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内。
商阙目光扫一眼手上鲜血，抬头看向商轲。
“事到如今，二弟就莫要再与我周旋了，我知你招兵买马的目的。”
商轲眉头紧蹙。
“大哥打算如何呢？”
商阙眸子里寒冰未消，语气却轻了几分。
“我私以为琴姨这谷主之位也坐得久了。”
商轲凝着他，有些惊讶。
他话中之意，是要帮他？
“大哥有何条件？”
商阙见商轲如此，也不扭捏，直接开了口。
“我要凤凰曲谱。”
凤凰曲谱是巫谷宝物之一，锁在暗室之中，只有历任谷主能够接触。曲谱分十章，前三章筑基，中间四章提炼，最后三章才得以功成。
谷中有传言，一旦凤凰曲谱炼至第十章，便可控制世间所有毒兽。
然，自先祖记事至如今几百年，还未有人炼至绝章。就连天赋异禀的上任谷主商南落也不过练就了七章。
因此，凤凰曲谱虽名声在外，真正觊觎的却没几人。
不知商阙拿来何用？
想着，便问出了口。
“自然有我的用处。这笔交易，二弟以为可值得？”
凤凰曲谱虽厉害，但商轲五年前才到的巫谷，毒术不精，加之资历平庸，就算得到了曲谱恐怕也是修炼无能。
他便是猜准了，才有的这个主意。
商阙想着，心口骤然收紧，英眉随之深蹙。
是商轲之前用的毒发作了。
白蔲虽行医多年，但对用毒之事了解甚少，看不出来实属正常，但想瞒过他，便没有那般容易了。
当时，他看着白蔲的面色便知她要将那酒饮尽，情急之下，抠了玉笛上镶嵌的一颗宝石扫向门口侍从，这才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他便迅速将那酒与自己的调换了。
后面一系列事情却是他未曾料想的，但也只好将计就计伤了白蔲。
思及此，商阙眉头蹙得更深，却转瞬又舒展开来。
决不能让商轲看出来，否则，便功亏一篑了。
右手微握了拳，男子尽力控制自己面色如常，语气不觉急促起来。
“二弟若是觉得不妥，便当我没说过。”
话音刚落，商阙就站起身来，突兀的动作扯得心口绞痛更甚，男子咬紧了牙关，面色定定。
许是真如商阙所料，又许是商轲怕他当真就此离开，赶忙开口应下来。
“便依大哥所言。”
语毕，就伸出手欲将商阙拉住，却被后者一把拂开。
“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商阙提了内力，眨眼便消失在府衙内。
商轲见那人消失，嘴角勾起冷笑来。
凤凰曲谱？
想得倒美。
商阙由于用了内力，体内毒素涌动更快，已遍布四肢百骸。
他向着秀水街踉跄着，再走几步，便靠着墙壁滑下来，精疲力竭。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再不救，怕是无力回天了。
右手紧紧拽着胸前衣物，男子面色苍白如纸，额前已渗出薄薄一层汗。
他自小食毒，却也只能抵挡片刻，可见这毒用得多狠。商阙眉头紧蹙，大口喘着气，眸光里满是痛苦。
那痛苦中又藏了些许侥幸。
所幸那酒，不是白蔻喝的。
转念想起那个女子晕倒在自己面前时的模样，商阙眸内痛意微露，嘴角又勾起讽意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鲜红的手，狠狠闭了眸。
日后，该是彻底敌对了吧。
那个女子，他终于亲手将她斩断在自己的未来里。
感觉到体内寒意袭来，商阙向着墙边紧了紧身子，手指似是要嵌进胸口。
初相识，他谨慎戒备。
后来，她三番两次救他性命。
如今，他给她的回报便是将利剑狠狠刺入她的体内。
她的血鲜红，染了她白衣飘扬，染了他如夜星眸。
他知道，此后，他便没有未来了。
他会沉溺在那无边的赤红与黑暗中，再无人会来相救，再无可自拔。
他知道，都知道。
想着，商阙面上竟扬起笑意来，是真的在笑。
笑命运弄人，笑自己无能为力。
他蓦地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下阳光刺眼，硬生生逼着自己对抗这那光芒万丈，男子嘴角冷意无边。
你，还能将我如何呢？
“主子！”是奴送白蔻回来的路上，见一群人朝着墙边方向指指点点着什么，侧头望去，心下惊痛。
便朝着男子飞奔而去。
商阙雾眼迷蒙，只隐约能看清是奴轮廓。
“她，可还好？”
几个字，逼得男子额前薄汗更密，口中竟吐出鲜血如注。
那赤红的血惊得是奴眉心直跳。
他不住地点头，她好，很好。
商阙这才松了口气，堵在胸口的手无力下滑。
是奴口口声声唤着自家主子，眼见着他逐渐合上了双眸，七尺身量的壮汉目眦欲裂，眼眶通红。他一把将商阙背起，向着不远处的医馆狂奔而去。
刚将男子放置在软塌上，交代了郎中几句又脚下生风向着临江客栈奔去。
“云姬云姬！”
