后又流落狱岛,其后再被赵掌柜关在地窖,算起来这次已是第四次。想到这里,既觉好笑,又觉悲凉,继而又想到商清影望着沈秀的眼神,那分慈爱怜惜,竟是自己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从小他便羡慕别人有母亲疼爱,但从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渴望。

静坐半晌,忽听门响,继而火光一亮,沈秀擎了一支红烛,笑嘻嘻立在门口。

陆渐心往下沉,却见沈秀漫步走来,哈哈笑道:“大英雄,大豪杰,方才的威风去哪里啦?”走到陆渐身前,又笑道:“这样吧,你叫我十声好祖宗,给我磕十个响头,再从我裤裆下面钻过去,小爷心情一好,说不准饶你这次。”

陆渐懒得多说,只是冷冷瞧着他。沈秀忽地揪住陆渐头发,拧得他颜面朝上,将红烛微倾,笑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这烛泪烧热之后,滴在你瞳子里,你会不会变成瞎子?”说罢将那烛泪在烛芯四周轻轻摇晃,边摇边笑道:“你想清楚了,是叫祖宗,还是变瞎子?”

陆渐咬牙不语,沈秀蓦地眼露凶光,正要倾下蜡油,谁知那烛火一暗,倏地熄灭,沈秀咦了一声,烛芯一闪,忽又点燃,但刚一燃,再又熄灭,如此明明灭灭,反复三次,沈秀不觉露出一丝苦笑,叹道:“凝儿,你又淘气了,是显能耐呢,还是玩把戏给我瞧。”

只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我既不显能耐,也不是玩把戏给你瞧。主人吩咐了,要我看着他,你若伤他,我便不客气。”

沈秀一转眼,笑道:“好凝儿,难得见你,我正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儿呢。”

他听门外那女子不吱声,便又道:“凝儿,我对莫乙他们凶,是因为他们古古怪怪的,总是跟我怄气。但你说说,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又对你凶过,小时候我吃果子,总是分你一半,长大了,我哪次出门,没给你带衣服首饰,可你却心狠,近年来不但老是躲着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莫乙他们跟你说了我许多坏话,你将我当成了坏人?”

那凝儿冷冷道:“你是好人坏人,跟我什么干系?你是天部少主,我是天部劫奴,主奴有分,你不用对我那么好,我一个奴才,受不起的。只盼你不要伤害这人,省得主人罚我。”

沈秀笑道:“你不许我伤害他,但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来帮我?难道我们十多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个外人么?”凝儿道:“我是劫奴,听命行事。”

“凝儿。”沈秀长叹一口气,“你对我真是生分多啦,到底莫乙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那凝儿沉默良久,忽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知道么?”沈秀脸色红了又白,嘴里却笑嘻嘻地道:“难道凝儿你信他们,就不信我?”

凝儿略一沉默,淡然道:“原本你是好是坏,就与我全无干系。”沈秀哼了一声,慢慢松开陆渐的头发,阴沉沉瞧了他一眼,忽而笑道:“凝儿,我就不信,你能整晚守着他,不眨一下眼睛。”说罢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陆渐避过一劫,按捺心跳,扬声道:“这位姑娘,多谢相救。”

话音方落,门外火光乍闪,一位青衣少女左挟竹篮,右擎烛台,飘然而入。她容色秀丽清冷,双眼如墨玉深潭上寒烟笼罩,透着淡淡的迷茫之意。

少女将一个竹篮放在桌上,冷冷道:“你饿了么,这里有些吃的。”陆渐扬了扬手上镣铐,苦笑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少女也不正眼瞧他,接口道:“这个好办。”说罢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羊肉羹,用汤匙勺了,轻轻吹了一口气,送到陆渐嘴边。

陆渐不觉耳根羞红,讪讪道:“这个,姑娘,怎么敢当……”不待他说完,那少女已将肉羹乘隙塞进他嘴里,待陆渐咽下,又勺一匙,轻轻吹冷,送入他口中,她举止虽然温柔,神色却万分冷漠,仿佛眼前之事与自身毫无干系。陆渐却是生平第一次由女子如此喂食,不觉心跳转速,几度欲要致谢,但瞧那少女冷若冰霜的神气,却又觉无法开口。

