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廉尺现在就像是一个植物人。
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无法掌握分毫,所以对于体内混乱的真气和灵气,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外界的对话,他当然也只能眼巴巴地听着。
“亏了你这些灵丹,看情形就算他昏迷不醒,暂时也没有性命之忧了。我离开这几日,廉尺就托付给你了。”
“廉大叔,你要去哪?”
“……妖行山脉。他体内真气似火,我去寻冰系妖兽,取内丹救他。”
“妖行山脉数十万妖兽,其中厉害的妖兽甚至可以比肩昆海境的修士,廉大叔你和我一样是仑泉境巅峰,太危险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就算如此,但两地距离太远,你全力赶路来回也要十几日,又怎么能来得及!”
“我有秘法,可御剑飞行,一日可至,来回只需两日,我争取只呆三日,五日便回!”
“秘法?虽然昆海境以前,修行者的境界并不是绝对的,天赋才情上佳者,跨越一两个小境界以弱胜强时有发生,但御剑飞行这种事,绝非天赋所能替代!”
“你……”
“我爹说的。”
“你爹……是何人?”
“对不起廉大叔,我不能告诉你。但现在的问题是你不能去妖行山谷,我很清楚,你若是真的能御剑飞行的话,代价必定非常大。”
“有多大?大得过廉某人失去儿子的代价吗?”
沉默。
“告诉你也无妨,此法是以燃烧生命换得御剑飞行,来回两日,大概需减寿十年,无碍的,孩子。”
“……好吧。”
“我走之后,记得随时查探他的脉搏,记得别用真气,一般中医用的手法就可以了,这孩子体内真气怪异,怕伤了你。”
“好。”
“每半个时辰喂他喝一次水,若是情势有变,可以适度增加。”
“我记住了。”
然后沉默,然后是叹气声,有一只手掌静静地搭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掌心处带着温热的干燥,指关节满是粗糙的老茧,应该是练剑所致,但那粗糙的感觉,却是连同那股温热,透过他的额头,停留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过了一会,那只手轻轻离开了额头。
尚有余温。
然后余温渐渐冷却。
然后……那人走了。
御剑飞行,燃烧生命,可与昆海境媲美的厉害妖兽……这些讯息就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个劲儿地往他脑中死命钻去。
廉尺心中依旧是古井无波,但识海深处,却像是有一根弦,忽然就绷紧了。
很紧,紧得透不过气。
他很想张开嘴喘两口气,就像是剧烈运动后生理上的必然反应那样,体内血液循环加快,心跳次数急剧增加,这时就需要大口呼吸以适应体内氧气的需要。
但他分明就静静躺在床上,并未运动过,怎么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或许并不是生理反应,而是心理反应。
但眼前的形势似乎容不得他再去细想这些了。
现在的情况是,体内真气暴戾异常,且每时每刻都在增强——似乎真的是那山洞里那颗灵果并未消化完,因为那股熟悉的火热气息越来越浓,已经渐渐盖过了他体内本身的火爆真气去。虽然两者都有些相同,同样的强横、霸道、灼热,但毕竟不同根源,廉尺估计自己会出现目前这种动弹不得的情况,就是因为两股力量并不相容的缘故。
方才梁弯弯又喂了他一大把灵丹,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庞大灵气在体内无序穿行,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又被真气带着四处乱窜,只能被动疗伤,效果微乎其微,
剑意守护在体内,并不干扰真气与灵气的运行,但每当外界有人想输入真气进来时,就会骤然爆发,将外力驱逐出去。
真是令人头疼的局面啊……
此时的局面,与他刚穿越过来时也是无法控制身体的情形何等相似?但不同的是,当日他没过多久,便完全掌握了这幅身体,而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廉尺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身体控制的尝试,但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但他并没有放弃,甚至心中连一点惊慌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依旧冷静、沉稳、不徐不疾、有条不紊地慢慢去尝试,去操控,就好像一个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实验的科学家,不,他比任何人类都要有耐心,他脑中就没有放弃这个词。
如此这般,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
廉尺内心深处的平静简直令人心惊——他已经整整尝试了十二个时辰,随着丹药所化的庞大灵气在体内的不断修补,聚沙成塔之下,那仿佛一片死水般平静的神经,总算是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也让他自己心惊,那灵果的灵气竟然是如此庞大,吞了那么多丹药,也仅仅只能使其产生一丝的松动?
