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太后竟然会觉得可惜?
清婉试探道:“母后,您不觉得,我们之间,差了一个辈分,他又是我的老师,如果真的私相授受,有辱斯文吗?”
余太后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张首辅,哀家也见过几次,虽说和你比起来,年纪是大了些,可人家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十六岁便成了状元郎,老了也是英俊潇洒,名冠天下,有名气有样貌有地位,要什么有什么。这样的男人,若说没有年轻女子爱慕,那可真是有违常理了。”
清婉心中一喜,不由自主地靠近揽住了太后的手腕,可算有个人懂她了。
余太后侧目瞧见清婉的神情,心中了然,又说道:“不过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若是真有中意的,便趁早拿下,犹犹豫豫的,那好男人都让人抢光了。哀家可是听说,宁国公夫人一直有意让她的女儿和首辅家结亲呢。”
清婉啊了一声,明明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怎么连太后都知道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拉紧了太后的袖子,低声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余太后说:“你真当哀家,是那深宫里不问世事的妇人吗?哀家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喜欢召几个诰命夫人入宫陪哀家聊聊天,解解闷了,聊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喜欢闷在府里自娱自乐。”
清婉低下头,咬了咬唇。
她接着说道:“哀家还听说,那位九姑娘是去年秋闱的解元呢,小小年纪,画得一手绝佳的工笔画,连文阁老看了,都啧啧称赞呢。想来,倒是有几分张首辅当年的风采。”
清婉一听,下意识辩驳道:“胡说!”
余太后一怔,停下来,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清婉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头了,耳根这会有些发热,她低下头喃喃细语:“差的可远了……”
余太后抿嘴笑了笑,见她红了耳朵,就没有打趣她。
两人走到青云殿外,一身官服的韩允正阔步走下汉白玉石阶,他躬身对两人行了礼,说:“今日是中秋节,陛下便特许臣早些归家。”
余太后颌首道:“辛苦韩大人了。”
韩允拱手道:“娘娘客气了。”
清婉对余太后说:“那儿臣便也回府了。”
余太后说:“今日可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不留下来陪哀家和母后用饭吗?”
清婉笑着说:“不了,儿臣早早在鸣翠楼订了一桌酒席呢,改天再来陪母后和陛下吃饭。”
余太后说:“行吧,那哀家就不强留你了。”
余太后缓步向青云殿走去,清婉拍了一下韩允躬着的背,说:“人走了,把头抬起来吧。”
韩允抬起头,向午门的方向走去,“殿下一个人在鸣翠楼设了酒席?”
清婉有几分不悦,“我在你眼里,人缘有那么差吗?”
韩允低低笑道:“倒也不是。”
清婉说:“哎,我突然想起我府里有好多盆绿菊堆在后院,上回我把花圃清出来种了竹子,那些菊花就一直没地种,不如我让人送到韩大人府里吧。”
反正她也不喜欢,放着也是放着。
韩允一怔,随即露出笑颜,“好啊,不过臣可不能白收殿下的东西。”
清婉说:“你又能给我什么?”
韩允笑着说:“臣昨日做了些月饼,不知殿下可否有兴趣尝尝?”
清婉眼睛一亮,绿菊换月饼,这可太值当了。“当然好呀。”
韩允说:“那一会臣便让人送到殿下府上去。”
清婉嗯了一声,说:“你除了会粥,会做月饼,还会做什么呀?”
韩允想了想,说:“家常小炒,各地名菜,蜜饯糕点,基本上都会一些。”
清婉惊讶地哇了一声,难怪太后娘娘对这个男人念念不忘,若是当初能嫁给他,得有口福了。
韩允见她一副很惊讶地样子,眉目浅笑:“臣闲暇无事的时候,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钻研各种菜品,让殿下见笑了。”
清婉说:“这哪是唯一的爱好,你还会种竹子呢,不像我......我院子里的那些竹子,种下没几天就发黄了。”
韩允想了想,说:“殿下是不是没有施肥啊?”
清婉疑惑地啊了一声,背后忽然有人叫道:“清婉。”
清婉闻声转过头,见是张廷,踩着小碎步向他跑去。“老师。”
韩允看着清婉欢快轻盈的步子,愣了愣,拱手行礼:“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张廷看了韩允一眼,对清婉道:“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宫里不要跑,好好走路。”
清婉垂下眸哦了一声,张廷看她这副神情,就知道她又是左耳进右耳出,便说:“你要出宫吗?”
清婉点点头。
张廷说:“今日是中秋,到我府上去吃饭吧,热闹些。”
他主动来找自己,应该是不生那天的气了,清婉笑着说:“不了,我今晚约了朋友去酒楼呢,改天吧。”
张廷的余光瞥见她后头的韩允,表情有些僵硬,说道:“那行吧。”
清婉转身同韩允离去了。张廷站在原地看了那两个背影一会,正要转身去内阁官署,却隐隐听到前头清婉说道:“......你又是步行过来的吗?坐我的马车回去吧......快些......”
张廷顿时面色一沉,周身气息骤冷,转身阔步离去。
张府的中秋夜宴设在千鲤池旁的花厅里,因着先前张三爷被流放的事,宴席间的氛围十分冷淡,除了碗箸之外,没有多余的声音。
张老夫人坐在主位,张廷坐在次座,两人都是一脸阴沉,却各怀心思,这等气氛的压迫之下,连一向爱说爱笑的许映柳都乖乖埋着头吃饭,时不时端起碗接过张承给她夹的菜。
吃过主菜后,王妈妈上了一道桂花糖粥,张岳殷勤地给母亲舀了一碗粥,还低声说道:“......这里头的桂花糖都是金秋新熬制的。”
张廷抬眸望了一眼那锅色泽鲜艳的桂花糖粥,想起自己早前记得那丫头爱吃桂花糖,特意吩咐人摘了后院的桂花熬制的糖粥,以为她会很喜欢的,谁知道......