如此一个喂,一个吃,房中寂然无声,唯见烛光摇曳,人影转折。待得羹尽,那少女放碗入篮,又取一壶茶,将壶嘴送到陆渐口边,陆渐喝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道:“多谢姑娘。”

那少女淡然道:“你不用谢我,这饭是夫人让我送来的,你若要谢,便谢夫人。”说罢并膝静坐,眼神望着门外,空茫无神。

陆渐忍不住问道:“你也是劫奴么?”少女嗯了一声。陆渐道:“听说天部有六大劫奴,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我已见过四个,只有两个没见,你是玄瞳还是鬼鼻。”那少女道:“我是玄瞳。”

陆渐暗暗点头,心道:“无怪她眼神奇怪,难不成她的劫力在双眼?”想着叹了口气,那少女道:“你叹气做什么?”陆渐道:“那沈舟虚可真狠心,竟将你这么一个女孩子也练成了劫奴。”那少女冷笑道:“那又怎样?我是主人养大的,夫人又待我挺好,我做劫奴,也算报答他们。”

陆渐皱眉道:“难道你就甘心做劫奴吗?”那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道:“无主无奴,就算不甘心,又能怎的?”陆渐脱口道:“自然是想法解除黑天劫,回复自由身了。”那少女转过眼来,露出奇怪神情,打量陆渐半晌,忽道:“你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陆渐一愣,却见那少女又转过头去,冷冷道:“你既是劫奴,你的主人就没告诉过你,《黑天书》一旦练成,就无休无止,永无解脱么。”陆渐道:“他虽然说过,我却不信。”

那少女怪道:“竟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劫奴,你那主人是不是跟你一样,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若不然,怎会让你这么胡来?”

陆渐摇头道:“他既不疯,也不傻,又精明又厉害,不比你的主人差!”那少女道:“我不信,我家主人号称‘天算’,智谋天下无双,你那主人怎么比得上?他有名号么?”陆渐道:“他叫宁不空。”

“宁不空?”那少女抬起莹白细嫩的小手,托腮沉吟道,“奇怪,这个名字耳熟得紧,像是在哪里听过的。”陆渐道:“他是火部的高手,你是天部的劫奴,在同门那里听到过也说不定。”

“或许如此。”那少女点头道:“难得他还与我同姓。”陆渐奇道:“姑娘也姓宁么?”那少女道:“我叫宁凝。”陆渐笑道:“我叫陆渐。”

宁凝头也不回,冷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与我有什么相干?”陆渐羞得无地自容,一时闷着头,再不吭声。

宁凝目视烛火,坐了一阵,忽地取出一块手绢,将桌面上的灰尘拭去,双手枕着脸颊,睡了起来。不一时,想是渐入梦乡,呼吸变得轻细匀长,烛光在黑暗中将她的半片面庞勾勒出来,轮廓竟是奇美,长长的睫毛也被烛光染了一层融融的金色,衣领微微后褪,露出半截修颈,莹白细腻,宛如牙雕玉琢,也被那橘黄色的灯光浸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韵致。

陆渐望着这女子睡靥,只觉心中和馨安宁,倏尔烛火摇晃,却是晚风清凉,破门而来,陆渐怕宁凝着凉,微微挪身,挡住风势,那女孩儿睡梦中若有所觉,蛾眉轻颦,更是堪怜。

咻,一只白羽短箭忽地破门而入,直奔陆渐面门。陆渐大吃一惊,未及躲闪,那羽箭波的一声凌空粉碎,碎片化作点点火光,坠落于地。

陆渐转眼望去,却见宁凝已然醒转,俏立桌边,双眼注视门外,一扫茫然,亮若冰雪。

却听门外嘻的一声,沈秀笑道:“好凝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坏啦?方才装睡骗我出手,是不是?”宁凝道:“是又怎样?你若再来胡搅蛮缠,当心我的‘瞳中剑’。”沈秀干笑两声,语调忽而转柔:“凝儿,你越是这个样子,我心中便越疼。你这么清灵如水的女孩儿,正当摘花为簪,斗草前庭,何苦做出这么一本正经、凶神恶煞的样子,不但辜负了大好韶光,更伤了天下男儿的心。”

