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蔻回到客栈时,秦楚已在客栈大堂等着她了。
男子冲她温柔地笑,语气宠溺。
“蔻儿近来可是越发不安生了。”
白蔻看着他腰间玉佩摇一摇,又摇一摇,晃花了她的眼。
“你等我一阵。”
说完女子就风一样跑进了后堂,不多时,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碗里冒着热气,空气中蒸腾着药草浓郁的味道。
“喝了。”
白蔻将汤药吹了吹,递给秦楚。
男子接过来,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无声地叹口气,白蔻有些动容。
只怕她给的是毒药,他也会绝不迟疑吧。
是慢夭的解药。
她不想让秦楚知道她所做的事情,怕他心疼怕他自责,便只好将解药碾碎,熬成汤汁,再让他喝下。
“师兄呢?”
白蔻接过空空的药碗,环顾四周,没有发现青川的身影。
“已经歇了。”男子说着揉了揉她松散地绾起来的发。“时候不早了,蔻儿也去歇息吧。”
白蔻这才惊觉已是深更半夜。
她凝着秦楚有些疲惫的面色,将自己投进他的怀里,轻轻地抱了下,一触即分。
男子的回抱还未成形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苦笑,他眸子的深情好似要自那瞳中倾泻而下。
然,最终只是扬起安暖的笑意。
好听的声音温柔地拂过女子的脸庞。
“好梦。”
第二日白蔻醒得极早,天还未亮。她侧卧在客栈的床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白调亮,脑海里跳跃闪烁的,竟都是秦楚俊逸儒雅的容颜。
他终于没事了。
从此青梅葳蕤,竹马奔腾,他会陪着她守着余生的繁华喧嚣,守着那岁月静好。他会安稳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岁月洪荒的尽头。
白蔻想着,看着天边开始晕染了霞光。她没了睡意,索性起身去找了团子,拉着她一起去了秀水街。
明日便要启程回江都,该带些什么回去才是。
团子被白蔻拉起时一副睡意慵懒的模样,还有些微恼美梦被吵醒,但刚一到达秀水街,看着街市上热闹琳琅的商品和往来行人,圆而亮的眸子里瞬间睡意全无。
只拉着白蔻这里转转那里瞧瞧,兴致高昂。
不多时,两人怀里便抱了许多包裹。团子低头看着胸前坠着的金锁,又抬头看看前方女子的背影,眸子里思绪蹁转,满是纠结。
“白姐姐。”
团子喊着,追上前去。
“怎么了?”
女子侧头问一旁追上来的人。
这几日忙着圣手大会和慢夭的事情,都没有机会仔细瞧瞧团子。如今,白蔻这一转头,才惊觉自己收留的这个小乞丐竟也是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美人胚已初见端倪。
白蔻看着,面上笑意又暖了一分。
多好,没让她继续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团子刚欲开口,那边就响起了嘈杂声。白蔻踮脚朝那边看去,只一眼,就将怀里的东西放到身旁不远处的石墩上,转头对团子道。
“你看着这些东西,我去去就来。”
团子不经意轻蹙眉头,声音急急地唤她,女子却早已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发生了何事?”
白蔻挤过围了几层的人群,直直地向着躺倒在地的那人而去。
是个花甲老人。
她伸手为他探脉,开口问向周围的人。
“哪里知道,就见他突然倒地不起了,也不知可是哪里……”
后面的话说了什么,白蔻没有听清,只眉心深锁,眸子里疑惑丛生。
这人脉搏平稳,体征正常。
是再好不过的硬朗。
为何会突然昏倒呢?
白蔻又将那人上下查看了一番,还未得出结论就听周围的人惊呼。
“睁眼了睁眼了!”
她抬头望去,内心一阵不安涌动。
原本倒地不起的老人睁大了双眼看她,他眸子浑浊,却是带着恨意紧紧地锁在白蔻身上,就好似,是她害他如此这般。
那股不安急速翻腾,白蔻有些惊疑,欲收回手,却被老者生生拽住。
分明枯瘦如柴,却不知哪来的巨大力气。他死死地扣住白蔻的手腕,不让她挣脱。
白蔻看到老人的嘴边开始涌出鲜血,赤红的,蒙了她的眼。
老人的声音凿凿确之。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你为何害我?
白蔻被老人的话惊到,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吞毒自尽,流了满地的血。
“杀人了杀人了!”
周围的人开始涌动,急速跑开,声声控诉着她。
“有人杀人了!快报官啊!”
