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所有侥幸自浪宁大难之中存活下来的人的噩梦。
一碧如洗的晴空之上出现了一丝黑色厚重的乌云。
遮挡了天上高悬着的烈日。
这让原本如同蒸笼一般的镇上霎时间舒服了许多,不多时,吹进镇子里的海风带上了一股风雨即将到来的湿意。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原本蜂拥在街上、在海边的人们纷纷回了家进了屋,套上长衫,等着这怪异的风暴过去。
温度陡降,天边漂浮的黑色凝聚成块,紫色的电弧在翻滚的黑云之中若隐若现,几乎可以听见它在云中炸响的噼啪声。
几道淡红色的影子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一闪而过,眼力见好的凡人们高呼了一声仙长,对这场瞧起来有些异常的及时雨没了什么怀疑的心思。
修者的事情,他们普通人哪里又能晓得呢?
来赶西潮节的游人们聚集在客栈大厅里,点了油灯听说书人说着关于浪宁与这川弥南6的传说。
外面雷声轰轰作响,雨幕倾盆而下,木挂招牌打在门上啪啪作响,正是适合听那些诡秘传闻的好时候。
浪宁镇郊外,赤霞宗据点。
庄欢再一次被一位姑娘当做了登徒子,险些被甩了巴掌之后,笑嘻嘻的收回手中的家谱,抬头看向写着“赤霞宗”三个大字的木匾。
进入时便见到熙熙攘攘的赤霞宗弟子正议论纷纷,隐隐约约出现的词逃不过两个字:渡劫。
他一愣,暗道莫非他的卦象出了错?
否则赤霞宗的厅堂里不该是如此景象才是。
可那男人该当真是魔尊巫邢。
只是那人与青岩交往甚密,实在是让庄欢心生忧虑。
东方青岩是个好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但为什么巫邢会对青岩态度如此之好,这便有待深究了。就本心而言,庄欢是愿意相信青岩的,巫邢此人心狠手辣,城府颇深,青岩被他欺骗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然而不管事实如何,他都绝不会放过巫邢的行踪。
庄欢的母亲郁郁不欢数十年,就是因为娘家亲人被那巫邢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以至于如今落下心结,修为不得寸进。
他那一向高傲强大的母亲为此可没少脾气。
然而愈暴躁便愈凝滞,心境堪堪跌下几阶,修为亦是隐隐有不稳之势。
庄家从来都不如表面上他人所看到的那般平和,要不是他实力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失去了娘家庇护,修为还停滞不前的庄欢母亲怕是要坐不稳庄家主母的位置了。
他知道青岩对于巫邢很是信任,所以揭破巫邢行迹这面,还是不能他去出。
庄欢不让青岩看到他这灰暗的一面,青岩只需要记得有个总是缠着他、不懂得怎么讨好人的庄欢,始终对他好就足够了。
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巫邢和他之间,青岩毫不犹豫选择相信的人会是谁。
庄欢没有信心,尤其是在见过巫邢与青岩之间自在和谐的相处之后。
他可不想自己亲手将拥有此等大气运的人推向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若是青岩跟他回去庄家,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的母亲日渐衰退的气运就会恢复过来。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青岩对他有恶感。
于是他将巫邢的消息透露给了邹运兴,本想这正直的老人能借着与青岩那层恩情的关系拖上一拖,没想到一拖就出了问题。
庄欢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天劫的模样与威势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
“庄家小子!”一个中年人自人群中挤出来,朗声喊道。
庄欢闻言抬头,一见来人便笑着拱拱手道:“孙伯伯,好久不见!”
那孙姓中年男人面目平凡,修为堪堪到了分神,行为也并不出挑,恰恰合了所谓的中庸之道,这人在赤霞宗中虽地位不高,却心眼少,做事踏实,是可以委派重任的人之一。
庄欢倒是常与这人打交道。
“难得你也赶来凑趣儿!小少爷不能亲自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他已经被送回了宗门。”那男人道,也不管庄欢想要辩解的神色,他面色一变,拍了拍庄欢的肩道:“庄欢啊,你可得帮帮孙伯伯,你瞧这劫,是谁在渡啊?”
庄欢诧异的挑眉,“这一次还出来了几位渡劫期不成?”
“并无……只是宗主在离综之前跟我交代过,邹先生隐隐有突破之相,若是突破了,即刻回宗!”男人眉头一皱,“可这还有个已然进入渡劫期的客卿在,他们都去了西潮那方。”
庄欢心中一惊,赶忙问道:“孙伯伯,莫不是到现在还无一人回来不成?!”
“是啊!这渡劫可不是开玩笑!不论如何要渡劫也不该挑这种时候才是!”
