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又不舍得小夜子离开,三个小不点蹲在一块合计了一会儿,小夜子终于同意,每隔三天给韩明珠写一封信,至于为什么不是韩明珠写给他,原因很简单,她写的那狗屁不通的东西,谁看得懂啊?
过了一个年,家里头剑拔弩张。
这些天韩夫人老把相公往外赶,新年新气象,韩老板却睡了半个月的书房。
他心里头有苦说不出,只好把眼泪往肚里咽。
倒是蒙雁越来越来得勤快,正室的夫人不管事,小妾就开始闹妖了。
蒙雁本来就是丫鬟出身,做家务那是长项,素手熬羹汤,红袖又添香,伺候得韩老板全身上下都舒坦,既然在书房里有人嘘寒问暖,那便也不急着回正室夫人那儿去了,多年夫妻情意一抛,韩老板反而觉得轻松起来。
可怜韩夫人整天揪心揪肺的,还等着他回头。
韩明珠把送给小夜子的小簪子改造成了一把小剑,又给他配了一个鹿皮的剑鞘,平时穿的衣裳也改了一点,好几件常穿的,都改成了紧袖,小夜子在韩家可谓是养尊处优。
韩闲卿很听妹妹的话,每天一包桂花糖必不可少,就差把小夜子供起来了。
韩闲卿虽然不喜欢古夜,但对小夜子却始终讨厌不起来,特别是在他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后。
韩闲卿不像韩明珠那样得时时刻刻盯着,他是一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孩子,和他呆在同一间房里一整天,可以不说一句话。他和妹妹一样是个好奇宝宝,不同的是,凡是不懂的东西,他会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这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积累,至少夫子没再找过碴。
小夜子没事的时候,就在府中闲逛,他每天要出去两次,早上看前院,晚上盯盯后院,看看有没有猫腻。就这样,三四个月眨眼过去,却还是一无所获。
扈文青忽然变得很烦人。
他每个月都会寄信过来,说说自己的近况,说说最近又读了哪些书,又写了什么样的诗,事无具细,交待得清清楚楚,信里有挑衅的味道,也有一点隐约的焦灼。当然,这些信无一例外地寄到了男扮女装的韩闲卿手里,刚开始他还记得把信转交给妹妹,后来妹妹直接说了句:“太蠢,看不懂。”他也就不管了。
扈文青的信,韩闲卿也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不过扈家公子比他大了六七岁,读的书确实深奥多了,好些显摆的东西,韩闲卿也是看不懂的。扈文青文采风流几千字,全都赠给了睁眼瞎。
睁眼瞎有时候也回信,有时候是寄一两件树叶敷衍了事,有时候也提提诗句上的看法。
韩闲卿沉得住气,跟着夫子学了三四个月,也能做些浅薄的七言小诗了,虽然词藻贫乏况味,但比起韩明珠简直不知要好多少万倍。
老夫子泪流满面,韩老板泪流满面。
老夫子感慨,是因为小皮猴终于老实了。
韩老板激动,是因为他觉得那门遥远的娃娃亲起了大作用。
在小夜子的帮助下,韩闲卿与韩明珠两个角色替换得很成功。
韩闲卿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夜子对自己的妹妹居然会那么了解,她用什么样的胭脂,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最常用的是哪一支钗,最贵重的东西都收在哪儿,简直无所不知。
他屁颠颠地跟在妹妹身后这么年,也没记得这么清楚。
一时间,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心酸。
五月桐花落,蒙雁的肚子显了形。
韩夫人不知为了什么事与韩老板大吵了一架,韩老板便再也没进她的房门。
府里的风向渐渐地变了,就连管家看韩夫人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古有七出之条,有一条便是妻妒。韩夫人这样闹得满城风雨,不单单是韩老板的笑话,也是整个韩府的笑话,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寻常,韩夫人却为了一个陪嫁的丫鬟把相公撵走了,府里的下人都有些看不过去。加上蒙雁平日给了些小恩小惠,他们的言语就更不堪入耳了。
韩夫人虽然也是商贾出身,但平素被相公宠坏了,从来没接手过任何事务,蒙雁这一闹,她便失了丈夫的宠爱,竟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韩夫人变得很喜欢和韩闲卿说话,可是韩闲卿每天都得去夫子那里听课,回来又忙着做功课,委实没空搭理她。她有时候也会抽抽嗒嗒地哭,韩闲卿却只能呆看着不作声,他到底不是妹妹,不会舌生莲花。
韩闲卿不在的时候,韩夫人有时也会来,不过是在书案之前呆坐一会,喝两盏冷茶。
这个时候小夜子一般不出来,只在小金屋里鼓捣些自己的小玩意,间或听她自言自语的抱怨。韩夫人的娘家在靖州,她受了气想躲回去都难,这样劳师动众的,连累整个韩府被沧州城的百姓笑话。但想到女儿将来很可能要远嫁扬州,她的心里就好似有了千疮百孔。