宁凝默默听着,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悠然坐下,轻叹道:“你走吧,别在这里甜言蜜语的,我不想听。”沈秀幽幽地道:“也罢,我不说了。好妹妹,能不能让我陪你坐一会儿,看一看你的样子,就算,就算一句话不说也好。”

“免了。”宁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计其数,你大可挨个儿瞧去,又看我做什么?你若踏入门中一步,左脚进来,我伤你左脚,右脚进来,我伤你右脚。”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你这么恨我憎我,不为别的,敢情是吃醋。”宁凝道:“呸,谁吃你的醋,你就算找一千个一万个女人,我也不希罕。”

沈秀叹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朝云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竹马之情?就算有一千一万,也及不上你一个的。”

宁凝听了这话,不觉蛾眉紧蹙,沉吟不语。陆渐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语说动,不由得心头暗急,脱口道:“宁姑娘,你别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根本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宁凝也不瞧他一眼,冷冷道:“我信与不信,他是好是坏,又与你什么干系?”陆渐不禁语塞,却听沈秀拍手笑道:“说得好,这厮真是讨厌,死到临头,还多管闲事。”顿一顿,又笑道:“凝儿,我可进来了……”话音方落,忽然闷哼一声,沈秀惊怒道:“凝儿,你、你用‘瞳中剑’伤我?”

陆渐又惊又喜,转眼望去,但见宁凝秀眼大张,青色的瞳仁在烛光中流转不定,朱唇轻启,缓缓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敢进门,我便伤你。”

沈秀恨恨地道:“好狠心的妮子。”这时间,忽听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秀轻哼一声,破风声起,向远处去了。

宁凝轻轻吐了一口气,阖上双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倦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须臾便见一个小丫环挑了盏气死风灯,引着商清影进来,商清影瞧见宁凝,讶然道:“凝儿,舟虚让你照看他么?”

宁凝站起来,点了点头,商清影将她搂入怀里,叹道:“这个舟虚,真不晓事,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儿家来看守囚犯?”说罢抚着宁凝的面颊,眉间流露怜爱之色。宁凝脸一红,轻声道:“夫人,还有外人在呢,别让他笑话。”

商清影瞥了陆渐一眼,笑道:“怕什么?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但也跟女儿没什么分别?做娘的疼爱女儿,也会有人笑话么?”宁凝低眉不语,商清影注视她半晌,叹道:“我真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宁凝点头道:“我也想终生伺候夫人。”

“是么?”商清影笑道,“那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没有?”宁凝双颊涨红,低声道:“什么事?”商清影笑道:“害羞什么?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你不记得了,我提点你一下,就是,就是你和秀儿的亲事……”

宁凝螓首垂得更低,轻轻道:“我是劫奴,他却是少主,主奴之间,岂能婚配?”商清影道:“话虽如此,但主奴通婚,西城中并非没有先例。你若配了秀儿,就能长伴我左右呢。”

陆渐听得心中狂跳,想那沈秀枭獍之性,倘若这女孩儿嫁给他,只怕备受苦楚,欲要出声阻止,却又觉他人家事,自己阶下之囚,怎可妄加评断,一时间欲言又止,好生气闷。

忽听宁凝道:“夫人恕罪,宁凝此身已为劫奴,乃是天谴之人,岂能再连累少主。凝儿情愿孤独一生,终生不嫁……”商清影慌忙捂住她嘴,眼圈儿一红,凄然道:“你别这么说,你若不嫁人,舟虚的罪孽岂不是更大?他当年丧心病狂,将你炼成劫奴,已是罪孽深重,若因此害你终生,我,我……”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落。

宁凝凄婉一笑,攒了袖,给她拭泪道:“这事再议不迟,夫人你深夜来,有事么?”商清影止泪道:“你若不说,我都忘了,我想了好半天,还是觉得,放了这孩子的好。”

陆渐吃了一惊。宁凝也奇道:“主人知道么?”商清影摇头道:“他已睡了,你先将人放了,舟虚问起,一切由我担当。”宁凝稍一迟疑,取出钥匙,将陆渐的铁锁解开。

此事太过突兀,陆渐枷锁虽解,却愣在那里,回不过神。商清影叹道:“你这孩子,看相貌,也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怎么就任性妄为,欺负秀儿呢?经过这次,望你好好做人,莫再逞勇斗狠,恶意害人?”

