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前线大营。
钟庆渊愣愣看着手里的伤亡统计,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颤动,帅案下十几位高级将领鸦雀无声,全都垂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陵亲军历来都是不败之师,什么时候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可偏偏就是这一千多天启卫不仅浪费了他们宝贵的十几日时间,而且山脚一战更是让他们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一战,光是前沿阵地的大爆炸和黎明时分的反击,就让南朝大军损失了整整三千人马,整场大战的伤亡更是史无前例地接近了七千,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战损简直高到吓人。
最关键的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竟然还没有打赢!
强烈的不甘和浓浓的屈辱感顷刻间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内心,累积酝酿之后又变成了愤怒的猛兽,在大家心底疯狂咆哮。
“唰”的一声,帅帐的门帘被人用力掀起,刚刚巡完大营的卢东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朝其他人看上一眼,径直走到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斗篷的中年人身边,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瞒天!!怎么回事,你们暗棋不是已经找到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了吗,为什么被回回炮打掉的火炮会在决战之时突然出现?
还有,你不是说敌人已经分兵去守青田县城了么,为什么他们到了最后还有兵力反击?今日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将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面对卢东卿近乎失态的怒火,众将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人打算劝上几句。
前沿阵地爆炸之时,挤在阵地上的全是犀角军最精锐的骑兵,就这么一次爆炸几乎全灭,换了谁当主帅都得跳脚。
实际上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想做卢东卿现在正在做的事,尤其是坐在钟庆渊右边下首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
他的回回炮阵地被突然出现的火炮打得全军覆没,黑旗军失利之后,从后山包抄的两千人马也立刻变成了孤军,在地雷和天启卫三连的围剿之下狼狈而归。
若论损失,寂灭军丝毫不比其他两军差上半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暗棋的错误情报。
黑斗篷被卢东卿扯得微微歪斜,从兜帽的阴影里露出半张阴冷的面容。
这个被称作瞒天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慌张,他的右手突然一花,似是毒蛇一般缠上卢东卿的手腕,然后轻轻一震,卢东卿死死抓住的衣领立刻像是鲶鱼一般,从他手心里滑了出来。
卢东卿微微一惊,再想去抓他的时候,瞒天却已经不露痕迹地回到了座位之上,轻轻掸了掸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重新坐了下来。
卢东卿已然踏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而瞒天竟然能这般亲描淡写地脱离他的控制,显然武功比他还要高出不少。
见瞒天如此做派,卢东卿登时大怒,右手立刻握在了刀柄之上。
“兀鹫的情报没有错!”
就在这时,瞒天终于开口了,和他的脸色一样,那声音又阴又冷,仿若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
“没有错?哼……”
卢东卿冷哼一声,就要再次质问,可还不等他开口,瞒天又道:“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你们不是派那些北朝炮灰确认过了么,难道与兀鹫的情报有任何出入?”
此言一出,卢东卿顿时呼吸一窒。
他说得没错,南朝大军之所以拖到昨晚才发动总攻,就是因为顾及徐锐的狡猾,深怕暗棋的情报再出什么问题,这才花了大量的时间,用无数人命确认了火炮阵地的位置。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着了徐锐的道,在亮出杀招的关键时刻被突如其来的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致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那个叫徐锐的家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难不成他真的是神,还是真的能算无遗策?
以武陵亲军的骄傲怎么可能接受失败?所以出问题的一定是暗棋!
卢东卿一咬牙,“仓啷”一声拔出了长刀,恶狠狠地朝瞒天逼去。
一众将领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而瞒天却只是冷笑一声,身子动也不动,抬起眼皮朝钟庆渊看去。
“住手!”
帅案后的钟庆渊终于开了口,吐出两个字之后便是一声长叹。
“战局受挫,说穿了都是我这个主帅的责任,兄长就不用这般维护我了。”
卢东卿身子一顿,豁然回首道:“决战的计策虽然是大帅定下的,但商议之时众将都已首肯,若不是暗棋情报不准,咱们早已全歼敌人,怎么能说是您的责任?”
众将连连点头,就连一言不发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也道:“这次突袭北国,并非我军作战不利,而是那个叫徐锐的小子接连弄出了什么神弩和火炮,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绝非将军之过!”
钟庆渊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胜即是胜,败即是败,我武陵亲军从来都只以结果论英雄,此次钟某头一次独自领兵便遭逢重大挫折,承蒙诸位不弃,对钟某一再维护,钟某感激不尽。
不过事已至此,钟某无法自欺欺人,也许从一开始钟某的战略便出现了偏差,所幸现在修正还来得及,这一战的主动权仍旧握在咱们手中,只要一鼓作气,咱们仍有机会一战灭掉北国!”
听他这般说来,众将都冷静下来,卢东卿收起长刀,狠狠刮了瞒天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问道:“大帅说此战战略不当,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打算?”
