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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石榴红(0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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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姜词自然是接到了不少电话。曹彬的,陈觉非的,陈同勖的,全是用一副紧张兮兮的语气劝她不要紧张,姜词笑着一一应下,心道,原本是不紧张的,被他们一说,反倒有几分忐忑。

张语诺也打开电话,除了给她鼓劲,还汇报了张德兴的状况:“医生还在给我爸做全身检查,目前没发现别的问题,就是好像腿没知觉,不知道是肌肉萎缩,还是神经方面的原因。”

姜词不由安慰:“没事的,张叔叔吉人自有天相。”

张语诺笑了笑,“我爸还在问你呢,我说你马上要高考,考完了去见他。”

姜词垂眸,“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姜词冲了个凉,看了会书,见时间已到九点,便将东西收拾好,上床休息。她捞起一旁的手机订闹钟,这才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一小时前梁景行发来的。

只有四个字,“考试加油”。

姜词看了又看,锁上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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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第一天,姜词起了个大早,冲了个凉,吃完早餐,又将需要背诵的古诗词温习一遍,而后精神抖擞地出发去了考场。

她心态十分平和,第一天考的语文和数学,发挥都异常稳定,连一贯不太擅长的数学,也似乎不如往日棘手。

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才知昨晚下过雨。天色阴沉,起了风,但连日的酷热总算稍得缓解。姜词如常吃早饭,步行至考场,上午的文科综合,也轻轻松松拿了下来。

只剩下最后一门,姜词未敢松懈,紧绷精神,打算一鼓作气。

考完文综之后,她在附近餐馆吃了中饭,回家睡了个午觉,一点四十起床,洗漱整理,两点离开家门。

因为考场有时钟,她便干脆将手机丢在了家中。

然而就在她关上门的瞬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一闪,剧烈地震动起来。

姜词走到楼下,才发现下雨了。正打算折返回去拿伞,忽看见巷子前面站了个女人。

姜词定睛一看,顿时一怔——那人是张语诺的妈妈刘亚芬。

她穿着一件黑色上衣,手里攥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提包,没有打伞,两粒眼珠子深井一样,往外冒着凉气。

姜词心里一个咯噔,被她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刘阿姨?”

刘亚芬没有动。

姜词也无心再去拿雨伞了,冲刘亚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而后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刘亚芬目光一凛,嘴唇抽了两下,喉咙嘟哝两声,手伸进那黑色提包里,猛地掏出一把菜刀!

刘亚芬动作迅速,姜词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只见刀尖寒光一闪,吓得一个激灵,惊声尖叫,转身朝楼里飞奔!

刘亚芬拎着菜刀跟上去,厉声叫喊:“我杀了你!”

姜词没命似的往上跑,一声声高喊“救命”。然而这楼里鱼龙混杂,大家为了防止惹上麻烦,全都独善其身,一路上去,竟没有一人开门出来看看情况。

姜词飞快跑上六楼,哆嗦着着从包里找出钥匙,□□匙孔,赶在刘亚芬扑上来之前,进屋摔上了门。刘亚芬一刀落空,砍在了门板上。

姜词双手颤抖着将门上锁,刘亚芬使劲踢着门板,整个屋子都跟着晃荡。

这时候,姜词发现桌上的手机正震动不停。

她猛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手机,是张语诺打来的。

“姜姐姐!姜姐姐你总算接电话了!”张语诺语哭中带喘,“我妈去找你了,她带着刀……”

“语诺,”姜词打断她,“出了什么事?”

“我,我爸……”张语诺“哇”一声哭出来,“我爸他……他双腿瘫痪了,医生说他这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

姜词身体一震,一阵寒气沿着小腿肚缓缓爬升,渐渐攫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眼前一黑,立即伸手按住了桌沿。张语诺还在说什么,她伸手将电话掐断了。

刘亚芬仍在不断砸门,屋子晃晃荡荡,似要倾倒而下。

姜词撑着桌子,勉力支持,方没有一头栽下去。过了片刻,被剥夺的五感重新回来,姜词举起手机,颤抖地拨出一串号码——

“梁景行,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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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梁景行和警察一起赶到,制服了刘亚芬。

梁景行敲了敲门,“阿词!”

里面没有动静。

梁景行抬高声音:“阿词!是我!开门!”

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咔哒”一声,门开了。

姜词抱着手臂,全身筛糠似地抖,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她缓缓抬起头,望着梁景行,乌目沉沉,似两粒无机质的玻璃珠子。

梁景行心口一闷,呼吸一瞬间全滞在喉间,他想也没想,伸手一把将她按进自己怀里,一声一声安抚:“没事了。”

静站了片刻,有位警察过来:“两位请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她是高考考生,”梁景行手掌按在姜词背上,“今天最后一门,能不能考完了再去。”

警察惊讶,看了看手表,“可这都过三点钟了。”

“麻烦您去跟监考员说明情况,”梁景行沉声道,“错过了还得再等一年。”

雨还没停,越下越大。翻滚的黑色浓云压着地平线,天色晦暗,似是末日前兆。

在警察解释之下,监考员与上面商量之后,答应放行。

梁景行没上车,站在栏杆外,一直等到五点。

解脱的考生蜂拥而出,直到人流散尽,梁景行才看见前方出现一道瘦长的身影。她没打伞,伞尖拖在地上,发出“嚓嚓”的细微响声。

梁景行陡然觉得,那伞尖分明已化作利刃,一刀一刀划在了他心口之上。

姜词一出校门,梁景行立即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一把将她拉入自己伞下。

姜词缓缓抬眼,目光停在他脸上,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两人去派出所做完笔录,梁景行将姜词塞上车,直接载回了自己的别墅。

