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吟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从床榻上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头还有一点隐隐作痛。
“银巧。”她张口唤道,却意外地没有听到银巧的回答,“银巧?”
“我在这里。”墙边的软榻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带着浓浓的睡意,然后银巧打着哈欠走了过来,“小姐是要洗脸吗?我马上去准备。”
楚月吟歉意地看着银巧,看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怕是一夜守着自己,天亮了才去睡的。
“昨夜辛苦你了。洗脸水让其他人准备吧,你再去睡一会儿。”
银巧听了她的话,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我睡够了,这就去准备洗脸水。小姐要不要沐浴一下?”
楚月吟抬起衣袖闻了闻,虽然过了好几个时辰,又睡了一觉,可是身上酒味仍未散去,便点了点头。银巧急忙整理好身上的衣裳,又稍稍梳理了一下睡乱了的头发,匆匆出了月华阁。
半个时辰后,楚月吟从浴室里走出来,换上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又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不施脂粉,整个人清爽极了。她让银巧泡了一壶香茶,备了一些花生、瓜子之类的小食,送到院子的亭子里。
深秋将至,院子里那几棵高大的白玉兰,叶子开始变黄脱落,相信不足两月,这院子就会呈现出萧瑟的景象。不过那时她已经在深宫中,看不到了。
楚月吟在亭中独坐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品茶没有意思,便吩咐银巧去请冷锋。其实冷锋也就在距离她两丈之外露天站着,玄衣裹身,英姿挺拔,在一队红衣侍卫中犹如鹤立鸡群。
冷锋听了银巧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亭子走了过来。
“冷将军请坐。”
冷锋没有拒绝,潇洒地一撩袍幅,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明日大婚后,她就是皇后,两人再见面便要行君臣之礼,哪还能这样无拘束地坐在一张桌子前饮酒品茶。所以他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其实心底里珍惜着和她相处的每一寸光阴。
楚月吟拿起茶壶,洗杯、斟茶,一气呵成。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冷将军,皇上身边的那位蓝袍公子是何人?为何每次皇上微服出宫,他都结伴同行?”
冷锋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将茶杯送到唇边,缓缓喝下半盏清茶。顿时,茶香带着茉莉花香在口腔中萦绕。同时,疑问也在他的脑中萦绕,那夜与她的相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冷锋的眸光扫过楚月吟的脸,神情平淡,仿佛刚才的提问只是无意的闲话家常,可是仔细一看,她的眼眸中闪动着期待和迫切。没想到她对皇甫彦产生了兴趣。
“他姓皇甫,单名一个彦字,是宁熹国的二皇子,自六年前到藏渊国后就一直住在宫中。”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楚月吟的意料了。她原以为皇甫彦是宇文骅的兄弟,或者爱臣,亦或者朝臣家的子弟,没想到他竟然是邻国的皇子。难怪第一次见皇甫彦时,灯光虽然璀璨,却无法掩盖住他身上隐隐透出的贵气。他的气质不像宇文骅那般的张扬霸道,要温润许多,只是隐忍之下又潜藏着说不出的魅惑。
就说皇甫彦在醉八仙闪身避开她一事,虽然可以解释为顾忌一旁的宇文骅,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其中透着莫名的诡异。
等等,一国的皇子不待在自己的国家里,却住进了藏渊国的皇宫中,还一住就是六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公子为什么会到藏渊国来,还在宫中住了这么久?”楚月吟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把心中的疑问一一解开。
冷锋心想,她对皇甫彦真的一无所知吗?他略略眯了眯眸子,眸光落在她白皙的柔荑上---它正轻轻拎着青花瓷茶壶,往茶杯里斟着茶水。暖暖的热气从茶杯中缓缓升起,如烟似雾,渐渐地散开,然后消失不见了。
“皇甫公子是宁熹国皇帝皇甫敖风和皇后秦天娇所生,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宁熹国太子皇甫博。六年前,皇甫公子是以质子的身份来到藏渊国的。按照两国的约定,他住在皇宫中,吃穿用度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就是不能随意出宫,更不能离开都城。”
皇甫彦是质子?!楚月吟诧异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相信地看着冷锋。虽然冷锋说的轻描淡写,可是他与她都很清楚,这是一个多么耻辱的身份。高贵的皇子被作为人质送到缔结联盟的国家,受制于那个国家的国君,没有自由,甚至可能连尊严都会被剥夺。楚月吟终于明白,为何会在皇甫彦的身上看到与其身份不符的隐忍来。
其实皇甫彦还有更加让人吃惊的一面。只是,应该告诉她吗?冷锋想了想,决定不说。还是让楚月吟自己去发现,或者从他人的口中得知吧。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相对喝着茶。一片枯黄的树叶被秋风一吹,摇摇晃晃地从依附着的树枝上飘下,离开相亲相爱了一整个夏天的伙伴们,像一只蝴蝶一般在风中翩翩起舞,然后落在了石桌上。
楚月吟看着那片不约而至的黄叶,突然心中感到凄凉无比。她心想,她也学那些古人悲秋了吗?是因为听到了皇甫彦的“遭遇”,还是因为大婚已经迫在眉睫?
又一阵秋风刮过,吹得白玉兰的枝叶哗哗作响,并且毫不留情地将拼了最后一口气留在枝上的黄叶卷起,一片、两片……漫天飞舞着……
楚月吟突然起身,冲出亭子,仰起脸,高举着两臂去接纷飞的黄叶,几个旋身,淡绿色的裙裾飘动起来,她仿佛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在纷纷的落叶中旁若无人、自得其乐地旋转起舞着。
冷锋看呆了。不是舞蹈胜似舞蹈,她的舞姿不矫揉不造作,比宫中那些中规中矩的舞蹈要生动得多。他不禁问自己,将这样一个绝美灵动、追求自由的女子送进宫去,是否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