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云沐阳闭关又是十载,时易世移,次州巨变,其时魔劫之下,诸仙门世家百不存一,余者多是举派北迁。然北迁之途也非顺遂,多有魔物鬼祟肆虐,能在其中存活的也是寥寥。除此之外,也有炼气士仍留次州,依附灵药、清河两派。至于世俗人世则是荒城鬼域,常常百里不见人烟。
东海玄鸟泸州,光色粲粲,千云聚涌,分散离合,水泽如云,云似泽海,浩浩汤汤,淼淼荡荡,紫云生处碧海惊涛,水光逝处云烟团簇,因是常有歌曰:万里缈缈烟波逐,无形无象映成空,长风生气流星垂,疑是沧海覆天穹。
天云之中忽而传出一洪钟大响,又有一声清越鹤唳。俄顷见得似有一阵柔风拨开云霭,隐见一骑鹤童子手捧一张金帖,忽而云气一合,即见一道氤氲金气破空而去。此光纵去千数里,到得渑汤池上,金光一扬,下方云气一收,就听鸣钟连响,此光一转,即往下去。
云海下方玉台上一男子举手将那金光拿来,见他面容清瘦,双目深遂,颔下生有浓黑短须。此人名作岳钟灵,乃是云生海楼掌门嫡传首徒,现今门诸事多有其主管。他看罢书信,对左右言道,“掌门真人已应我求颁下法谕,诸位可去请了三派同道共议大事。”
下方趺坐有六人,其中就有燕玉仙。他双眉微微一拧,道,“岳真人,四派同议大事确实势在必行,然若此时行事,燕某以为操之过急。如今杀劫虽悬于顶,然其锋未现,其锐未出,贸然易事非但不能将局势打破另立新势,反会适得其反。”
云生海楼虽是东海巨搫,另外三家难以争雄,但以此召三派至此反会让人以为云生海楼有统御东海之之,非但不能连合纵横,所可能互相猜忌,合作难为。
岳钟灵目光一扫,落到一身形圆胖,面若处子的白发道人身上。这老道名作王桄,他只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也是无有表情变化,转而看向此中唯一一位坤道班恒贤。然而对方亦是微微蹙眉,待接触到他目光才是微微作礼。
班恒贤道,“杀劫已起,如不谨慎视之,便有举派倾覆之危。”
只这时却见一个身姿雄伟,目中跳脱的年轻修士拍案而起,嘿然冷笑道,“守陈持稳非是霸主所为,此杀劫之时亦是大争之世,畏首畏尾即死。何时才是时机?我谢运在此就是时机。”
岳钟灵目中骤放异彩,虽是稍纵即逝,但众人皆是捕捉到这一点。他不待谢运坐下即是斩钉截铁道,“此议非是要议在杀劫中存身之事,而是要奋扬激上,光我道统。其余三派从与不从皆不重要。”
言罢,便点了谢运前去相迎。
岳钟灵两目一扫淡然道,“诸真可还有异议?”
座上诸人听得如此奋发之言若无掌门在后支持那是断无可能的。因是俱是一拜,少顷班恒贤与燕玉仙二人起得身来,礼道,“吾仍持己见,不敢坏了真人大事,先行告辞,还讫恕罪。”
言罢,二人再是一礼即往外去。先前那位老道把拂尘一摆,道,“二位同门,吾等上下皆是一体,少时至羽剑派,妙灵门,阳生道诸位同道皆至,议罢之后再去不迟。”
班恒贤转过头去微微苦笑,道不同不能与谋,她虽是北玄润雨宫宫主,但大事之上未能与掌门同心,那便当回去反省。她叹了一口气,当下便出了大殿。余下几人见不可劝便端坐座上。
岳钟灵似乎早有预料,把袖一展,命人重新摆上云台香案,鸣钟起乐,一派祥和之气。过未多久,众真已是察觉外间灵潮奔涌,恍如天河冲泄,众真皆是起身,然而才是起身那灵机霎时隐去。少顷见得一形容娇俏可爱的少女走了进来,她面庞圆润,行步之间不时打量着这殿中摆设,满是好奇。
“萧真人,有礼了。”岳钟灵等人微微一礼,也是没有想到有人这般迅快便至此地,而且连门下弟子一个也未惊动。
那少女却好似未曾听到一般,行到一旁自顾坐下,一双似水美目仍是不住打量四周。王桄见此微微不喜,又道了一声,“季萧真人,孟萧真人可是安好?”
