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已经在外面等了。姚碧云拜别纪氏,由仆人们领着,穿过重重院落,往侧门而去。
清晨的浓雾的还未完全散去,一切都朦朦胧胧,唯有门外的马车因为灯笼照耀的缘故,现出了笨重的身形。
春桃招呼小厮把箱笼搬上车,徐妈妈在一旁和一个瘦削的僧尼轻声说着话,僧尼朝姚碧云望了一眼,双手并拢,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姚碧云并未在意他们说什么,待箱笼安放妥当,便领着春桃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那僧尼也上来了,她报了法号,简略说了下行程,然后独自退到车厢靠门的一角,闭了眼开始无声地诵经。
马车缓缓开动了,在穿过长长的巷子后,转入了城内的大街。车外渐渐噪杂起来,有小贩打着梆子,沿路叫卖,也有人聚在一起,大声嚷嚷着什么。姚碧云见外面如此热闹,不免有些好奇,就掀了帘子往外看,谁知刚掀开一角,便听见慧贞一声轻喝。
“姚施主请自重!”
姚碧云回头一看,慧贞不知何时张开眼,正一脸不悦地看着她。
姚碧云笑道:“师太言重了,不过是看瞧一瞧世俗风情,何来自重不自重一说。”
“阿弥陀佛!佛祖说过,凡所有相,皆是虚幻。被相所惑,得种恶果。姚施主业障未除,如今还不肯迷途知返么?”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有些诛心,姚碧云心下不快,讽刺一句,“我本凡人,自然贪恋红尘。师太既然看得破,却还要时刻清修,莫不是外界诱惑太大,不念几句大罗金刚咒就会失了本心么?”
慧贞没想到居然有人反驳自己,一时愣住,待要回辩几句,却见姚碧云已经闭眼假寐,只得在心里记下这一笔,只等到了庙里再好好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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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出了城,便直往西南方向而去。姚碧云出门之前,也打听了一下情况,知道西南方有个曲关县,妙音观就坐落在曲关县的秀明山上。
曲关县三面环山,仅有一面跟下溪县相邻,因而,途中得在下溪县住上一宿,第二日再赶往曲关县。从下溪到曲观,半日功夫足够,但上山就难了。
秀明山海拔高,妙音观就设在接近的峰顶的地方,徒步上去要一天时间,所以这一趟路程很不轻松。
城里的路还算好走,出得城来,路就烂了。虽然走的是官道,但不巧的是,前阵子下了连绵大雨,大雨时碾出的车辙,在经过几日的曝晒后,变得像石头一样硬,马车再从这路上经过时,车里的人就像是在波涛汹涌海面上航行,一会儿翻上去,一会儿落回来。
慧贞此时也不念经了,而是紧紧地抓住坐凳,免得自己被颠到地上。
就这样,马车颠簸了几个时辰,就在大家都要坚持不住时,马车停了。姚碧云轻轻舒了一口气,慧贞却皱着眉头,询问赶车的马夫。
“师太,前面的桥被洪水冲垮了,我们走不了了。”马夫回答。
慧贞听了,开了门出去查看情况。
姚碧云拉开帘子,只见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道宽阔的河面,河面上的栈桥被洪水冲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木屑儿都不剩,只有几个砖石砌的大石墩在湍急的水流中时隐时现。
“哎呀呀,师太一路辛苦,是去下溪么,今日就在小店歇息一下,待明日再赶路如何?”
姚碧云透过半开的车门,看见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正面容满面地和慧贞说着话。
许是中年人靠得太近,姚碧云看见慧贞明显地后退了一两步,又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姚碧云知道,慧贞这又是不高兴了。
果然,慧贞听了,硬梆梆地说道:“不必了,此路不通,我们绕路便是。”
“师太说的是,这几日大家都是走山中的老路。但今日已过了午时,山路也不好走,天黑前不一定到得了县城。小店虽小,却干净方便,师太不如就此住下歇息,待明日再启程。”
姚碧云瞅了瞅中年男子身后小院子,觉得寒碜得很,但此刻天色已经不早了,再此住一晚是最好。谁知道路上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没能及时赶到下溪县,那就只有露宿野外,山里野兽多,随便遇到一个大点的都够呛。
于是,她开口劝道:“慧贞师太,要不我们就听这位店家的,在此住宿一晚?”
哪知,慧贞听姚碧云开口,神情颇不耐烦,“姚施主不必操心,这桥没建起来之前,进出都是走这条山路。贫尼熟悉得很,天黑前肯定能到!”