陆渐听得哭笑不得,起身一揖,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商清影道:“凝儿,相烦你送他出府去。”

宁凝嗯了一声,向陆渐点头道:“随我来。”陆渐随她走了十来步,转眼望去,但见商清影立在门首,形容依稀,不知怎的,他心中竟觉一阵酸涩,只想立在当地,多瞧这女子几眼,但此情此景,终究不容他心愿得偿,不得已轻叹一声,随在宁凝身后,曲曲折折走了一程,忽见前方透来光亮,定眼一瞧,竟是莫乙、薛耳提了灯笼迎面走来。

四人狭路相逢,八只眼睛两两对视,均有惊色。僵持有顷,莫乙忽道:“猪耳朵,你且看看,前面有人么?你也晓得,我是个青光眼,天一黑,便瞧不见东西?”

薛耳怪道:“你是青光眼,我怎没听你说过……”话未说完,忽被莫乙一脚踩在脚背,薛耳负痛咧嘴,倏尔有悟,忙道:“不巧的很,你是个青光眼,我却是个近视眼,前面有没有人,也瞧不真,那两个东西直愣愣的,倒像是两根死木头。你说嘛,这看园子的怎么这样不小心,把两根死木头矗在路上,撞着行人怎么得了?”

他一口一个“死木头”,宁凝听得气恼,啐道:“你骂谁?你才是死木头呢。”

莫乙侧起耳朵,假意道:“奇怪了,猪耳朵,死木头好象在说话呢。你耳朵好,听见没有?”薛耳笑道:“没听见,料是耳屎太多,你听到了什么?”莫乙道:“我也听不清楚,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样。”薛耳道:“晚上就是蚊子多,也不晓得是公是母,只盼不要叮我才好。”

两人一唱一和,气得宁凝秀目瞪圆,两人却装聋作瞎,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绕过二人,逶迤而去了。陆渐始终憋着,待二人去远,忍不住笑出声来。宁凝冷冷瞥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笑的,你才是死木头,臭蚊子。”陆渐忍笑道:“是啊,我既是木头,又是蚊子,姑娘却是天上的仙子,跟这些脏东西毫不相干。”

宁凝盯着他,冷冷道:“瞧你老实巴交的,怎么也会耍贫嘴?看起来,但凡男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说着露出轻蔑嫌恶之色,转过头去。

陆渐不觉苦笑。两人走了一程,来到府邸后门,宁凝取了腰牌,对守卫道:“我是沈先生的属下,出门公干。”守卫验了牌,放二人出门。

宅后是一条悠长巷落,宁凝将陆渐送到巷口,说道:“你去吧,走得越远越好,若不然,夫人救你一次,也救不了你第二次。”说罢转身离去。

陆渐欲要称谢,但见她神气孤高,宛然对自己不屑一顾,一时自惭形秽出声不得。望她背影消失,方才打起精神,走了几步,忽听头顶上传来细微响声,不由得缩身檐下,屏息望去。但见一道黑影从总督府墙头一掠而过,飘然落地,却是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背着一只布袋,走得飞快。

陆渐心中暗惊:“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总督府里盗窃?总督府内外均有天部高手守护,又怎么会如此疏忽?”他既生义愤,又觉好奇,忍不住施展“身像”,遥遥尾随,那黑衣人转过两条巷道,见四周无人,方才放下布袋,解开绳索,布袋里钻出一人,陆渐远远瞧见,不觉吃惊,敢情那人正是徐海的军师陈子单。

陈子单探出头来,拱手道:“足下是谁,为何营救陈某?”那黑衣人嘿嘿一笑,扯去面罩,陆渐、陈子单均是大吃一惊,这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秀。陈子单尤为错愕,失声道:“怎么是你?”

沈秀笑道:“子单兄受苦了。”陈子单神色一变,寒声道:“你又有什么诡计?”沈秀笑道:“诡计不敢当,只是有个消息,承望子单兄传与令主。

陈子单冷道:“什么消息?陈某不稀罕。”沈秀笑道:“明日凌晨,胡宗宪将亲自提兵出城,前往沈庄剿灭令主徐海。这个消息,你也不稀罕?”

