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站在这个小小的门面前,无语地说道:“这就是宠物医院?”
“牛氏动物诊所,没错了。”非爷说道,“这边又不是高档小区,应该没有大的宠物医院。这里就行,我自己觉得没有大问题。”
余秋想了想也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个大爷站了起来。
余秋看了看,环境是真有些磕碜,还有些味道。笼子里还关着三只狗和一只猫,一时各种叫唤。
非爷淡定地瞟了它们一眼,小家伙们呜呜咽咽地安分了。
大爷有点惊奇地看着非爷:“这猫有凶劲啊!哪里伤着了?”
余秋说道:“右后腿,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等我先拿个头套给它套上。”
余秋连忙说:“不用不用,他不会咬人的。”
“你确定?”大爷看着这猫,觉得它的眼神挺瘆人,“其他猫儿狗儿叫了几声被它瞪了瞪就趴窝了,这是个善茬?”
“您放心……他听我的。”余秋嘿嘿一笑,“小非,乖。”
“靠!”
大爷乐了:“真跟听得懂一样,还回你一声。提前说好,如果伤着什么东西,得赔。”
“您放心。”
余秋把非爷放在了旁边的一个台子上,大爷说道:“你还是帮我抓着它两条前腿,我先捏捏看看。”
余秋伸手过去按住他的两条前腿,左右瞟了瞟:“要不要拍个片?”
“真要那么重的伤,到时候你就送去大诊所。我先看看。”
大爷伸手抓起非爷的左后腿,余秋扭了扭头,替这厮害臊。
“没有明显的错位红肿,伤得不重,应该就是骨裂了。”大爷的手在右后腿上摸了摸捏了捏,见这猫躺着一动也不动也不叫唤,笑道,“哎呦,还真是挺乖的。”
大爷搁下了腿,在一旁的水池里洗了洗手说道:“问题不大,做个外固定就行,160块。”
“可以是可以,但确定这样没问题吗?没拍片的话……”
非爷扭头看了一眼余秋,没说什么话。
大爷擦了擦手坐下:“我做了三十多年兽医了,你信我,我牛氏动物诊所在这附近有口皆碑。你要去拍片,人家再忽悠你做内固定,还天天去打个消炎针,小几千块就没了,何必呢?”
“……那行,我就住这附近。”
“随便你去问!”牛大爷满不在乎地笑着,“过几天保管它活蹦乱跳,猫恢复得快。”
“不会有后遗症吧?”
“我只负责腿没有后遗症,但后面它要是得猫藓这些病,那可赖不得我。”
余秋问道:“猫藓是什么?”
牛大爷一边准备着东西,一边问道:“你养猫,没有学习一下?就是皮肤病,平常注意干净,多晒太阳,补充维生素B,少吃乱七八糟的。只要不是营养不良体弱多病,一般也不得,不是大问题,流浪猫身上多。”
余秋有点紧张:“那您等会也帮着看看他有没有。”
非爷又扭头看了一眼余秋。
牛大爷走了过来,在猫背上薅了薅,然后说道:“这猫没有,你照顾得不错。还是帮着把它前腿控制一下。”
余秋笑着按住他,嘴里说道:“我这猫估计上辈子是个体面人,因此比较注意卫生。”
“毛色是不错!”牛大爷一边忙活着一边说,“固定好之后,回去不能上蹿下跳,它有时候痛起来会烦躁。好在这猫已经绝育了,性情温顺点。”
余秋下面一紧,脱口而出:“绝育了?”
非爷也是浑身一僵。
“你不知道?”牛大爷头都没抬,“绝育了好,发病少,发情了不会跑丢,也不容易紧张烦躁。”
余秋扭头看了一眼非爷两条后腿之间。
“靠,别看!”
“哎呦!按好,开始叫了!”牛大爷停下了手。
余秋尴尬地扭过头,替他感到悲哀。
怪不得想死。
一个大老爷们变成了猫,还是给割了的,生无可恋。
非爷彻底瘫在了台上,身体微微发抖,任牛大爷摆弄。
余秋心不在焉地继续搭着牛大爷的话,等他包扎好。
非爷的右后腿变成了厚厚的一坨,余秋付了钱,牛大爷捻着钱对着灯照了照:“怎么都是湿的?”
“刚才不小心都掉水里了。”余秋敷衍过去,问道:“那什么时候再来拆掉?”
“你过一个星期再送过来看看吧。哦对了,我这还可以寄养,你如果是在这边租房,过年要回家的话,可以考虑考虑,一天20。”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余秋再次抱起非爷,还是搁在胳膊上。
牛大爷又乐了:“这姿势,跟抱孩子似的。”
余秋怕非爷的自尊心再次爆炸,赶紧溜了。
路上有些沉默。
非爷的尾巴蔫蔫地垂着,余秋感觉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他觉得非爷是知道这个事实的,毕竟……大家都是男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会先检查一下自己的命根不是?
