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元年十一月十九丑时,原雨躺在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全身的血脉仿佛被挥之不去的熊熊烈火烧得滚烫、沸腾,从头顶到肺腑,从指间到脚踝,从发梢到全身的每一处毛孔……不停地蹿下跳。品-书-网www.vodtw.com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但一闭眼睛,脑海里尽是一幅幅嫣儿的倩影……每一幅画卷像嫣儿那轻柔的手指,不停拨弄着他的心弦……
原雨猛然起身,突然觉得心跳骤起,好像要炸裂开来。种种妙的感觉缠绕全身,顿时虚汗如雨。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的狂风拽着纷纷雪花扑面而来,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胸口。但他并不觉得寒冷,因为这种感觉,恰似当初他从茫茫雪地里第一次抱起嫣儿的体温。他静静的回味着……享受着……
但没过多久,突然听到外边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原雨赶忙跑出房间,只见四周都是大火冲天,烟雾弥漫。
“糟了,嫣儿!”原雨不顾一切地飞奔跑向嫣儿的房间,踹开房门,跑到嫣儿的床前,只见嫣儿表情痛苦地躺在床,一动不动。原雨立刻抱起嫣儿往外跑,跑到门外一看,周围已被大火覆盖,根本无处可逃。原府内的人也是慌乱一团,不顾一切往外跑……
“走……”嫣儿的嘴微微颤动“快走……”
原雨把耳朵贴到嫣儿嘴边,隐隐约约听到:“快走……别怕火……”
原雨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也没别的办法,继续抱着嫣儿,不顾一切冲出了丞相府外……
闻讯赶来的城防兵士拼命救火,原府内跑出来的仆人也帮忙一切转运水桶,但不知是火势太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怎么也浇不灭,直到将整座丞相府被烧成白地……
丞相原和逃出大火后,并没有去处理后续的事情,而是在亲信城防卫戍的保护下,去了麒麟阁。
“丞相?下官听闻……”麒麟阁议郎楚云艺看到是丞相来了,本想问候几句,但还没把话说完,被原和打断了。
“少废话!”
“前些日子,陛下可曾来过?”原和不安地问道。
“未曾来过。不过十一月十四,大内官来过,说是陛下为妖孽之乱阵亡的将士伤心难过,要看看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册。”麒麟阁议郎楚云艺回道。
“哦,那名册呢?”原和问道。
“未曾带走,只是大内官抄录了一份,便离去了。”郎楚云艺回道。
丞相原和拿起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册,看了看,顿时恍然大悟……
皇帝颖虽然年轻,遇事缺乏冷静,但过了几日,平静下来后,皇帝颖还是非常睿智的,他已经知道了“妖孽之乱”其实是丞相原和策划的一次宫廷政变。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同时也忌惮丞相原和的势力,没有把事情挑明罢了……
根据阵亡名册的记载:“安和元年十一月十一,我军将士奋勇杀敌…………天威门卫戍都尉姜无用战死……天威门将士战死四百六十四人……定北门将士战死六十三人,伤七十一人……镇东门将士战死五十八人,伤八十人……西乾门战死将士五十二人,伤七十七人……”
丞相原和这才发现,他本以为机关算尽,天衣无缝,没想到,谋划周密的【洛阳宫变】,竟存在天大的疏漏……那是伤亡例的不同!
