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坐在一旁倒了茶来喝，光是看着他吃饭都让她觉得很有趣。
张廷觉着气氛有些怪异，问：“你吃过了？”
清婉笑着点点头。
张廷说：“怎么不在外头和人多聊一会儿？你不是嫌一个人闷吗？”
清婉以为他指的是张子瑜，说：“我不是在和您聊着吗？”
张廷说：“你呀，就是太难与人交心了，不熟的人，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清婉心道，她的心都给他了，他还浑然不觉。
张廷吃完了饭，抽出帕子擦了擦嘴，清婉闷闷不乐地给他倒了杯茶。
“我听子承说，师叔和罗逸明泄露了秋闱考题......您打算怎么处置？”
张廷说：“泄露考题这种事，自科举制度设立以来便屡出不穷，情节严重的，通常都是直接判死罪，这次虽然发现的早，谋取的私利也不多，但该判的还是要判。”
清婉说：“您真的要杀了师叔？老夫人那头......”
张廷说：“我三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徇私舞弊的勾当了，先前便让我发现过他收人钱财泄露朝堂机密，幸好让我及时拦下了，没有酿成大祸。这次的事情，还好他并非主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打算，让他流放到漠北，不抄他家，放他妻儿一条生路，已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清婉心道，就张智那从小燕窝鱼翅里泡大的身板，让他去流放，能撑得了几天？
张廷见她不说话，问：“你也觉得，我太冷血无情了吗？”
清婉摇摇头，说：“不，您做的对，若换成是我，早将他腰斩了，哪还考虑那么多呢......就是，我担心，老夫人和师叔的妻儿，会不会来为难您？”
张廷望着她真诚的目光，忽然想，要是其他人也能像她一样，永远都这般支持和维护他就好了。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三弟从小就被母亲宠坏了，他还未入仕那会，便成天招猫逗狗，无法无天，我爹去的早，我这个做大哥的也管教不住他。他每每在外头惹了事，母亲便开口让两个做哥哥的去解决，我二弟容易心软一些，帮着他低声下气到外头和人赔礼道歉，我却不肯让步......”
清婉说：“所以，他们便说你冷血无情，不顾手足情谊？”
张廷见她语气有些着急，说：“母亲一个内宅妇人，听到儿子要流放，肯定会忍不住说些气话。没什么的。”
清婉瞧他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道若是真没什么，他会在这种日子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见人？老夫人定是说了什么让他难过的话了。
“我能看的出来，您明明就很难过，即使您母亲说的是气话，可她从未考虑过您的处境确是真的。我倒想您干净利落一些，把他家一块抄了，省得今后还有一堆嫂嫂侄子在背后嚼您舌根，坏您在家族的名誉。”
清婉记得，张廷与他母亲和三弟一家的关系并不好，在娶了冯氏后三年便独自搬出去住了。
其实张老夫人待张廷不亲近，清婉也能理解，毕竟大户人家向来都只有嫡长子而无庶长子之说，张廷的生母顾氏在府里的身份连个姨娘都算不上，只是个小妾罢了，这张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手段就厉害，张德胜的几房姨娘生的孩子没一个活过一岁的，不是在肚子里没了，就是刚生下来就没了。
清婉觉得，张廷能顺利长这么大，实属他命大。
张廷笑了笑，说：“倒也没有那个必要，再说了，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他们想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做到这个位置上，平日里要应付的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多了去了。”
清婉说：“您就是人太好了，像老夫人这样的内宅妇人，最会拿捏人的软肋。她往后若再因为师叔的事为难您，您可别太客气了。”
张廷说：“你年纪小小的，操心这些事情，不嫌烦闷吗？”
清婉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想老师受委屈。“不烦。”
平常淡雅冷清的姑娘一笑起来，娇如海棠，见之忘俗，张廷心下有些恍惚，这么细心体贴的丫头，怎么就没人疼惜呢？
清婉让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耳朵发红，“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张廷收回目光，浅笑着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门外的张晋忽然敲了敲槅扇，说：“大人，九姑娘让属下送样东西给您。”
张廷说：“进来吧。”
槅扇推开，光亮照进来，屋子里瞬间亮堂堂的。
张晋呈上一个紫檀木匣子，心虚地看了一眼清婉的脸色，把桌上的碗筷收走，反手合上槅扇。
清婉好奇的看着小匣子，问：“这什么呀？”
张廷摇了摇头，好像并不打算打开它的样子。
清婉却有点按捺不住，九姑娘？哪家的九姑娘？“人家送给您的东西，您不看？”
难不成他猜到里头是什么了？
张廷说：“待会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我让人还回去。”
清婉捧着匣子仔细观察着，上头的蔷薇雕刻的还挺精致的，可惜他不喜欢。“我能偷偷看一眼吗？”
张廷无奈地笑了笑，说：“你怎么什么都好奇？看吧。”
清婉拨开锁扣，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居然是一块翡翠玉佩，下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同心结，一看就是女孩子亲手编制的那种。
俗气。
清婉皱了皱眉，啪地一声合上匣子。
张廷见她脸色不大对，问：“怎么了？里面有妖怪吗？”
清婉说：“没什么。正好我想回府了，我帮您还回去吧。哪家的九小姐啊？”
张廷说：“不大合适吧，我让张晋去还就行了。”说着，伸手要去拿她手里的匣子。
清婉不想让他看到里头的东西，忙拿着匣子起身躲开，“怎么不合适了？您不说，我自己去问了。”
张廷眉头微蹙：“你这孩子，那是宁国公府的九姑娘，你一个女孩子，拿着人家送我的东西去还给人家，让别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想？”
清婉不淡定了：“您怎么能娶了人家的姐姐又惦记上妹妹？”
