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贴身丫鬟就守在门外。爹爹平日里总说,张首辅家的公子们是最有教养,知礼数的,怎么她却碰上了个这么不知羞的。
许映柳的脑袋被张承按在怀里,自是看不见张承的脸也红成了猴屁股,只听见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
张承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她喊,便柔声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不然咱俩都回不了自个家了。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我心里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
许映柳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向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许是真的快要成亲了。她想着,心就软了下来。
张承见她埋着头,半响不说话,心想该是消气了,又说:“要不,一会儿我们去旁边那条街的疏影阁,再给你买一个香囊好不好?”
许映柳点了点头,张承一喜,便松开了她。
许映柳一怔,有些迷茫的望着他。张承浅笑着说:“发什么愣,还不快走?”说着,兀自向槅扇走去。
许映柳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她呆滞了半响,才提步跟上。
靖远侯回京这日,京都难得的晴空万里。
端王特在华瑶殿设了一场宴会,为他庆功。原本陛下还在病中,宫里是不宜举办这种宴会的,只是苏淮特地嘱咐端王,靖远侯功德无量,理应慰劳慰劳他与他的部将。
宴会设在晚上,卯正时,华瑶殿已是一片欢闹。推杯换盏间,同僚间溜须拍马的话说了一通又一通,钻入靖远候的耳朵里,双目间含着意味不明的浅笑与得意。
此去溏州不到两月时间,便除去了朝廷一个心腹大患,人人都道侯爷当真是个人中龙凤,不枉田家百世英明。
此刻的青云殿,除了偶有宫人出入的声音外,再无旁的声响。
清婉坐在烛火旁看着书,神色有几分疲惫。床上的人挪动了一下身子,清婉知他醒了,便走过去,低声道:“父皇。”
苏淮一睁开眼,见是清婉,拍了拍床沿让她坐下。“怎么没去庆功宴?”
清婉握着他的手,感觉一阵冰凉,说:“父皇不想儿臣在这陪您吗?”
苏淮说:“当然想了。只是,靖远侯作为此番剿匪的大功臣,你该出面去为他庆贺一番的。”
清婉低下头看着他的手,道:“父皇说的是。只是人家未必欢迎儿臣。”
苏淮面有愠色:“他想不想欢迎,不是他说了算的。你是皇长女,未来的一国之君,他田文道再如何功德无量,都得向你俯首称臣。”
清婉犹豫地摇了摇头,“父皇,儿臣不知道将来是否真的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苏淮缓缓抬手,让她伏在锦被上,低声道:“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们作弄你。”
清婉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又听他说道:“朕早已让人拟好了传位诏书,就藏在青云殿的牌匾下,待朕仙去,你有了这份诏书,便无人能违抗你的命令。”
清婉一怔,一时竟没缓过神来。苏淮又道:“虽然,张首辅曾多次暗示朕你非储君的最好人选,可他的心还是向着你的。还有内阁的文若虚,上官弘,都察院的韩允,刑部的元仲,都是可以拉拢重用的中立派,要防止靖远侯功高震主,将来还是要靠齐国公,只是朕如今也不知,齐国公心里是怎么想的。朕曾同他言明,若他愿发誓永远效忠于你,朕便下旨归还他兵权,可他竟宁愿整日在家游手好闲,也不愿答应朕。”
清婉闭了闭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儿臣何德何能,让父皇如此爱重。”
苏淮说:“朕子嗣本就单薄,不为你谋划,还能为谁。”
清婉心知,苏淮子嗣单薄,是因为十年不曾选秀,后宫嫔妃稀少的缘故。
苏淮沉默了片刻,说:“按照祖宗的规矩,你继位后,宫里的皇子皇女已满十三岁的便要离宫另赐府邸居住。三皇子景棠的身子一直不好,你将来可准许他在宫中多住几年,也好让安贵妃多加照料。”
清婉点点头,无言。
苏淮继续说:“至于二皇子,朕也留下了圣旨,封他为宣王,并为他择了一王妃,婚后就在宣平赐府居住。”
清婉觉得,苏淮其实不必将苏景光赶去那么远的地方,她不觉得这个木头能对她构成什么威胁。不过苏淮既然都决定好了,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朕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成婚,将来,你若想择一皇夫,或是要有三千面首,都要记得,防止外戚干政。尤其是皇夫,不宜任有官位。”
清婉敷衍地点点头,她才不要养什么面首,男人一多,不得搞得后宫乌烟瘴气的。
苏淮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再说话,一抬头竟然是睡过去了。
好家伙,就这么把四皇子给忘了。
清婉便起身放下罗帐,出去了。顾彦正候在殿外。
清婉随口问道:“华瑶殿的庆功宴结束了吗?”
