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弯弯气鼓鼓走在前方,简直步履矫健,连这条山道带给她的巨大压力似乎都暂时忘了。
这一路走来,又遇见不少放弃的弟子,有些明显看出来不怀好意,在对方阴笑着尚未说话之前,梁弯弯已经冷哼出声:“想清楚再动手,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并不介意打断别人的手脚撒一撒气!”
廉尺见状,不由苦笑摇头。
随着路上遇着的人越来越多,廉尺心中疑惑渐生,眼见梁弯弯越走越来劲,刚想出声唤住她,忽然听到她在前方痛呼一声。
廉尺心中微惊,脚底生风,冲将过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募地,脚下压力顿消,脚掌上却传来一阵剧烈刺痛,他立刻明白梁弯弯为何发出那一声了。
仍是细碎的石子铺就的山道,仍是崎岖无比,在缭绕的云雾间,看着也很有一番飘渺意境。
但此刻踩在脚底下的那条山道,却像是长满了刀子一般,无形却实质,深深扎进肌肤之内,瞬间传导到神经深处,然后直接作用在大脑皮层之上。
切肤之痛!
“是这段路本身就具备这种刺痛人的能力?还是作用在人身上的一种类似神经刺激的具象化表现?”
廉尺蹲下身子,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路面,顿时一股尖锐的痛楚瞬间扩散,直往脑中钻去!
“完全不能看出端倪来,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廉尺面带诧异,嘴角悄然撇开,泛起淡淡的褶皱,若有所思道:“……有趣!”
他面色并没有变化,连脚步的节奏也丝毫不变,就这样闲庭信步般,一步步走到梁弯弯身旁。
“你没事吧?”
梁弯弯眉头紧蹙,显然是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见到廉尺走过来关心自己,眼神稍微暖和几分,接着看见对方脸上并无不适的表情,顿时愣住。
“你没感觉到痛?”梁弯弯惊讶问道。
廉尺道:“痛啊,怎么可能不会痛。”但看他的表情,却是云淡风轻,似乎不值一提。
“那怎么办?”梁弯弯问道:“有什么办法?”
“继续走啊。”廉尺眉毛一挑,理所当然道:“都说了我不是神仙,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办法,忍着呗!”
梁弯弯忍不住撇了撇嘴,脚下虽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和这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把问题扔给对方去解决,方才甫一感觉到痛,就立刻停下,希望对方能够分析一番,然后拿出个解决办法来,就算不能解决,能得出某种推论什么的,也总算心安一点,哪想到他竟这么干脆?
廉尺见她表情,解释道:“我就说方才一路上看见那么多人放弃,这条路的压力也没到极限吧,就猜想前方定然有变,果不其然……”他看着梁弯弯,认真道:“走起来虽然痛,但能锻炼人的神经……呃,心志,你实力已可稳居外门前三,难道才到这里就止步放弃?”
这货根本就不会安慰人……梁弯弯恨恨咬牙,道:“走!”
她狠狠踩在山道之上,每一步都像是用了十足的力气,山道似刀,刀刀扎人脚,扎得她银牙紧咬,扎得她脸色微白,扎得她眉头紧蹙,那几乎纠结在一起的两道弯弯柳眉下面,一双眸子却紧紧盯着前方那个不紧不慢的身影。
这个混蛋……真当自己是来踏青的?
梁弯弯憋着一口气,一步也不肯落下,就这样跟在廉尺后面,一路脚踩荆棘,走过一段又一段漫长的风景,路过青松,路过白桦,路过菩提,路过傲梅,路过白云,路过溪流,路过一个又一个黯然垂首的失败者,步伐没有过半点停滞。
廉尺看上去优哉游哉,真的像是出来春游踏青似的,脸上云淡风轻,脚下轻盈无比,她却始终将头仰得高高的,就像是一个美丽却骄傲的孔雀,精致的俏脸上布满了寒霜,分明写着老娘不想鸟你,眼中却似能喷出火来……
就这样,踏过漫长的一段令人刺痛的崎岖山道,那一路的尖锐,却也不及她内心深处的尖锐。
她忽然一愣。
我这是怎么了?
不是自己要登山的吗,不是自己要进入内门的吗,不是自己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的吗,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幽怨?登山如修行,这是自己的路,又不关前面那个人的事,难道还要让他背负着自己上山不成?
想到这里,她脸上悄无声息飞快浮现两道红晕,轻声啐道:“呸!”
男女授受不亲呢……
廉尺闻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她双颊羞红,诧异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梁弯弯反问道。
“我是说……”廉尺伸手指了指她的脸,“怎么回事?”
