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麒本来有机会躲开那一巴掌,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是站着没动。
柳夫人这一下来得刚猛,直将她的小脸打得歪到了一边,嘴角磕着牙齿,流出一道血痕。
纤纤看推不动霍延年,只好拼着与娘亲对着干的劲着,横身挡在了紫麒面前:“娘,你、你要打就打我,都是我害的,真不关她的事!”娘亲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纤纤才知道离家出走是多了不得的事,才知道紫麒送自己回来那是冒了多大的危险。
不能说实话,那朱红的罪名就只能由紫麒拼死顶着。
纤纤之前还在为救了不朱红而内疚,可这一时,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对紫麒的亏欠了。
紫麒明明是自己的恩人来的,自己明明答应了要将她好吃好喝地供着来的,她不该被人冤枉。
“你让开!没有娘教她,我来教,小小年纪坏得忒彻底,将来必不会往正路上走!”
柳夫人拖开纤纤,又要扑向紫麒,这回却被霍延年侧身挡住。
紫麒是透着那么一点邪气,但毕竟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在那样三教九流的地方混,要正经起来可还真的难,可是教唆他人离家出走这种事,她是绝计干不出来的。不说她能不能在墙上挖出个那样大的洞,光是千里迢迢赶来蟠龙镇就够呛了。
她沿路那又晕又吐的惨状,是装不出来的。
“柳大娘,你要打便打我,是我……”霍延年本来想说是他教唆纤纤出走的,但转念一想,这么大个罪名,他也当不起,柳家夫妇分明是把纤纤当心头肉疼着,这逆鳞可触不得,他顿了顿,犹豫片刻,才得继续小心翼翼地解释,“小侄早就知道纤纤在哪儿了,都是小侄贪玩,带着她们多玩了几天,实在不关紫麒的事。”
柳夫人打量着紫麒那张尖溜溜的小脸,她全身没有二两肉,瘦得下巴寡薄,几乎能扎死人了,而一双眼睛含着些泪影,颇有些浮幽飘缈之意,越看越像个小狐狸精。
她冷笑一声,转头盯向霍延年,心里那不好的揣度油然而生。
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了不是?小子的勾给她勾走一半啦……
紫麒终于读出了柳夫人发自内心的厌恶,她捏了捏拳头,沉默地低下了头。
纤纤却还想替紫麒解围:“娘,真的只是我的错……”
柳夫人严厉的呵斥打断了她:“闭嘴!”
紫麒明白了,柳夫人并非真的关心是谁掳走了纤纤,她只是想找个人发泄发泄这三个多月来积郁的不满,而自己很不幸,就成为了那样一个出气筒。不过也习惯了。
她在青?楼里长大,受尽了冷眼,自然也是隔三差五被人当面折辱,她痛恨那个地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逃离那个人间地狱,可回身转头,自己的命运并没有改变。
纤纤是傻呆又好哄,可她有个十分精明的娘。
柳夫人目光如炬,如同一把利刃,剖开了她的心,将她的小心思肢解得零零碎碎。
那眼底明摆写着两个字,讨厌。
紫麒还有尊严。她在万花楼可以逆来顺受,那是因为折磨她的那些个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但眼前叉腰站着的这个,却是纤纤的娘亲。
“你讨厌我?”她缓缓抬起了头,有些依依不舍地看向纤纤,又重复了一句,“你娘亲她,讨厌我。”她长得确实不像好人家的孩子,肚里晦暗的心思太多,见过肮脏事也太多,她本身就散发着诡异的气场。这狐狸精般的长相,在男人前面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的,但在柳夫人这样的火眼金睛面前,想伪装一下都显得那么地苍白无力。
柳夫人是做绣娘的,又有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你讨厌我,我走便是。”
紫麒不等纤纤回头,自个儿先转身走了。
纤纤发现时,回身一捞,却连她半片衣角也没捞着。
“紫麒!”纤纤急得叫了一声,却被柳夫人强横地拉住,纤纤拼了老命地挣扎起来,大声道,“你不能再回去,你已经逃出来了,不能再回去!”不能再回去那个吃人的地方,何况那里还死了人,那些人说不定会把紫麒作替罪羊,说不得这一回去,是要掉脑袋的啊。
“不回去我还能去哪里?夫人不欢迎我,把我当坏人,我还能去哪里?”
紫麒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这一次,却不是装出来的。
紫麒对柳夫人初见她时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她更意外的是柳夫人那一巴掌打向自己时的那种气急败坏,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那确实是有点不近人情,但那是纤纤的娘亲,那眼泪,那气恨,都是为着纤纤而生的,而她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再也没享受到这样的温情。
那一刻,她是羡慕纤纤的,也许只是因为某种艳羡,她才执意要跟着纤纤来蟠龙镇,她有个隐约的希望,希望柳家可以收留她,哪怕是做个下人都好。
能养出纤纤这样善良的姑娘,她的家人也一定不坏。
“嫣来……算了吧。”一直没作声的柳老爹突然走上前来,径自走到了紫麒面前,他的身形算不得十分高大,但肩膀却很宽,这样往前一站,不仅挡住了紫麒娇小的身子,更遮去了晌午夺目的阳光,他温和地看着她,像是一个普通长辈那样慈爱地看着她,那暖洋洋的神情里,并不见半分鄙夷,“孩子,痛不痛?”他微微弯下了腰,拉近了与紫麒之间的身高距离。
紫麒木然地摇摇头,错开一步,还是要走的样子,可是另一边的手臂却被纤纤拉紧了。
纤纤死活不让她走。
柳老爹从袖子里拿出个小瓶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了紫麒手里:“纤纤她娘亲是个火爆性子,一点就着,你呀,为什么不看看清楚就自己一力顶下来?明明都不关你的事。”他叹了一口气,又转向了柳夫人,“这孩子生得那样聪明,一看就是个不会做傻事的,你啊,以为个个都是咱们纤纤呢?要是她真地骗走了纤纤,大可以不跟着回来,何必自讨苦吃呢……”
“柳大叔!”紫麒小脸儿一扁,眼泪如决堤的河水般流了下来,她一把拉住柳老爹的袖子,忽而扑通一下跪倒了。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柳老爹大惊失色。
“我……我没地方可以去了,我是生在勾栏里的,要是回去,说得给老︶鸨子干那脏活,我不愿意,才这样跑了出来。你……能不能看在纤纤姐的份上,收留我,我真是做什么都愿意的。”
紫麒终于明白纤纤像谁了,纤纤像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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