如果妖孽真的同时攻打皇宫的四座城门,为何兵力最强的天威门,又有穆泽言和汲殃两位将军的支援,却伤亡最大,竟无一人生还,连姜无用也一并战死?而穆泽言和汲殃两位将军的部队,也在天威门作战,为何几乎没有伤亡?将其他三做城门的伤亡情况放在一起,天威门的疏漏太大了……
“当我没来过,此事不许想任何人提及!”丞相原和丢给楚云艺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第二天清晨,原氏一门移居到洛阳城内别的原氏府邸内,暂时安顿了下来。但这场大火震动京师,各方都在猜测起火原因……
原雨把昏迷不醒的嫣儿转移到一间厢房内,帮她盖被子,拭去她额头的烟尘,看到嫣儿安详地睡着了,才轻轻关房门,安心离去。然后来到了原和的书房。
“你们先下去吧。”原和看到原雨来了,挥手让众人先行退下。
“父亲可安好。”原雨问候道。
“并无大碍。”原和感叹道。“但此时甚为蹊跷。”
“父亲何意?”原雨问道。
“其一,大火将相府烧成白地,但相府下百余口人,竟无一人被烧死,只是受了轻伤或惊吓。据探查,此火乃是【温火】,【温而不烫】。本以为【神罚之赐】已然结束,但从昨夜看来,并非如此。诸神所想,非我等凡人所能参透啊……”丞相原和犹豫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其二,此次大火,整座相府几乎同时起火,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谁有这么大的胆量?谁谋划?谁参与……”
原雨听罢,思虑了片刻,说道:“其一,【降温之火】本已停止,昨夜却再次降临,孩儿以为,应当是诸神意见不一。或许是诸神,某神对我大丰王朝黎民百姓有所怜悯。其二,能有如此能力,如此胆量,如此手段之人,莫不会是……”
原雨没敢说下去,他惶恐地看着其父。原和也感觉到背脊骨发凉,他快速走到门口,推开门看了看,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把之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原雨。当然,【洛阳宫变】之事,原和是肯定不会说的,这是连亲生儿子也要永远隐藏的秘密……
然而此时并非“无人”,嫣儿已经醒了,她化作一缕青烟,盘旋在原和书房的房梁,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很想将事情和盘托出,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昨夜,嫣儿本以为自己的神力已完全恢复,打算继续执行天尊的旨令,施展【降温之火】,但她太过操切,还没有完全融会贯通从“神榻”内吸收的神界之源,便匆忙施法。导致神力失控,酿成大火之灾。还好她及时停止,否则,不只是丞相府,恐怕整个洛阳城都要烧成白地……
嫣儿的沉默,使得洛阳城的人心更加慌乱……
待原雨听完其父之前的种种作为,顿时心惊肉跳,面如土色,这根本不是他之前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
原雨从座位站了起来,愤怒的说道:“常言道,日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父亲自幼教导孩儿君子之道,可眼下父亲权倾朝野,早已位极人臣,为何还不满足?肆无忌惮,受人贿赂……父亲难道忘了昔日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原和看着满腔怒火的儿子,并没有太在意,在他心里,除了【洛阳宫变】之事难以启齿,其他的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平和的说道:“雨儿与为父谈君子之道,为父问你,何为君子之道?”
“君子者,德才兼备,质彬彬,有所为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原雨怒斥其父道:”孩儿以为,父亲近日所做之种种,绝非君子所为。“
“君子者,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不藐人所不成。为父用人,只看其才而无所谓其德,此用人之道也。有德无才者,虚有其名,空占其位,不能为天下做事,留之何用?而有才无德者,只要驾驭得当,使其能为我大丰王朝效力,用又何妨。”
原雨听完后更加怒不可遏:“父亲这是诡辩!”
“雨儿,你仔细看一看,为父提拔的人,有哪一个是才华平庸,碌碌无为之辈?哪一个是占着官位,不做实事的昏昏沌沌之徒?”原和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别人不理解为父,为何雨儿你也不理解?别人指责为父,那也罢了,为父不跟他们计较。但雨儿啊,你要记住,有真才实学者,不论其何等出身,为父必重用之;徒有虚名,沽名钓誉者,即便奉金山银山,为父也绝不录用……”
“可眼下,家遭此大难,难道父亲没一点悔过之意吗?”原雨凭着自己的推测,断定此次家大火与其父权势登天有着必然的联系……
原和了解自己的儿子,只要【洛阳宫变】之事密不透风,其他那些受贿、揽权之事,原雨是不会跟他计较太久的……