“要你管!”梁弯弯双手捂着脸,一扭头,抢先走在前面,步履轻盈,好像浑然不觉脚下那针刺一般的痛楚似的。
“看她这脸红的……怎么走这山道还走出快感来了?”廉尺站在原地,纳闷不已:“离立春还有小半年呢……”
……
“这两人……他们是所有弟子中走得最快的!包括胡八道!”
大殿内,铜镜中波纹荡漾,正是廉尺和梁弯弯登山的情形,众人似乎忘了关心其他弟子,纷纷用目光关注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眼见两人脚步未曾停,始终在这条尖锐的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一名助教终于忍不住出声感慨道。
似乎是这一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闷气氛,众人纷纷开口议论,就连另外那两名教习,也忍不住加入了讨论的行列中去。
“荆棘之路啊,我都未必有底气走完,这两人是铁打的么?”
“那倒不一定,这条路他们也还没走完,说这些为时尚早!”
“胡八道走完了么?”
“快到了,不过已经歇了好几次……”
“这也是个不错的人才啊!这一届的内门选拔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胡八道本就在外门凶名极盛,梁弯弯也是天赋顶尖之人,但廉尺此人,才是真正出乎我的意料,我始终记不起来,外门中有这个弟子么?”
“我倒是知道,此人之前一直名声不显,不,应该说是顶着个废材的名声过了十几年,实力低下,还是个哑巴,为人怯懦得很。两年多以前却忽然变了个人,出手便废了张小泉,从此一鸣惊人,在外门弟子中也颇有名气,他爹是这外门中一个打杂的,听说前些日子死了……这人身上简直充满了谜团,好些弟子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神功道法……”
“一个打杂老头的儿子,会有什么神功道法?你在开玩笑吗?”
“是极!天下剑修,尽出蜀山,我蜀山弟子难道还需要别的功法?”
“但未进内门,终究学不到高深的神功剑法,此事你无法否定!”
“你们别说,我倒是觉得他是后来顿悟了,一直受人欺负,忽然发奋苦修,之后一朝冲天而起,岂不快意至极?你看这人的表情,走在荆棘之路上,可曾有一丝变化?可见心性坚毅冷酷,绝不受来自外界的影响,真是绝顶的剑修苗子!”
陈珀沉默着,冷眼听着这些人的话,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廉尺竟被人如此看好?之前竟没发现,他实力如此之强,若是真的让他位列前三……不,不会的!他已和梁弯弯并肩同行,接下来的路,他绝然走不过去!
想到这里,陈珀心中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上使,却见他神色古怪,直勾勾盯着铜镜看,对周遭那些人的讨论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奶奶的,这下子麻烦大了……”
上使眼神呆滞,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说道。
……
“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越过了几条河,崎岖坎坷怎么他就这么多!”
听到廉尺那绝对谈不上悦耳的嗓音——当然还是因为曲调古怪意识超前,不能被梁弯弯接受的缘故,她无奈地看着对方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廉尺停住歌声,诧异道:“难道不好听吗?”心说不可能啊,我明明是将声带的控制用到了极点,绝对完爆前世地球上的那些歌星,怎么这娘们儿没有半点眼力见儿?
“难道你认为好听?”梁弯弯瞪大眼睛望着他,不可思议问道。
“当然好听!”廉尺点头答道,一脸你不懂我的幽怨:“主要是看你一言不发,这条路且长着呢,怕你烦躁,唱首小曲给你解解乏。”
“事实上,听你唱歌显然更让人觉得烦躁。”梁弯弯冷冷说道,嘴角却悄然勾了勾,随即面色平静道:“不过算了……你唱吧。”
点了点头,廉尺继续唱:“去你个山更险来水更恶,难也遇过,苦也吃过,走出个通天大道,宽又阔……”
“哇!前面真的宽又阔啊!”走了一段,歌声忽然止住,廉尺惊叹道。
前方是一片宽阔无垠的空地,大得几乎望不到边际,土壤上面没有一根青草,荒芜的大地上布满一道道干裂的深沟,看起来就像是烧伤后的疤痕似的,地上满是砂砾,石头冷而坚硬,被干燥的风一吹,立刻变得四分五裂。
这里就像是最纯粹的不毛之地,荒凉寥落,寸草不生,看着就令人心中阵阵发慌。
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弟子,怒骂嘶吼,哀声痛吟,而更多的人则是站着,神情紧张,剑弩拔张,互相赤红着眼敌视对方,看起来竟是一副谁也不相信谁、谁也不原谅谁的样子,同门的情谊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就像是凭空生出了泼天的深仇大恨似的。
胡八道赫然正在其中,眼神凶厉,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睛里充斥着异样的血红色,正死死盯着廉尺。
廉尺面色微微一变。
“有杀气!”
梁弯弯不由翻了个白眼,鬼都看出来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廉尺解释道。
“是真正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