余秋觉得非爷想死的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要不然,生死毕竟还是大恐惧,如果像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这家伙的心是得有多狠?
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余秋觉得一直不说话气氛也很怪。
于是他说道:“非爷,反过来想一想,要是你还没绝育,然后每个春天都情不自禁地对母猫产生渴望,作为一个大男人的灵魂,那也很恐怖不是?”
“不提这茬。”
“行!”余秋没话找话,“那啥……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静养。”
“知道。”
“我白天还要去工作,你……吃猫粮吗?”
“我……”
“这么一说我有点好奇,你这一个多月……吃的什么?”
“不提这茬。”
余秋感到有些同情。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流浪猫翻垃圾桶的画面,或者鬼鬼祟祟偷吃的画面。
至于去抓老鼠什么的,余秋觉得他应该没有这么重口味。
然而……
余秋忽然疑惑地问:“饿死不是最有效的方法吗?”
“试过……痛苦……”
“那淹死不痛苦吗?”
“还没来得及试,就被你救了。”
“那你干嘛挑衅那只狗,被咬死不痛苦?”
“你怎么话这么多?”
余秋嘿嘿一笑,一直不停说话,倒也不用想起一些让人难受的事。
上楼,进了门,余秋换好拖鞋,把非爷搁到了沙发上。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放在小茶几上,撸了撸袖子:“忙到现在,先做饭吃。”
非爷就看他进了小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小茶几上,一个直板的诺基亚用了很久的样子,看型号应该是……6230?
他静静地打量着屋子里的细节。
老旧的小区,在这个时候的江城,租金便宜。
打车走了那么远,这家伙并没有就近住?那应该是看这边便宜。
刚23岁,如果读了大学,刚毕业吧,还在试用期?
他继续打量着,继续思索着,继续趴着。
渐渐有香味传出来,过了一会,余秋端了一碗冬瓜肉丸汤和一盘白菜出来。
非爷有点意外,卖相不错。
余秋说道:“凑合着吃。”他又转身回去盛饭。
他拿出来一个碗一个盘子:“我不是歧视你,你只能这么吃。都来一点拌起来?”
“拌吧。”非爷轻轻说道。
余秋给他各来了一些拌在盘子里。
非爷看到,丸子舀得不少。
他开口问道:“你现在在哪上班?”
“江城电视台,采编记者。”
“记者?”非爷有些意外,“现在一个月多少钱?”
“2500,奖金还没拿到过。我刚进去半年多,现在其实就是打杂。”
“你学这个的?”
余秋把盘子搁在小茶几上,把他抱过来放在桌面,说道:“我学的新闻传播。”
非爷点了点头,低头舔了舔汤,就不再说什么,专心吃起来。
看他吃得专心,余秋也不说话。
一人一猫,都饿了。
盘子很快就干了,非爷抬起头觉得有些尴尬,因为猫须上好像还有汤水。
“那啥……搞点纸擦擦。”
余秋一愣,笑着撕了张纸给他擦了擦,嘴里问道:“你以前怎么办的?”
“不提这茬。”
“味道怎么样?”
非爷趴下盯着他:“你手艺不错。”
余秋很满足,他说道:“明天早上买点包子和馒头,中午你自己吃。”
非爷说道:“我欠你280,后面我还你。将来的伙食费,不会差你的。”
余秋惊了:“你怎么赚钱?”
“小事情。”
余秋想问,一脸纠结。
“好奇?”
余秋点头。
“慢慢来吧。”
余秋就没再继续问,非爷看样子不想说。
但他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还想死吗?”
非爷撑着左后腿站起来,三条腿蹦到了沙发上继续趴着:“死了可能变成母猫,也有可能变成屎壳郎,想一想就这样吧。死来死去都死不了,也许这就是命,好赖活着。也许以猫的身份,会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余秋露出笑容,放下了碗筷:“很神奇。今天对我来说,也太奇妙了。相信我,凭我九年义务教育系统而扎实的基础、三年高中的勤学苦练、大学四年的境界升华、还有这半年多来的社会毒打,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更奇妙。”
非爷的嘴角隐约有弧度。
毕竟是少年啊,中二得很。
未来会更好吗?
中二少年重新回到了厨房,碗筷叮当响。
非爷觉得沙发很暖和,这一天也很累,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小非,咱们继续聊聊……”余秋甩着手走出厨房,然后止住了声音。
他轻声走进了卧室,找了一条旧毯子出来。对折又对折,缓缓盖到了他身上。
非爷缩了缩脖子。
余秋走到床边,静静看了会远处已经暗淡的霓虹,慢慢把窗帘拉上了。
是个很不错的开始,原本以为今天晚上会很难过的。
他转头看了看睡熟的非爷,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