进屋之后,梁景行从鞋柜里找出双拖鞋,放在姜词脚边。然而抬头一看,却见她目光呆滞,双颊似纸片毫无血色。

梁景行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冻得吓人,已全然不似活物——将她拉进客厅,按在沙发上。

梁景行蹲下.身,脱下她脚下湿漉漉的凉鞋,随手扔到一边。而后去楼上浴室拿了块干净的浴巾,罩在她头上,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湿透的头发。

姜词忽然一动,捉住了他的手,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梁景行胸口沉闷,放缓了声音,深深看她,“阿词,这事不是你的错。”

然而姜词仍是直愣愣地盯着他,“你说,这是不是就是报应?我爸害了那么多人,所以注定我这辈子也别想得到安宁——我当年挥霍过多少人的血汗钱,就得背负多少的债。”

她松开梁景行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浴巾从头上滑下。她赤足站在原木的地板上,脚踝上溅了些许泥水,身影逆着光,脸上轮廓一时晦暗不清。

方才的最后一门考试,自然是全军覆没。她到教室的时候,听力考试已经结束。一整面的试卷,弯弯曲曲的字母挤作一堆,蝌蚪似向外奔逃。她试图一字一句去读题,刚看了两行,便觉脑袋里炸裂似的疼。

一个半小时,全是煎熬。

她记得十五岁那年,曾随着姜明远旅游,在大理的一座小寺中掣了支签。寺里有个修行的老和尚,从落了灰的架上替她找出签文,脆黄的纸张,赫然写着“下签”。

“家宅不宁,功名迟遂。官事得罪,钱财阻滞。”

姜词自然不信,那时的她,只觉未来所有一切全铺在眼前,璀璨光明,通达顺利,哪有一样和这签文上的内容沾得上边。

不过两年,一一应验。

从前她不信命,如今却隐隐相信,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将这一切罗织为尘网,她仍在网中,没有片刻脱离。

“当时非法集资的事情败露之后,我爸决定让张德兴出来当替罪羊。结果有个受害人协恨报仇,开车撞伤了张德兴。生前最后那段日子,我爸十分后悔,他嘱咐我,要是他进去了,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照应张德兴。”姜词声音沙哑颤抖,似一根弦绷到极致,“前几天,语诺刚告诉我,张德兴醒了……”

“别说了。”

“……我以为我终于替我爸把罪赎清,我也能开始过我自己的日子……”

“阿词,够了。”梁景行上前一步,握住她伶仃的腕骨。

姜词身体颤抖了一下,再不做声。

梁景行低垂着目光,心中一时只有无尽的悔意。

他早知道,这人一贯擅长口是心非,脾气倔强得令人发指,却还是被她几句气话戳住痛脚,刻意地疏远了她,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当。

今天这事儿,原本不该发生。

梁景行深深叹了口气,松开姜词,“你先去洗个澡,吃过晚饭,我们来商量解决的办法。”

静了数秒,姜词极为惨淡地笑了一下,“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这样的日子,我决不想过一年。”

“即便你想,我也决不会再让你过这样的日子。”

姜词抬头,盯住他的眼睛,“你是觉得我可怜吗?”

这问题,她曾经问过一次。

梁景行目光沉沉,“阿词,你该知道,我从不觉得你可怜。

姜词静了片刻,只冷冷笑了一声,“这话还是留着骗你自己吧。”说罢,再不看他,赤脚踩过浴巾走向门口。

梁景行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

梁景行拧眉,“刚才是谁打电话向我求救的?”

姜词一震,紧盯着他:“你大可以不来。”

梁景行眉间一股沉郁之气,“阿词,你说话可要讲点道理。”

姜词嘴唇紧咬,用力扭动手臂,打算挣脱梁景行的钳制。

梁景行却抓得更紧,语气强硬,半点不容置喙,“你暂时留在这儿,哪都不许去。”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姜词喘了口粗气,忿然作色,“梁景行,你想继续做你的正人君子,可不代表我得配合你。我不是你在某个贫穷山区里捐助的蠢蛋小孩,每年收到你的汇款,就能自我安慰这世上还有人关心,然后乐呵呵傻乎乎地活下去。”

她咬了咬牙,这些话早在她心中盘桓了大半年,憋得她几欲发疯,如今既已说出口,索性一鼓作气:“……你既然给不了我要的,就别他妈继续招惹我!”

梁景行胸膛剧烈起伏,只紧捏着她的腕骨一言不发,深褐色的眸子里藏着一丛枯火,愈烧愈盛。

雨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似要将密不透风的黑暗,砸出一个洞来。

姜词猛一用力,一把甩开了梁景行的手,伸手打开了房门,踏入外面的漫天风雨之中。

夜如泼墨,屋内的灯光只照亮了门前数寸地方。瓢泼似的大雨冲刷着眼睛,狂风似一只巨掌捂住口鼻,姜词跑出几步,彻底不辨方向,她往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将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似要从这浓重的黑暗里撕出一道口子。

忽然,她被一阵强大得难以抗拒的力量往后一拽,径直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粗重的呼吸一声声喷在她耳畔,灼热滚烫,捏住她颔骨的手指却冰冷异常,“姜词,你真是个疯子!”

姜词第一次知道,原来梁景行的身体这样的硬,像一道岩石,撞上去时,疼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似是薄而锋利的刀片,轻轻划在她心口之上。

好疼啊。

她张了张口,眼泪扑簌滚落,终于还是示弱,一字一句,声如裂帛:“梁景行,你已经长我一轮,还要教我等吗……”

“啪”的一声巨响,似是不远处的树枝被大风挂断,惊动了这狂乱的雨夜,她身体也跟着一震,话未说完,沙哑的声音被一个深而粗暴的吻,狠狠堵在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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