这些灵气,对他目前的身体来说,太过庞大,可以想象,即便是他真的恢复过来,在身体强度没上去之前,修为也很难再有存进了。
过犹不及的道理,在此处显得无比适用。
没关系,慢慢来,只要让我重新掌握身体,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
他就像一个坚定的苦行僧,不断地重复一个滚石上山的过程,不断失败,不断重来,这过程中就连失败的经验都无从吸取,因为根本无所谓经验不经验,因为失去控制,意味着没有感觉——这是实质上的操控,类似于熟能生巧的过程,与精神上的什么领悟什么体会半点不相干,甚至连熟能生巧都谈不上,因为他压根就没机会去做,如何去熟能生巧?
但他依然不放弃,像极了一个没有自我思维,只知道机械的去重复的,机器人。
一直到第三天的早上。
躺在床上那人,眼皮忽然轻轻颤了一下,接着又颤了一下。
眼睛依旧紧闭着,但眼皮上却隐隐鼓起,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滚动一样——那里是眼珠。
眼皮不停颤动,眼珠不断滚动,且频率越来越快,好像要打破什么桎梏似的,如此过了好一会,那双眼皮终于缓缓睁开。
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一座幽静的黑潭,深不见底,平静到了极点。
廉尺静静看着小屋中的一切。
阳光穿过破旧的窗格照进屋中,在肉眼可视的纤细尘微飞舞中,几天没用过的瘸了一条腿的八仙桌上积了浅浅一层灰,青石堆砌的墙壁看起来如此粗糙斑驳,横梁上那根锈迹斑斑的钉子上挂着一大块肥得流油的腊山猪肉,并没有老鼠在一旁觊觎——事实上自从小貂住进来后,这院子里就断了老鼠的踪迹,便是连虫豸是少得可怜。
而那个震慑群虫的闪电貂,现在就躺在自己的身侧,双目紧闭,腮边几根黑亮的胡须随着平静的呼吸轻轻发颤,雪白的身子蜷缩成一小团,微微起伏,偶尔还会颤动一下,似乎是在做梦。
在它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梁弯弯。
她斜斜靠在硬木板床上,似乎是嫌麻烦,一头乌发随意散开,就这样倾泻披在姣好的身躯上,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红润如海棠,偶尔砸吧两下,看样子也睡得很熟。
梁弯弯果然信守承诺,廉甲临走前将廉尺托付给她照看,她便一步不离地守着,明明里间就有一张小床可以休息,她偏要在外面守着,方便照看。
当然,梁弯弯大小姐哪里是肯吃亏的主儿,守到半夜想困觉了,便当仁不让地把廉尺的身体用力推去紧贴里侧墙壁,又拎起睡眼朦胧的小貂,横放在床中间,接着毫不避讳地往床上一靠,霸占了整张床近三分之二的位置,然后开始美美的睡觉。
这些廉尺都知道,包括梁弯弯一巴掌将他推到墙壁边上贴着的事。
他同样知道,梁弯弯喂他吃的那些丹药是何等价值,每一颗都远远胜过众多外门弟子打破头也要去抢的元灵丹,那些丹药所化的灵气现在都还有九分堆积在体内,尚未化开。
除了……喂自己喝水的动作似乎粗暴了点,每次都是喂一勺水随即拍上一掌,但反正他也只是个机器人,并不在乎。他这样想。
静静盯着身旁躺着的一人一貂,半晌,廉尺那犹如深潭一般冷静的眼神终于稍微有了一丝变化,似乎没那么冷了,嘴角也微微泛起些许褶皱,很浅,但并不像之前模拟别人表情时那般牵强——那是……笑意?
他转头盯着窗外,感受着阳光照射在脸上那种微微发痒的感觉,忽然觉得这次醒来,眼睛里面所见到的东西,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
这里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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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可能大家会觉得有点无聊,但没办法,廉尺现在到了一个人性蜕变的阶段,总不能“虎躯一震,感受到那人良苦用心,再抑制不住,落下泪来”……就这样一笔带过吧?就算是升级爽文,我也希望能够把故事讲得稍微通透点儿,所以我需要一点篇幅来讲述他的心理变化,实际上这都有点嫌不够,但没办法,再多的话就装比过头了。如果觉得乏味的话,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相信很快就没那么无聊了。
另:本书还是向着主流读者的口味靠拢的,三观奇正无比,这个,呃……暂时不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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