白蔻在这无边的喧闹里思绪逐渐清明起来——她分明是被陷害了。
思及此,女子再也顾不得这么多。
又伸手探了老人的脉搏,还有气息,她还能救他。
只要救了他,就有机会还她清白之身。
然而,女子的手刚触到老人的眼睛,还未来得及仔细查看症状,就被闻讯赶来的官差阻拦。
“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行凶,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官差之中看似领头的开口,说着就要上前将白蔻绑起。
“别动!我能救他。”
众官差被女子气势震慑,然不过转瞬就下了更大的力气来绑她。
白蔻一心只想救人,管不了许多,下意识和官差们争执起来。
“还敢拘捕,来呀,给我捆了。”
话音刚落一群官差就冲了上去。白蔻此刻已确定了情况,从怀里取出小瓷瓶来,只要给老人喂了药,不出片刻,他定然能醒来。
便能还她清白。
然而那小小的瓷瓶从她手中飞了出去,沿着街道滚了几步,滚到一个商铺的摊子下,不见了。
白蔻起身就要追过去,却被几名官差按按倒在地,用绳子绑了。
周围那么多人,竟无人为她开口说上哪怕一句话。
女子的心冷冷的,眸子冷冷的。
她凝着瓷瓶消失的方向,又深深凝了老人一阵,兀自起了身。
狠力挣开官差们的桎梏。
白蔻从未觉得这么冷过。
如坠冰窟一般,从里冷到外,没有丝毫的暖意。
这世态炎凉究竟有多深?
“别碰我,自己会走。”
白蔻说完就昂首挺胸地在众官差的围拦下向着秀水街尽头的县衙走去。
她姿态凛冽,好似孤冷的风雪呼啸在每个望向她的人心里。
团子望着白蔻的背影一步步远离,猛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胸前金锁迎着夏日闷热的风上下颠簸着。
一晃一晃,湿了小女孩深而黑的眸子。
是夜,漆黑的夜空挂着几颗疏星,轻云遮了冷月,整个高邮大牢里一片死寂。院子里的烛火摇摆不灭,片刻便恢复了平静。
白蔲坐在稻草上,借着牢房里高而小的窗子投过来的光,猜想此刻该是戌时光景,却仍是了无睡意。
陷害她的那个老人甚至不惜自尽也要将她送入这大牢来。
那般狠绝。
可是他们分明毫无交集。
究竟是何人要置她于死地?
“师妹。”
白蔲想着,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
是青川。
“师兄?”
白蔲站起身来,沿着声音的来向走去,果然就见牢房外站着一身夜行装的青川。不远处,狱卒们三三两两地倒成了一片。
她知道青川不会杀人灭口,便也没去问狱卒们的情况,只开口道。
“你来此干嘛?”
青川看她的眸子里有不解。
“自然是来接你回去了。这人必不是你杀的,我信你。”
他说,杀。
白蔲扶住牢房栅栏的手不自觉就垂了下来。
她声音有些许的颤。
“你的意思是,那人死了?”
青川听出她话里颤音,只当她害怕。
“师妹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说着,就拿了钥匙打算将牢房门打开,一双素手却覆过来阻住了他的动作。他抬眼望去,见女子面色淡淡的。
“师兄,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这一逃,便是坐实了罪名。
日后只怕是洗不掉了。
“师妹!”青川禁不住加重了语气。
他不是不知白蔲的想法,然而既是有人要陷害她就定然不会让她好过,何况地牢这般潮湿脏乱,岂是她住得了的。
青川想着,内心也是火气翻涌。
事情的经过他听团子说得清楚,白蔲分明是为救人而去,却被人用这种方式陷害,着实是令人气恼。
“师兄,我既是白十七的徒弟,便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背了罪名。”
白蔲的眸子定定的。
她不要背上污名。
亦不要辱了白十七的名声。
她最后看青川一眼。
“替我翻案。”
说完,便转了身,朝着角落的稻草走去,手脚上的铁链相互碰撞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青川深深凝了女子一阵,才终于转身离开。
声音里有着心疼。
“你保重。”
女子没有再答话,只将脑袋枕在膝盖上,她蜷缩在角落里。再抬起头时,牢房外已没了青川的身影。
深深叹了一口气,白蔲看着从高窗投射进来的光束,缓缓地闭上了眸子。
掩去心间孤苦寥落。
她想起幼时白十七教她念诗,字字句句在耳边萦绕。
不自觉便念了出来。
“身染千层琉璃色……”
“是非恩怨在其中。”
空旷寂静的地牢里突地出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来,那声音轻轻浅浅的,不似珠落玉盘那般温润动听,却是爽朗大方的。
白蔲的眸子蓦地睁开。
“是谁?”
那声音顿了顿,似是带了笑意。
“天涯沦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