张廷说：“都是老夫人的主意，我实在无意娶续弦，只是人家今日都过来了，我便去见了一面，谁知道......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吧。”
清婉不信：“您堂堂一个太师，写的一手文章都能流传百世了，对着一个女孩子，会表达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张廷无奈地：“我也有不擅长的事情啊，你看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清婉见他有点生气了，便重新坐回去了，把匣子放到自己腿上，斟酌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说：“老师，您已经有一个姨娘了，如果您想娶续弦，学生看，萧姨娘就挺好的。那个什么九姑娘，好像是宁国公的续弦所出，年纪应该也不大吧，您每日在内阁操劳那么多政务，回家还要面对一个不成熟，不会照顾人的小媳妇，多累啊。您说是不是？”
张廷听罢，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又轻笑起来，“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就懂这么多？与其在这操心我，不如先把你自己的婚事解决了吧。”
清婉想起那个一直偷看她的张子瑜，说：“恕学生直言，您选人的眼光真的差劲。”
张廷敛起了笑容，说：“你与子瑜，交流过了？”
清婉佯装生气：“还没来得及交流呢，就一直在背后盯着人家看，孟浪，这种人就是考上状元......我也不要。”
这倒是令张廷有些意外，“嗯，我回头说说他。不过，年轻的男孩子，血气方刚，大多都这样，这孩子人不坏，你也别往心里去。”
清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张廷见她坐着不动，说：“把东西给我吧，我让张晋还回去。”
清婉抿紧了嘴唇，握着匣子的手心微微出汗。
张廷说：“你放心，我不娶她……给我吧。”
清婉一愣，急急忙忙把匣子塞回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廷不过随口一说，这会看她这反应，心下又生出疑惑来。
清婉站起身打开槅扇，说：“我去帮您叫张护卫进来。”
张廷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思考着，张晋站在门外躬着身子等了好一会，说：“大人？”
张廷回过神：“你把这东西给九姑娘送回去吧，就说……她的心意我领了。”
张晋应诺。
清婉出了明宣堂，憋着一肚子闷气走到了千鲤池，望了一眼那群喂鱼的年轻女眷，又望了一眼池里又大又肥的鲤鱼，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
她找了个没人的花厅，拿了桌上的糕点来吃，一盘糕点下肚，饥饿才有所缓解。
“你刚上哪去了？”张承突然从她身后钻出来，吓了她一大跳，手里的茶水差点撒一裙子。
“干什么呢咋咋呼呼的！”清婉站起身，一脸不悦，多大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
张承有些纳闷，咋就那么容易吓到了。
“我在宴息处等了你老半天了，你咋一个人躲这吃点心呢？”
清婉整理了一下裙摆，坐下给自己倒茶喝。
张承见她沉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找我爹去了？”
清婉抬眸看了他一眼，思虑了片刻，低声说：“我问你件事。”
张承神色一凛，“你说。”
清婉说：“你认识宁国公府的九姑娘吗？”
张承心中顿时明了，“认识啊。刚刚才见过。那姑娘可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一副字画在品幽阁能卖出三百两高价呢，你不认识？”
“那姑娘......叫啥名？”清婉憋了半天，想出了这么委婉的问题。
张承却一口气说道：“九姑娘闺名冯芊素，芳龄二八，没你好看，我爹不喜欢她。”
清婉顿时有些羞愤难当，偏过头去，“我就问个名字，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承无奈地：“你得了吧，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是个人都看出来了......除了我爹。”
清婉平复下心情，道：“有那么明显吗？”
张承说：“还不明显？连刀子都能替他挡，要说不是喜欢，谁信啊。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早点把那心思收起来，别搁我爹身上浪费时间了，他不是一个重视情爱的人。”
清婉焦急地解释道：“我才没想过能嫁给他呢。”
张承说：“那你关心他娶谁干什么？”
清婉说：“我就是......就是怕他娶了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就不会总是对我那么好了......”
毕竟，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都是善妒的，谁愿意自己的夫君与旁的年轻女子来往过密呢。
张承倒是未料到她在情感上会坦然致此，“......以我看来，那位九姑娘确实对我爹有几分意思，祖母也很喜欢她。不过照我对我爹的了解，他是不会随便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回家当摆设的。”
清婉闷闷地哦了一声，想想也是，张廷和霍江那货色可不一样，心里想一个家里还摆一个。
张承也不晓得如何劝她，也真怕她就这么执着下去，蹉跎了大好年华，待送走了清婉，便转身去了明宣堂。
张廷沿着庑廊走出来，正要去前院送宾客，见儿子过来，问：“你怎么不在前院招待客人，跑这来？”
张承说：“我刚把清婉那小祖宗送走，有些事想问您。”
张廷说：“什么事？”
张承斟酌了片刻，说：“宁国公夫人来跟您说的那桩亲事，您是怎么想的？”
张廷有几分疑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了？”
张承说：“没什么，刚才听清婉提了一下，想着若您有那个意思，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好早有准备不是。那位九姑娘，年纪可比清婉还小呢。”
张廷忽然停住了脚步，明明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干嘛非要给扯到一起去说，“清婉和你说冯姑娘的事了？都说什么了？”
张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说：“也没说什么，您知道，她这人一向关心您的事，听说祖母想给您安排亲事，多问两句，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