正在这时,管家福朴光来门外,大声说道:“启禀老爷。”
“何事?”原和问道。
“陛下有旨,宣老爷即刻入宫。”
“知道了,下去吧。”原和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惶恐不已。
“皇帝在这个时候宣我入宫,该不会是要对我动手吧?”原和心想。
原和虽然惶恐不安,但皇帝诏命,不得不去。
他稍作整理,换朝服,便随着大内官一起进了皇宫,临行前,悄悄地嘱咐了管家福朴光一句话:“走后面,乔装出行,告诉穆泽言和汲殃两位将军,我奉旨入宫觐见皇帝。”
福朴光点头示意,便匆匆离去……
进入皇宫后,丞相原和四处张望,他惊讶的发现,皇城内的大量卫戍将士皆换了新面孔,连宫女和内侍也从未见过。原和不觉间,冷汗如雨……汲殃将军虽然可靠,但缺乏权谋之术,皇帝颖悄悄的调换了卫戍将士,实际已经将他架空,他却浑然不知……
来到未央宫,丞相原和立即叩首拜见皇帝:“臣原和,叩见陛下。”
“爱卿快请起。”皇帝颖走到原和跟前,扶着他座下,这反而让原和更加惶恐。
“听闻爱卿宅院大火,特宣爱卿入宫,以表慰问。”
丞相原和必定是久经风雨的官场老人,他镇定的坐下,然后说道;“谢陛下,臣无碍,此次大火期间,同时发生【神罚之赐】,乃是【降温之火】,未伤及家人,臣已安顿家人至城南宅院住下,有劳陛下挂念,臣实不敢当。”
“爱卿乃社稷之脊梁,不可有失。朕已下召,彻查起火原因,严办凶恶。”皇帝颖言辞透露的意思,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当然,丞相府大火确实不是皇帝的命令……但原和的心,其实已经默定了是皇帝所为……
“臣代全家百余口人,叩谢陛下。”原和起身走到堂前,叩首拜谢皇帝;“但不知陛下此次诏臣前来,除了慰问臣下,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
“确有一事,还需丞相为朕分忧。”皇帝颖说道。
“陛下有事,臣等自当赴汤蹈火。”原和再次叩拜。
“爱卿快快请起。”皇帝再次搀扶原和坐下,而后说道:“此乃家事,非丞相亲往不可。”
“敢问陛下何事?”
“朕继承大统已多日,宫有帝无后,天下有日无月。阴阳不调,万物不顺也。”
“此大事,臣等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明示。”原和稍稍松了口气。
“朕的老师,先朝太傅乔陌玉有一女,名曰雪馨。五年前,朕前往紫桑郡为老师奔丧之时,见过一面,那年她不过才十二岁。其兄长乔瑞,现任紫桑郡守。烦请丞相做媒,亲自去一趟紫桑郡,为朕提亲。”
“陛下若有此意,臣自当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烦请丞相回去赶紧准备,明日启程如何?”皇帝颖问道。
“启禀陛下,皇帝大婚,天下大事。然天下初定,不宜大肆铺张,但陛下大婚,不可失了皇家威严。此时臣需同太宰大人等多人商议,确保万无一失。”
“丞相需要几日做准备。”
“五日即可,五日之后,臣亲往紫桑郡。”原和看出来了,皇帝这是明摆着要把他调离京师,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争取时间罢了……
后面的几天时间里,丞相原和除了尽心尽力,筹备彩礼,还做了许多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连他的儿子原雨看来,也是一头雾水……
安和元年十一月廿十,丞相原和因怠慢朝政,书皇帝革去了司直甄月的职务,贬为京郡守。
安和元年十一月廿一,他又以学术不精的理由,书皇帝革去了少史甘露的职务,贬为即凉郡守。
……
连续三天,丞相原和先后了十六道奏疏,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的亲信全部革去原职,贬至外地任地方官。
安和元年十一月廿三深夜,新任京郡守甄月来到丞相新府邸,向原和道别。
“学生明日便要前往京郡任职,特来向恩相道别。”甄月作揖说道。
“哦?这几日我连续贬撤多人,大家都是心怀怨恨,敢怒而不敢言,你却来辞行,为何?”原和问道。
“恩相受皇帝猜忌,却还能想到要保护学生等,学生感激涕零……”甄月叩首说道。
“此话从何说起?”原和问道。
“五日前的大火,洛阳城人心惶惶。是何人所为,众臣皆有猜测,但恩师与学生都是心知肚明。此番皇帝将恩师调离京师,往返需十日有余。这段时间内,如果学生还留在京师,恐怕,永远见不到恩师了。”
“你能有如此洞察,为师没有白教你。起来吧,不说了,回去早些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原和扶起甄月,语重心长地说道。
“学生告退。恩师珍重。”
……
安和元年十一月廿四一早,丞相原和便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提亲去了。而原雨则每日细心地照料着嫣儿,嫣儿的神力还是不太稳定,时不时会昏厥过去……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原雨和嫣儿之间的情感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