庄欢面色霎时一片惨白,心下明白去的人只怕都早已凶多吉少,他抓住男人的手臂,道:“孙伯伯……邹先生可有告诉你那巫邢魔头来此的事情?”
男人脸色顿时变了。
“我告诉邹先生了……我以为他会告诉你们!”庄欢阖了阖眼,将袖中藏着的龟壳翻出来,手下有些颤抖。
一贯随和的孙姓中年一改温和的模样,厉声将周围的弟子斥开,将庄欢带到房内。
一转头便看到庄欢坐在地上凝神拼起龟壳来。
他手中五个龟壳,各有不同。
拼了一阵,他拿出一块来,摆在地上。
“问劫难。”
那块龟壳在地上震颤两下,龟纹隐隐有些变化,直指向了西方。
见开头成了,庄欢松了口气,放下第二块龟壳。
“问人。”
龟纹闪了两闪,扭曲半晌最终凝成一个人字。
庄欢眉头一拧,摆出第三块。
“问吉凶。”
龟壳瞬间变成一片通红,出尖锐的嗡鸣之后炸成了齑粉。
房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连呼吸都隐隐透露出不安来。
庄欢额头了汗,他有些颤抖,摆出了第四块。
“问……出路。”
龟壳不断的在地面上跃动着,跳上了庄欢的手,安静下来。
庄欢低头,霎时之间一股强烈的血气扑面而来!
龟壳上红色的线凝成一条游动的红色蟒蛇之相,对他张开血盆大口,竟是破了龟壳的束缚,直直的咬在了他的腕子上!
“庄家小子!你……”
“无事!”庄欢摇了摇头,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看着汩汩流血的手腕,并不多么在意,反噬他受得多了,这比起他从前闯过的祸来说算不上什么。
庄欢豁的站起来,推开房间门抬头看向浪宁上空。
被黑色的劫云覆盖的天空之上笼上了一层迷蒙的血红。
“天降异象,大妖现世……”庄欢甩了甩手腕,嘴唇都有些颤抖起来,他回头对孙姓男人道:“恐怕其他外出的弟子凶多吉少,逃吧!”
庄欢话音刚落,就听见镇中传来的喧闹声。
阴沉的海面之上出现了一道血色。
浪涛翻涌着将血色的真面目露出了些许来,那是极为可怖的一头巨蟒,暗红色的鳞片张开,如同凝固的血迹一般。
巨蟒在海中扭动着身躯,转瞬之间便到了岸上。
它竖起身子,亮白色的兽瞳在暗沉沉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可怖。
血红色的巨蟒吞吐着信子,张开嘴长嘶了一声,看着在晦暗的天地中唯一亮着灯的浪宁镇,游了过去。
它张嘴便向着一栋满是人的客栈咬了下去,血色在所有人眼中炸开,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哭号瞬间在整个镇上弥漫开来。
庄欢脸色一变,道:“快走!是血怨!”
孙姓中年男人闻言,也不犹豫,喊上了赤霞宗的弟子们,当下便驾着各自的法宝腾空而去。
“是仙长!!仙长们都走啦!!!”人们绝望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尖锐的咒骂着泄着他们的绝望。
他们纷纷离开房子,拔腿向镇子另一头的出口跑去。
巨蟒尾一甩,圈住了好几条街道,人们被困住,就如同蚁穴之中被圈起来的蝼蚁一般,面临着危机只能乱转,毫无解决的办法。
巨蟒吐了吐信子,柔软的蛇信却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穿过了数人的身体,将他们卷入了血盆大口之中,整条街道霎时鲜血淋漓。
巨蟒在这座繁荣的小镇中放肆的泄着自己的怨气,它并不在意那些逃离的修者,他所想要的只有这浓厚的鲜血和死去之人魂魄的力量。
以及……巨蟒的眼中闪过一抹清明,它竖起身子,森冷的蛇瞳看着它来时的方向,吐了吐信子。
那个抢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人的家伙。
正在离开路上的青岩背后突然窜上一股凉意,他猛地回头看向隐隐弥漫着血色的浪宁镇,恍惚中竟是看到了一对带着浓浓怨愤与森寒杀意的蛇瞳。
……是那个血怨。
巫邢同样回头看了看,除却浪宁冲天的怨气与血光之外一无所获。
“怎么了?”他问道。
青岩再凝神看去,却同样已经找不到之前那对蛇瞳的影子,便摇头道:“无碍,大约是心中不安。”
巫邢看着拧着眉沉默的青岩,随意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被杀戮和血腥满足的血怨趴在地上,血色光滑一闪,化作一个穿着鲜红衣裳的男人。
他站在一片残垣之上,低下头看着自己饱满的拥有血肉的手掌,低低的笑了出来。
我现在跟你是一样的了,我所爱着的……玉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