顾彦说:“还没呢。”
清婉鄙夷地:“这都什么时辰了,侯爷可真有兴致。回偏殿吧。”
顾彦欲言又止地看着清婉,清婉停下脚步回身,说:“怎么了?”
顾彦说:“属下方才听闻,张首辅在席间被侯爷拦着灌了很多酒,后来身子有些不适,便先退席回值房休息了,好像还请了太医过去看。”
清婉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渗出水来,“我过去看看。”
守在内阁值房外的张晋瞧见清婉走了过来,吓了一跳,这里可不是后宫或前朝大殿,能由她随意出入,非内阁的皇室宗亲若出现在这,教人看见可是会遭人非议的。
不过,张晋胆子再大,也不敢拦这位女阎王,知道她是听说了宴席上的事情,来探望首辅的,忙打开槅扇请她进去了。
张廷还穿着官服,坐在炕上,与幕僚张漾议论着什么,见到清婉走进来,面露惊讶。“你怎么来了?”
清婉看了一眼炕桌上空了的药碗,皱了皱眉,说:“老师身子不适,怎么不早些休息?有什么政务不能明日再议吗?”
张廷挥手示意张漾退下,说:“也没什么政务要议的,就是交代一些事情而已。这么晚了,你来这里不大合适吧?”
清婉哪是会在意这些规矩的人,心里担心他,便过来了,见他神情间还有些微醉,便说:“老师素日里滴酒不沾,怎么今日却喝了这么多?还传了太医。”
张廷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怎么消息传的这么快。
“靖远侯大破敌军归来,心情甚好,他又一向喜酒,宴席上几位大人都被他拉着劝酒,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清婉心想,侯爷与老师从前关系并不算亲近,就算要劝酒也不该把人喝成这样才是。
张廷见清婉紧绷着身子,就知她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解释,说:“方才不过是有些胃疼,现下已经无妨了。你照顾陛下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清婉皱着眉,他说的倒是轻巧,方才在来的路上,她明明听到几个从宴席出来的侍卫,在议论说靖远侯故意抓着他,为难他喝酒,言语间颇为不敬重。
她心里有好多疑问,可偏偏这人还想赶她走。
“靖远侯居功自傲,做出此等行为实在不妥,老师喝不得酒严词推脱了便是,何必给他脸面?”
张廷自然不会告诉清婉,侯爷是因为见清婉没去赴宴,心生恼怒,直言怀瑾公主对他不敬,借口让他这个做老师的代学生喝。
“有些话,不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的。”
清婉憋着一肚子闷气,说:“我不明白您对他有什么好忍让的?前几个月,您的门生刘含章奉命调查太常寺少卿虐杀歌妓一案,就因为那人是田文道一手提拔上来的,明明证据确凿,却连一张缉捕文书都不敢下。田文道私下卖官谋财,您明明就知道,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
张廷惊怒出口:“胡闹!这些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清婉没想到他竟然凶自己,心中委屈,却强作淡定,说:“我好歹也是皇长女,想知道这些事很难吗?我不该知道自己未来的臣子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吗?”
虽然早有预料,张廷还是震惊不已,直盯着她,问:“陛下已经立下诏书了?”
清婉没有回答,偏头望着他的表情,眸中满是失落,他心里就这么不希望她继承大统吗?
张廷见她没有否认,以手抚额,哀叹一口气。
两人寂静许久,清婉真诚地望着他,轻声说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君主,可只要您愿意辅佐我,教导我,我会尽力做到最好的。”
清婉说完,张廷仍久久没有抬头,她探过头去,想离近些看清楚他的表情,却听他低声说道:“我不愿意辅佐你,也不愿意再做你的老师。”
清婉身子一僵,犹如跌入了万丈寒冰,动弹不得,顷刻间,眼泪便无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