那店家还想劝,慧贞却和车夫交代了下,直接上了车。
姚碧云见慧贞如此固执不讲理,也不好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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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沿着弯曲的山路前进,这条路走的人少,路旁的杂草和刺藤长得极为茂盛,有时马车经过时,还能听见枝条沙沙地刮着车身。
“这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还在林子里转悠,天黑前怕是到不了县城吧!”春桃忧心忡忡地说道。
慧贞瞥了她一眼,说道:“过了这段就好了,准保你住上客栈。”
似乎是印证了她的话一般,马车在爬上一个大坡后,前面突然现出一块u形的河滩地,滩地中间是一条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正当姚碧云想着是不是在这处河滩地停留一下的时候,对面的树林里突然钻出来浩浩荡荡一行人。打头的是四五个骑着枣红色骏马的青壮男子,走在中间的一辆宝蓝色缎纹马车,队伍的后面是一些辎重。
正当姚碧云好奇对方来路的时候,拉车的马突然嘶叫一声,开始朝对面的人群奔去。
“怎么回事?快点让马停下来。”慧贞此刻也顾不上形象,惊恐的大喊。
“马……惊了,我……拉……不住!”车夫惊慌地大喊。
姚碧云打开车门,只见车夫死死地拉着缰绳,马头都被拉得有些朝后仰了,可是那匹马却像是得了狂暴症一样,不断地奔腾跳跃,后面的车厢都要被摔得散架了,对面的人见状,纷纷亮起了武器,做出备战的姿态。
姚碧云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来不及多想,回头对车里的春桃喊了一句“赶快跳车”,就率先跳了下去。地上都是碎石,刚一落地,姚碧云就感到手臂和大腿一阵疼痛,应该是流血了。
她回头一看,马车已经冲进了对方的车队,引起一片骚乱。
一个青衣男子从人群中飞起,朝马的头部狠狠一踢。那匹马遭遇重击,踉跄几步后,竟然不管不顾,径直朝断崖奔去。
“啊,我的车!”刚跌下地的车夫下意识地抓住车辕,想挽回自己的损失,谁知竟被带着坠下断崖。
生死就在一瞬间,姚碧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空中传来“嗖嗖”的声音。她没有多想,立刻扑倒在地。
漫天箭雨从天而降,有人痛呼,有人拿着兵器抵挡。
待箭雨稍歇,浓密的树林中跃出十几个黑衣人,和刚才车队的人扭打在一起。
很明显,黑衣人的目标是被人重重保护着的蓝色缎纹马车。
之前的青衣男子和另一个中年男子分散在马车周围,阻拦黑衣人的进攻。
刀剑相斫,血肉横飞,看得人心惊肉跳。
正当姚碧云准备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的时候,一个黑衣人被一脚踢到了附近,他受伤不轻,却在看到一旁的姚碧云时,挺起身一剑刺过来。
姚碧云侧身躲过,随即抓起身上的瓷瓶扔了过去。
也许是对方觉得姚碧云太弱,那人竟然连躲都不躲,直接用剑劈开了瓶子。瓶子里液体炸裂开来,溅到对方的脸上,那人扔下剑,惨叫起来。
他的一个同伙见了,立刻举剑过来助援,他的动作太快,姚碧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剑尖眼看就要到了胸口。
就在姚碧云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黑衣人的脖子迸出一道鲜血,即将刺到姚碧云胸口的剑尖也垂了下去,落在地上。
姚碧云见状,立刻跑进不远处的树林里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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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战斗终于结束,黑衣人死伤大半,有些趁机不妙想逃的,也被对方一一歼灭。此时的河滩,已然变成修罗业场,尸体横陈,鲜血满地。
见对方开始打扫战场,姚碧云觉得这下算是安全了,这才从树林里出来。她走到刚才刺杀他的黑衣人身边,发现那人的脖子上插着一块碎瓷片。
姚碧云打量下四周,最后把视线落在身后那辆完好无损的马车上,她很确定,那枚碎瓷片是从马车上射出来的。
此刻,那个青衣男子正恭敬站在车门外,向里面的人汇报情况。姚碧云没有赶上去道谢,而是在倒下的人群中搜寻春桃的身影。
姚碧云在掉落的箱子旁边找到了春桃,她趴在泥地上,一动也不动。姚碧云蹲下身,拉起她的手。见脉搏还在跳动,她心下略微松了口气。还好,人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姚碧云在春桃的不远处发现了慧贞,她仰面躺着地上,胸口插着两支箭,身体已经变凉。姚碧云虽然讨厌慧贞,但见她死前睁着眼睛,一脸惊恐的样子,心下也未免有些不好受。
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平凡的旅途变身血色不归路,看来,这外面的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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