是奴拍着云姬的房门，急声唤着。
云姬正在梳妆，待听清来人的声音，立刻扔了手中木梳，开了门。
还未等是奴开口，她就面色不安地开了口。
只问，人在哪？
是奴便带她一路飞奔。
如同以前许多次，商阙出任务回来，带了伤，是奴就会来敲她的门，声音急急的，她便会扔下手上活计，以最快的速度到那个人的身边给他医治。
毫不夸张地说，她这一身毒术精湛，不过是为救他而练成。
可此刻，云姬看着躺在软榻之上面色苍白的商阙，竟万般痛恨自己曾拼命努力才得来的毒术。
商轲从她这寻药时并未曾说要作何用，她也没问。
毕竟自商阙退了门主之位后，她便随着曾属乾门的众人入了坤门门下。虽说是谷主的意思，但二门主待他极好，掌上明珠般捧着。
她哪里还能事事过问。
这毒是云姬炼制，自然是有解药。
她取出身上瓷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给商阙服了。
云姬看着男子黑衣上一片深色，看着他染满鲜血的双手，隐隐觉得这毒并非来得那般简单。
开口问一旁照料的是奴。
他却只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却明白了。
这世上若还有人是商阙愿意豁出性命保护的，便只那人没错了。
云姬的月眸凝在安静躺着的男子面上，他已恢复了些，面色稍显红润。她素手抚向他的脸庞，温柔地，带着丝丝颤意。
犹记得十四岁那年，他从万毒窟出来。
身上被毒虫蚁兽撕咬的面目全非，只一双眸子惊人的亮。
是她用了几十个日日夜夜将他治好，也曾为了研究一味药而整宿不眠。每每得到进展，她都欢呼雀跃，恨不得昭告天下。
她做的这些，辛苦劳累，是她愿意的。
因此即便连他的一句感激都换不来，她依旧甘之如饴。
六年时间。
从他坐到乾门门主之位，到不知缘由退位，再到离开巫谷。
她一直觉得这人是没有心的。
不然，为何她做了这么多，他一次都没有被感动过？
可是她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他并非无心冷情，只是他的心一直不在她身上罢了。
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从未曾关注过她。
云姬才知道。
原来爱一人至深，也会遍体鳞伤满目疮痍。
女子的手轻颤，抚摸着商阙的脸庞。
她眸里蓄了泪，似一动就要落下来。
自认识商阙那日起，云姬便再未哭过了。
只因他不喜欢。
因此，哪怕是那日他带了是奴离开，将巫谷一切抛之脑后，说不要就不要，她也未曾流过一滴泪。
可如今，她看着商阙为了另一个人重伤至此，或许嫉恨，或许悲哀，终于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泪珠成串低落在商阙面上。
啪嗒。啪嗒。
是奴不忍再看，将自家主子的手掌擦干净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云姬轻轻地将身子靠下去，伏在商阙胸前，任泪水湿了男子胸前衣襟。
若是可以重来，我一定不要认识你。
不相识，便不会将真心付诸，便不会无法自拔，痛不欲生。
便是孤苦一生，也起码是快乐的。
假若从未爱过你，我一定是快乐的。
可是这世间斗转星移，什么都回不去。
是奴在门口站着，听着屋内一声声啜泣，眉头深深地蹙着。
这命运，何苦这般弄人。
屋内，商阙从噩梦中惊醒，垂眼看到胸前铺在一侧的乌黑秀发，感受着女子身躯微颤，听着她委屈的哭泣，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又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莫说她明指暗示多次，便是什么都不说，那满是深情的目光，谁人看不懂？他看得懂，所以才次次推拒，甚至冷眼相对。
她却从未离开过。
商阙便退了门主之位，从此远离巫谷。
本以为这样便能断了她的心思，却不料，情之至深，割舍不断。
他有血海深仇似天，已然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接纳深爱如斯。
也从未想过此生会得人如此深爱。
更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爱一人，深爱致死。
商阙想着，感觉胸前女子微动，便闭了眸，假意睡去。
云儿，忘了我吧。
你要的是什么，我清楚明白，可什么都给不了。
你这一生历久悠远，莫要浪费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