钟庆渊道:“徐锐此人诡计多端,诡谲手牌层出不穷,所率不过区区千余人,却硬是凭借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将咱们拖在西川十余日之久……”
说到这里,童扬点了点头,接口道:“大帅说得是,无论是连射弩、天启战车,还是威力巨大的火炮,都是我军闻所未闻之物,而且偏偏威力巨大,效果甚好,也怪不得我军如此吃力。
说起来也是本将失职,等此战结束之后,本将定当仔细研究这些武器和战法,下次若再遇上,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童将军不必自责,我等共勉便是。”
钟庆渊点了点头,继续道:“徐锐不过区区千人,如今更是已经被我军打残,躲在山林或城池之中,凭借火炮等物或许还有些棘手,但只要我军不去正面强攻,他便掀不起风浪。
而要想一战而下,灭掉北朝,我军便需要确保袭击的突然性,时间有限,我军耗不起,与其被徐锐这点人马拖在西川,不如尽快北上,直指敌巢。”
众将闻言微微点头,其实大家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来徐锐因为流青山一战,已经成了武陵亲军之耻,众将都想除之而后快。
二来也是因为那一战,武陵亲军对徐锐也算刮目相看,将这么一个祸害留在后方,无论如何都不踏实,这才会被徐锐以区区千人拖住数日。
“大帅是要我军立刻越过天河关北上么?”
卢东卿沉声问到。
天河关与流青山一战的峡谷何其相似,作为亲眼目睹了那一战惨状的人,只要一想起徐锐手上的天雷,卢东卿便对天河关后的峡谷十分担忧。
钟庆渊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望向了瞒天。
“徐锐身边的那颗暗棋还不能用吗?”
瞒天摇了摇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徐锐身边,此次送出火炮阵地的情报已经是在下自作主张,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再因此出了什么闪失,在下担当不起。”
钟庆渊一愣:“你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据本帅所知,棋主虽是暗棋之首,却已经久未露面,暗棋眼下乃是由兵部侍郎薛启瑞所掌,为何还有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一说?”
瞒天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解释道:“此事也不算机密,只是外人知之甚少,既然大帅问起来,那在下便解释一二。
暗棋从来都是由棋主掌管,只不过棋主受命王爷,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没有那么多时间掌控全局,所以才让薛侍郎作为王爷和暗棋的中间人,方便暗棋在王爷手中发挥作用。”
“更重要的事,难道与王爷此次的北齐之行有关?”
钟庆渊脱口问了一句。
武陵王此次莫名其妙地带着大军跑到东海之滨,正是所有亲信最大的疑惑,钟庆渊这一问立刻让所有将领竖起了耳朵。
瞒天摇了摇头:“大帅问得太多了些,别说在下不知道,就算知道,您觉得我敢说么?”
众将顿时大失所望,钟庆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的确是本帅问得欠妥,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对卢东卿道:“既然如此,大军北上刻不容缓,但徐锐就在天河关附近,全军通过如此狭长的山谷北上风险实在太大。
好在天河关虽然是西川的门户,但除了天河关外,北上的路还有好几条,只是都不好走,而且需要绕个大圈,十分影响行军速度,可即便如此也比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强。
本帅决定犀角、寂灭两军兵分四路,水陆并进,于五月十五日以前尽出西川。
犀角军沿赤川河一线,攻占龙门水寨,天阙三城,十日内控制广元府,并设立前进基地。
寂灭军走安龙山、洛枫岭一线,击破沿途十三城,于十七日到达广元府,与犀角军汇合,届时本帅会亲自率领黑旗军同诸将会师!”
“末将尊令!”
军令一下,众将纷纷抱拳拱手。
只有卢东卿和童扬二人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把徐锐扔在西川真的好么?”
“犀角、寂灭两军几乎走了所有前出西川的通道,难道大帅想要率领黑旗军通过天河关北上不成?”
二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关心的问题。
钟庆渊冷笑一声,眉宇之间那股杀伐之气再度充盈。
“没错,本帅正是要通过天河关北上,自然不能放着徐锐不管!”
众将都是一惊,童扬和卢东卿知道他在徐锐手上接连吃了大亏,恐怕心中十分不服才会出此下策,立刻便要出言相劝。
钟庆渊却早就猜到他们要说什么,摆摆手。
“山脚之战虽然规模不大,却十分惨烈,眼下徐锐残部急需修整,只有退回青田县城这一条路。
不瞒诸位,早在山脚大战之前,本帅便已命人突袭青田县城,并于今日黎明一战而定。
徐锐绝不会想到看似一切如常的青田县已经落入我手,只要他率领残部回到青田,哼哼,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说着,钟庆渊叹了口气:“若不是北上之策已经刻不容缓,若不是徐锐此人变数太大,大军完全可以等到将之解决之后直接从天河关北上。
不过此次大军虽然被迫分兵突袭,但本帅这最后一个杀手锏仍然足以致命,就看徐锐小儿有没有本事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