“啊!”那少女好似惊醒一般叫了一声,连忙从座上站起,看着有些不安,她歉声道,“奴家萧白羽失礼了。”
岳钟灵面色不显,仍是端正立着,忽而却听见那少女眨着星眸,张口道,“王真人方才说得什么,只顾着看这殿中云生变幻了,殊是妙极。”
王桄心中腹诽,哈哈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又重复了一遍。
“家兄在门中修行,奴家见得贵派书信,思及家兄以修行为重,门中俗务又是颇多,当是无有闲暇来此,是故自作主张代家兄前来,还望不要见怪。”萧白羽抿着唇有些害羞道,“家兄很是辛苦呢。”
王桄不由惊讶失声道,“此信不是贵派掌门所接?”
萧白羽蹙眉不解道,“家兄已经是这般繁累,掌门真人自然更甚,是故此信便来了我啸剑台。”
岳钟灵心中冷笑一声,知晓与她再是纠缠只会浪费时间,便止住王桄,道,“季萧真人一路乏累,请入坐。”
“是咧,奴家来时见着一片云嶂阻了前路,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那云嶂毁去,一路着实辛苦。”萧白羽重重嗯了一声,收了收裙袂便就坐了下去。
然而她话语刚落,去见对方几人面色俱是不好,王桄面带怒色沉声喝道,“萧真人把我云生海楼鑫云嶂毁了?”
萧白羽露出惊讶之色,旋而也是咬唇不悦道,“贵派请我来的,怎得设了云嶂?”
王桄虽是修行年久,此刻也是气急,却见岳钟灵把手一摆,只好气呼呼地唤了一个道童来去外间传书。他方才还在奇怪为何萧白羽如此迅快到来,连门下弟子也无人来禀报,此时明了缘由却是气极。
过有半个时辰,外间谢运引着一座画舫一座飞宫,少倾左侧画舫走下两女,一人身穿清丽道袍,面容英气,此女名作曹毓,乃是妙灵门掌门二弟子,亦是主事之人。另一女子形容温柔,着一身羽衣,殊是飘逸,名作冼晴珊。这二女身后跟了数百仆从弟子。另一侧见两俊美男子并肩排众出来,身后飞宫也是一收。
谢运望见那器宇轩昂的男子目中一阵激意,暗道,“隋岏可以为我对手。”
“四位道友请。”谢运把手一摆,极是爽朗道。
四人致礼谢过,各是携了一名弟子随他入内,殿中岳钟灵等人也是起身相迎。众人见了互祝祷词,客气一番便就落坐下来。
一轮酒毕,萧白羽一只手支在案桌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空了的酒觞把完了片刻,不觉有些无趣道,“岳真人请了我等到此有何事情?奴家出来也有时日了,却连贵派的胜景都不曾去看看,若是回去得晚了,家兄恐要罚我。”
王桄只觉此人不可理喻,就要开口可是也知此女这样表现,少时定然又是一番纠缠,非要再废口舌,是故生生忍住了。
冼睛珊在座中听到此言,不由低声吃吃一笑,却忽而觉得一道凌厉目光看来,顿时止住,端正坐着。
而另一边隋岏身侧的少年道人,则是站起身来,笑道,“萧师妹,这议事自然要循序渐进,一步接一步,萧师妹不必着急。”
萧白羽认真看了他一眼,却道,“我不是你师妹。”
少年道人不禁有些语塞,隋岏却笑道,“萧真人,宇少阳师弟曾得贵派牧真人指点过几手剑法,也曾去得贵派阳真人处,有幸得了指点,如此称呼也无不当。”
“原是如此,见过宇师兄了。”萧白羽面容一正,起了身打了个道躬。
云生海楼之人早已不耐,王桄见状,道,“请诸位道友至此,确然有大事相商,我云生海楼业已传书三派掌门,诸位既已定然也是有了计较,现请各位安坐。”
众人闻言俱是端正身姿。
少顷,岳钟灵激扬正声道,“杀劫已起,大争之世,不争即死。今魔劫已起,我东海诸派也不能置身其外。我四派皆是道脉正传,本应坐据九州洞天灵地,然除昆仑之外诸道脉皆已势衰。我云生海楼有心借此杀劫之机重回几州。”
他此言一出顿有雷声轰动,无论是曹毓还是隋岏都已知晓其目的,便是萧白羽也是聚精会神听着。天下道脉出九州,此是共识,四派道脉洞天皆在九州,然这些地方俱是被外派所掌,想要讨回那是万分艰。但若能趁此杀劫之时再回几州,或许真有机会重掌道脉洞天灵地。
隋岏微一拱手,正目道,“此杀劫非但是炼气士杀劫,亦是天下众生之杀劫,然我派虽有忧患之心,奈何今时不比往日,若无十足准备,那是自毁根基。重回九州之事确实唯有此等杀劫时方可成全,然如今九州杀劫才起,吾等若择在此时前去,恐是令九州修士群起而攻。因此某以为可以缓上数十载,待得昆仑出手之后再往九州。”
岳钟灵微一晒笑,待得昆仑出手那时九州之乱必是尘埃落定,哪还轮得到东海四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