“知书达礼有什么用,琴棋书画又有什么用?没有一技之长,将来就是想和离都不成,回到娘家,也是污了爹娘的眼。”这一天,韩夫人来得很早,天不亮就进了韩明珠的闺房门,韩闲卿上早课去了,屋里就只剩下小夜子。
小夜子正拿着一块小丝巾奋力擦着小剑,听到韩夫人的声音,他立即停了下来。
从窗口往外瞧,可以瞧见一个单瘦的背影,韩夫人坐在桌边,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什么女儿家不能继承家业,呵,若是珠珠以后也碰上个这样负心薄情的,那可怎么办?难道要她和我一样,忍气吞声,任人宰割?错了,都错了,学这些笔墨上的酸腐玩意,倒不如正经学学经商,就算立个女户,将来也有盼头。”
韩夫人后悔了,她后悔听从了相公的安排,给女儿谋了一条不归路,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双儿女早已经在私下达成了一致,双双把路给扭转过来了。
小夜子收起了剑,整了整衣袍,准备回平安锁里睡觉。
他最不耐烦听这些婆婆妈妈,干脆把耳朵闭起来装没听见。
可是韩夫人话风一转,忽然说起了别的:“昨儿说要歇回屋里,千求万求地流了一床眼泪,我信了他,结果一早又故态复萌,去了那贱人屋里。我这两个丫鬟,本是一起从娘家带来的,论性子蒙雁还要老实些,相貌也不怎么出众,怎的他偏偏就中了她的邪……若是喜欢去,当面同我说一声,我也不会不让,韩家那么大的家业,多两个孩子来帮衬也不是不好,可是他……何必故意半夜从我这儿过去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地就蒙着脸大哭起来。
别院里静悄悄,或有三两声雀鸣,以及粗使婆子扫地的声音。
沙沙沙……衬得那哭声格外凄厉。
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韩夫人才能哭得这样放肆。
她几乎把所有的尊严,都赔在了往日的甜蜜里。夜里那事,都是相公说了算,他让她怎么样,她都能照做,可不就是为了讨他欢喜?却不料掏心掏肺换来的,竟是这样的冷漠无与背叛。
后悔能抵什么用?相公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小夜子本来已经爬到平安锁上了,听到韩夫人这番话,不觉又退了回来。
韩老板是半夜才去那小妾屋里的,这点很不寻常。
自己家的小妾,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就算夫人不同意,那又如何?
他能替儿女作主,为什么却不能为自己作主呢?
韩夫人哭了一场,抹净了眼泪,自己拿冷水敷了眼睛,又仪态万方地走了出去。
随着大门开合,桌上残留地那杯冷茶,像是倒浇过来,直直扣在小夜子头上。
小夜子手脚手凉,他想到韩明珠将来嫁人若也遇上这样的不幸……不由好一阵头皮发麻。
这天,韩闲卿放课特别晚,小夜子本来是给韩明珠写了信让他去送的,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
黄昏日落,韩闲卿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屋,脸上闷闷不乐的,手里还揪着一封拆过的信。
小夜子有心留意了一下,却不是扈文青寄来的。
“这什么?”他问。
“扬州青莲诗社的喜报。”韩闲卿倒头将脸埋在了被子里。
“扬州?”小夜子心里打了个等。
“他又进了前三甲,就我这样的,十年都未必赶得上他。”韩闲卿不知从哪里整来一套说词。
“你真认为只要达到了他的要求,就能全身而退?”小夜子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凤华仙君是什么样的人,小夜子还是很清楚的。
凤华当年在天庭上的口碑特别好,在一众女仙当中,简直就是一块金多宝,自动送上门的女仙多不胜数,被他弄到手的也都一个个死心踏地,他就是有那样的本事,纵有真心,也能切碎开来分成无数瓣,每一名女仙都以为他给的是真爱,每一个都拼了性命护着他。
当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是凤华仙君的特质之一,就因为这份挚着,才令人以为他存了真心,哪怕是百千女仙为了他一句话打破头扯乱了头发,她们也都还以为自己才是唯一。
扈文青一个月寄一封信给韩明珠,难保他不会也同时寄给别人。
他本来就是有同时纠缠几个而不悖乱的能耐。
“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服。”韩闲卿已经够努力了,可是慧恨也就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矫情文章他写不出,倒是策论写得中规中矩。
“今天……”小夜子想说韩夫人来过了,但话到嘴边又打住,韩闲卿满脸倦意地从被子里抬起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连饭也来不及吃,又趿拉着鞋子踢踢踏踏地走了。看这架势,似乎又要去书房。小夜子担忧的望了几眼,忽然抽出一封信,驾着云朵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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