陆渐闻言大惊,他虽知沈秀轻薄无理,但没料到此獠竟不顾国家大义,出卖重大军机,一时愤怒已极,恨不得纵身上前,但转念又平定下来,留心听二人说些什么。

陈子单闻言也吃一惊,皱眉道:“你叫我怎么信你?”沈秀笑道:“这个消息不是白给,我卖你十万两银子。”陈子单望着他独眼中冷光闪烁,良久徐道:“我怎么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沈秀笑道:“你若不信,那也罢了。”说罢转身就走,陈子单脱口道:“且慢!”沈秀止步笑道:“怎么?”陈子单沉吟道:“你知道胡宗宪的行军路线吗?”沈秀笑道:“我自然知道,但要我说,须得先见银子。”陈子单道:“你给我行军路线,我给你银子。只是十万两太多。”

“十万两也算多?”沈秀道,“你得了这个消息,便可以在行军路线上设下伏兵,一举除掉胡宗宪。只消此人一死,放眼江南,谁还是令主的敌手?届时你们一气攻破几座大城,别说十万两银子,一百万两也轻易赚回去了!”

陈子单摇头道:“但陈某不明白,你好端端地,为何要出卖胡宗宪。”沈秀笑道:“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若是银子足够,就是皇帝老子,亲生爹妈,我也照卖不误。”

陈子单狐疑不定,半晌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抓我伤我?”沈秀笑道:“若不用这种苦肉计,怎么骗得了胡宗宪亲自出征?”

陈子单心乱如麻,蓦地咬牙道:“好,给我三个时辰筹措银两。三个时辰后,仍是燕子矶相见。你拿行军图来,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沈秀拍手笑道:“成交,子单兄果然爽快。”又道:“我得早早回去,牢里丢了囚犯,我若不在府中,家严势必疑到我身上。”说罢蒙了面,飞纵上房,踏瓦而去。

陆渐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此高手,自他练成16相以来,从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风,身在半空,忽觉头顶风响,那人竟沉身追来,凌空击下,陆渐不敢硬接,左手变“多头蛇相”,绕过那人掌势,缠他手腕。

那人哼了一声,右掌后缩,左掌击出,陆渐欲抬右掌拆解,忽觉右臂麻木,竟然不听使唤,情急间急急缩身,使“大自在相”贴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身站起,大喝一身,左掌使一个“寿者相”,忽变“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见陆渐出手气势,便知厉害,一旋身飘开数尺,方欲顺手反击,不料陆渐又从“猴王相”变“半狮人相”,一拳送出,轰隆巨响,墙壁应手坍塌,露出一个大窟窿。

那人不料陆渐出掌乃是虚招,本意却是挥拳破壁,惊觉之时,陆渐已经钻(不会打)而出,发足狂奔,奔跑间,但觉右臂中掌之处,麻木之感渐渐扩散开去,须臾间扩至半身,他张口欲呼,却觉舌头僵硬,叫不出来,也不知跑了多远,突然双腿一软,向前一跌,骤然失了知觉。

昏沉之际,忽觉周身刺疼,陆渐未及长眼,便听有人道:“不要妄动。”陆渐努力抬眼望去,但见沈舟虚双眼若不波深溏,静静望着自己,数被根蚕丝,从他袖中吐出,半数蚕丝将自己悬在半空,剩余蚕丝则切入自己周身穴道,一反雪白晶银,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虚见他醒来,颔首道:“醒了?”陆渐惊惧交加,方欲挣扎,沈舟虚摇头道:“别动,你中的尸妖洹中缺的”阴尸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也要送命。

陆渐望找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着那些黑色蚕丝,更觉核异,沈舟虚桥出他的心意,微笑道:“我用天罗神通,将蚕丝刺入你经脉之中,吸取”阴尸吸神掌“的尸毒,这些蚕丝变黑,正是尸毒离体的征兆。”

陆渐体内毒质减弱,身子渐渐有了知觉,但觉那蚕丝入体,如百蚁钻动,麻痒无比,一时咬牙苦忍,忽听有人微哼一声,道:“父亲,此人坏了咱们的大事,你干吗费力救他?”