张廷心里忽堵的慌,食不下咽,拿起汗巾抹了嘴便起身离席了,一桌子的人除了张老夫人都停了筷子要站起身,他淡淡地说道:“你们继续吃吧,不用起来了。”
张廷屏退了身后的护卫,一个人到明宣堂的后院散了会步,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神情迷茫。
“......娘娘,您还在天上看着她吗?我最近......生出了一些不好的想法,如果您知道了,您会责怪我吗?”
张廷神情落寞,过了好一会,低声喃喃道:“我不该对她有其它想法的,娘娘您放心,我一定给她找一个好夫婿......”
只是那丫头不是普通姑娘,又声名在外,从小就娇惯坏了,要找一个真心包容她,疼爱她的男人,谈何容易......
他有时候觉得,干脆,就由他来疼爱她,保护她一辈子好了,反正她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自私,他这个岁数,都可以做她父亲了,不知道她生父知道了,会是什么想法......
肯定会气急了。
长公主府内,清婉带着沈嫣从鸣翠楼吃饱喝足回到府中,拉着她去了内室让她试试新裁制的衣裳。
“怎么样,我让人按照你的尺寸做的,合身吧?”清婉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小美人。
沈嫣低头看着身上这身桃红色素缎褙子,说:“婉姐姐,这料子太贵重了,我每天都待在医馆忙活,哪用得着穿这么好的衣服。”
清婉啊了一声,她原本担心沈嫣不好意思要她的东西,特意让人挑了普通又舒适的料子裁制了褙子,哪贵重了?“你就穿着吧,这料子值不了多少钱。”
沈嫣犹豫了一会,说道:“那好吧,谢谢婉姐姐。”
她确实很喜欢这身衣裳,而且婉姐姐财大气粗,就一件衣裳也没什么。
试过衣裳后,两人便洗漱上了榻,却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头顶的罗帐,各怀心思。
“那个男人,可还有去找你?”清婉忽然问道。
沈嫣有些意外,回道:“没有了。”
话音刚落,清婉便偏头看了沈嫣一眼,一丝落寞从她眸中闪过,被清婉尽收眼底。
“没有就好,他不适合你。”
沈嫣忽然有些好奇,问:“婉姐姐,你为什么忽然不想争夺皇位了?”
清婉淡淡地:“老师觉得,我不适合做皇帝,也做不好这个皇帝。”
沈嫣有一丝惊讶,“所以,你是因为首辅,才决定放弃的吗?”
清婉沉默片刻,说:“起初,算是吧,后来我渐渐发现,老师的想法的确是对的。”
沈嫣想了想,说:“可你付出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外头的人都以为,你是因为诏书被毁才夺嫡失败,还有人说,你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清婉淡淡一笑,“这有什么关系,与我无关的人,怎么诋毁我,我都不会在意......只要,他心里有我就可以了。”
沈嫣偏头看向清婉,说:“婉姐姐,你还是喜欢首辅大人吗?”
沈嫣有些意外,像婉姐姐这样的出身,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却爱慕一个大叔这么多年。
清婉扬起嘴角,淡淡地说:“喜欢。”
沈嫣说:“那他喜欢你吗?”
清婉收敛了笑容,说:“应该也喜欢,只是,他对我的喜欢,是师生间,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沈嫣嗯了一声,“那......他若一直不娶你,你便一直不嫁人吗?”
清婉眉眼间略有一丝愁容,“我不知道。”
起初,清婉喜欢他的时候,他还有妻室,她不可能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觉得,每天这样看着他也挺好。可如今,他独身一人,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他们之间,却好像隔了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有时候清婉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大胆去向他表达心意便是了,有时候她又觉得,他们始终是两个不同辈分的人。
她不想毁了他们从前那些美好的记忆。
更重要的是,如今国朝皇帝年幼无法亲政,张廷身在一个特殊的位置,周围的人虎视眈眈,他一直尽力低调行事,不结党营私,凡事保持中立,甚至大义灭亲,唯恐让人抓到把柄,而清婉身为救驾有功的长公主,背后又有佟佳部的势力支持,若与他联姻,只会引起苏梁皇室的忌惮。
沈嫣说:“那......如果婉姐姐不打算成婚,那我也不要成婚好了,等我以后出师了,就四处行医救人,开一家自己的医馆,就这样过一辈子,好像也挺好。”
清婉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瓜,说:“傻姑娘,只要你足够好,肯定能找到一个,不嫌弃你出身的男人的。”
沈嫣将脸埋进锦被里,没有应答。
今年年末婴州四大部前来帝京朝拜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些,十月中旬,四大部的使节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入了京都。
因着去年那桩教训,新上任的鸿胪寺卿郭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监督招待使节的宴会。
虽说招待使节这种事,用不着清婉上场,但她这几日还是早早入了宫,借着陪小皇帝练字的由头,待在御书房里,以防再生什么事端,她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今日韩允忙于公务,没有过来御书房,苏景桓原以为可以歇息一天,却不曾想姐姐会过来盯着他,只不过,姐姐坐在案几旁,撑着脑袋,好像快睡着了。
“姐姐......姐姐......”
苏景桓凑近了小脑袋,低低唤道。
清婉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唤她,登时吓了一跳,睁开眼,见是苏景桓,才放松下来,摸了摸嘴角的口水,说:“怎么啦?”
苏景桓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姐姐若是困了,朕让人安排值房给姐姐歇息吧。”
清婉直起身子,想到自己要以身作则,说:“不困,谁说我困了。陛下写好几张帖子了?”
苏景桓嘟了嘟小嘴,说:“只写好了三张。姐姐,咱们去吃酿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