陆渐听出是沈秀声音,举目望去,但见他立在沈舟虚身侧,怒目而视,沈舟虚叹道:“这宅子中到底有何玄虚,咱们都没瞧见,此人既被”尸妖“打伤,必巧见了什么要紧之事。”

陆渐闻言,定神一瞧,但见自己身处之地,正是罗宅正厅,不由吃惊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沈秀怒哼道:“这话当由我来问才是。”

沈舟虚淡淡一笑,撤去蚕丝,说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内设有巢穴,窥探我军动静,是以此番假意让秀儿劫牢,正是欲擒故纵,染那陈子单逃来此处,然后纵兵合围,抓住这拨间谍,不料你贸然跟踪陈子单,我等进来时,这所宅子已是人去楼空了。

陆渐听得羞愧,但觉身子已能动弹,只是兀自酸疼,当下起身道:“陆渐愚钝,误了阁下大事,如果处罚,悉听尊便。”

沈舟虚道:“你先说说,你在这屋内瞧见了什么。”陆渐将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在场众人无不变色,沈舟虚也露出几分讶色,说道:“我真小看了这徐海了,不料他胆识恁地了得,竟然亲身犯险,奇袭南京。”

陆渐道:“但那埋伏在城外的汪老是谁,他却没有说明。”沈舟虚冷笑道:“还有谁,自然是汪真汪五峰了,很好,该来的都来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个个去找他。”

这是忽见燕未归,薛耳,莫乙带着一众甲士,走入堂中,燕未归道:“宅子里和附近民宅都搜过,并无一人。”薛耳道:“这里的梁柱墙壁地板灶台我都听过了,没有地道也没有夹层。”

沈舟虚皱眉道:“如此说来,这伙贼子逃得好快。”他自来算无遗策,但一夜之间,两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问道:“莫乙,这所宅子是谁的?”

莫乙道:“这个宅子曾是绍兴武举陈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两银子卖给一个名叫罗初年的银商。”

“不消说”沈舟虚道:“这罗初年必定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头一舒道:“沈秀,你去义庄里寻一具尸体来,服饰,体态与这陆小哥相若,再将面孔染成青黑,放在当街之处。”

沈秀怪道:“这是做甚?”沈舟虚道:“而今第一事,须得让这些倭寇以为,这陆小哥中了”阴尸吸神掌“,奔跑未久,毒发身亡,死在当街之处。”

沈秀恍然大捂,应命退下,沈舟虚又道:“朱归,你附耳过来。”燕未归移近,沈舟虚在他耳边低语片刻,燕未归一点头,撒开双腿,一阵风去了

沈舟虚喝退众甲士,转过头来,含笑道:“陆渐,你方才说了,误我大事,有我惩罚,对不对?”陆渐渐点点头,沈舟虚又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陆渐吃了一惊,但有言在先,无法回绝,当下沈舟虚命薛耳拿来一套衣裳,给陆渐换过,又取了张人皮面具,给他罩上,说道:“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只管装聋做哑,待我破了汪真徐海,自然放你。”

陆渐心性朴质,虽猜不透其中奥妙,但听如此能破倭寇,也就听之任之了。

却听沈舟虚道:“推我回府。”薛耳应声山前,冲陆渐裂嘴一笑,便推着沈舟虚出了官邸,陆渐无法,只得尾随。

此时天色已明,行不多时,便见燕不归但是步流星,赶将回来,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办妥,只是今天早上,应天府遇到一件奇案,迫不得已,来请主任相助。”

沈舟虚道:“什么案子,竟能难住应天府的差管。”燕未归道:“听说阅马校场的旗杆上挂了三具尸体,那旗杆离地20丈,也不知怎么挂上去的,应天府的差管既无法取下尸体检查,又害怕那凶手太过厉害,故而只有请主人出马。”

沈舟虚道:“确有几分奇处,你去府里叫凝儿来。”燕未归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天色尚早”沈舟虚笑了笑:“薛耳,莫乙,咱们去校场瞧瞧热闹。”

车轮轱辘,沈舟虚闭目观心,行了半晌,忽听薛耳道:“主人,到了。”半轮红日,一杆杏黄大旗迎风招展,直入霄汉,旗下挂着三具尸体,随着高天罡风,摇摆不定。

陆渐见那尸体,暗自心惊,寻思天下间,谁有这般能耐,竟能携着数被斤尸体,攀到如此高处。此时早有捕快上前相见,寒暄两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马的老军出来铡草,抬头瞧见尸体,是以来报。可恨小人能耐低微,无法取下尸体。沈先生手下能人众多,屡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体,捉拿凶手........"

谈论间,燕未归与凝儿联袂而来,沈舟虚道:“凝儿,你放尸体下来,未归接住尸体,别摔坏了。”

宁凝一点头,微阂双目,向那旗子凝神片刻,突然睁开,陆渐只瞧她双眼玄光流转,若有实质,只瞧旗子上火光一闪,尸体上绳子顷刻烧断,要知道那些尸体栓成一串一绳断绝,三具尸体有如陨石,齐齐坠落。

燕未归瞧得真切,如风掠上,双足一顿,腾起三长,左手接下一具尸体,左足凌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车轮般“呼”地一转,右手又将第二具尸体抓住,此时第三具尸体才到他眼前,燕未归手中两具尸体左右一合,将之夹住,纵身落地,“喀”的一声,双脚入地近尺。

陆渐瞧得心跳神驰,这三具尸体本有数百斤重,加上坠落之势,何止千均,燕未归不但一一抓住,更以无涛脚力,将千均坠力引入地下,换了他人,就算能接住尸体,落地之时,也势必双腿齐断,腰身扭折不可。

燕未归放下尸体,躬身退到一边,沈舟虚又道:“莫乙,你去瞧瞧,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首道:'这三人外表看时无甚伤痕,但泪腺微肿。《内经》有言,微大为心痹引背,善泪出“足见这三人是心脏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脏麻痹奴才却瞧不出来,不过,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书上见过,他指着一个五官俊秀,身着黄裳的年轻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绰号,玉黄蜂,乃是空洞派弃徒,采花无数,在京城也犯下好几件大案,刑部悬赏8000两花银捉拿。又指一个黑脸伶仃,体格魁梧的大汗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啸聚山林,无恶不做,曾有大员矢志拿他,却被他带人闯入官邸,灭了满门,如今刑部悬赏1W两花银捉拿。”说到此初,那些老少捕快,均露惊色,莫乙语气一顿,望着那具道士尸体,迟疑道,至于这个道长,来历却有些不同,他本是当朝国师陶仲文的大****,道号元元子,特奉皇帝旨意,来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师,不想竟死在这里,那些捕快听了这话,无不面色如土。

沈舟虚移车上前,审视那具尸体,那些捕快纷纷跪倒,磕头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长是钦差,死了钦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虚望着尸体,沉吟半晌,摇头道:“这些人外表均无伤损,乃是心脏麻痹而死,但如何麻痹却叫人想不明白,至于这旗杆,离地二十丈,谁又有能耐把尸体送上去呢?故而只有两种可能。”众捕快忙问道:“有哪两种可能。”沈舟虚叹道:'杀人的要么是鬼神,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长乃是国师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会杀死他呢?所以说,这三人分明是遇上鬼神,吓得心脏麻痹而死,然后又被那鬼怪送到旗杆高处。“众捕快初时听得发愣,但聪明的转念就明白过来,沈舟虚这话好,正是教自己如何编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意,若说是鬼怪作祟,那是再也恰当不过的了,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均说是鬼怪杀人。

沈舟虚微微一笑,推车出了校场,宁凝忍不住道,主任,真是鬼怪作祟么?沈舟虚见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头,恁地胆下,我说鬼话骗那写蠢材,你也信了?”如此说没有鬼怪了,宁凝轻轻舒了口气,那么这三个大恶人又是谁杀的呢?沈舟虚道,自然是人杀的,他挥了挥手道:“未归,你去城中的酒楼中瞧瞧,若有什么奇闻怪事,就来报我。”燕未归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不多时,燕未归飞步赶回,促声道:“昨天玄武湖畔的,吟风阁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闹事。”沈舟虚不觉哑然笑道:“罢了,你推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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