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久远以前,男人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他一个人安逸的生活在这片宁静的湖泊边上。
那时候这片湖泊周围还不是沙漠,这里也不是黄色沙海中的生命之舟。
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每天跟森林里前来觅食喝水的温驯动物们一起相处。
少年发现自己跟他所见过的所有的生灵都不一样,他比那些野兽和灵物思维要复杂不少,构造也截然不同。
少年感觉很迷惘。
他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看着依水而居的灵兽产下后代,然后老去,死亡。
他们的后代又生下了后代,如此往复。
渐渐的熟悉的灵兽们向少年道别,离开了这里。
最终停留在这片湖泊边上的只剩下了这个对自己的存在都始终懵懂的少年。
后来少年会去寻找森林中被粗心的父母丢下的小兽,带回湖泊边上养着,看着这些美丽的生灵从稚嫩变得成熟,接着离开这片湖泊再也不回来。
少年依旧不停的捡着幼崽,养着,乐此不疲。
然后他见到了一团幼小脆弱的白色绒毛团子,它在一片枯枝败叶中细弱的鸣叫了一声,尚且无法支撑它飞翔的小翅膀扑腾了两下,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少年,像极了森林里酸甜可口的黑葡萄的颜色。
少年又将这个小团子带回去养了,他看着它一点点长大,花费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白色的团子才褪掉了身上的绒毛,长出了一身洁白油滑的羽毛来。
少年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为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不会率先扔下他离开的小家伙。
可是小家伙跟他还是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湖泊边上新来了一个少年从未见过的生灵。
那是个气质随性懒散的男人,他教会了少年识别周围的一切,教会了少年使用语言,教会了少年作为一个“人”应该会的一切。
男人花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教导他,直到少年变为了他所满意的样子。
少年懂得了喜怒哀乐,懂得了之前的心情叫做寂寞。
然后那个男人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说,会有人来的,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会有人来的。
少年这么坚定的相信着,他等啊等啊,等到自己已经忘掉了那个男人的模样,等到周围的森林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他也一直坚定的相信着那个男人的话。
会有人来的。
因为这里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桃源。
少年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他并不寂寞。少年想,他身边还有逐渐长大的那一团白色的陪伴,所以他不寂寞,他还能等。
在一片黄沙的围绕下,湖泊的面积也一点儿也没有减少。
这里是沙漠中央的明珠,是生命的源泉,是一片牧草繁茂的生命的绿洲。
可是这片绿洲之中却没有人迹。
驼铃声在安静得只剩下风的沙漠中显得悠远而空灵。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一队由远及近的驼队,看着上面端坐着的人,眼中的光芒猛地绽放出来。
他看着那一行驼队,就像看到了存活下去希望。
商队远远的看着这片绿洲,却像是顾忌着什么迟迟的不敢靠近。
半晌,驼队首领挥了挥手,拉着他的骆驼转了向,竟是想要绕开这里往前走。
少年惊诧的睁大眼,他看到了那行队伍弥漫的死气,眨了眨眼。
他想救他们,就像当初那个男人教导他的那样。
对人仁慈,对己仁慈。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
湖水轻轻波动起了涟漪,少年回头看着这自他有记忆起就存在的湖泊,眼神迷茫。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救他们。
你可以救他们,但是要付出代价。
以你的无尽的寿命为本,辅之以万物之灵长的血肉。
将它们给我,我来赐予你拯救他们的手段。
湖水有灵。
少年呆愣的看着湖泊,平静的湖面极少泛起涟漪,哪怕是从前有野兽落进了水里,涟漪也只是极为轻微的几圈。
风没有办法在这里撩起波涛,湖水中一片死寂,却始终清澈无尘。
少年想了想,点了点头。
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少年走到湖水边上,发了会儿呆,抬起手臂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他咬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喷涌而出的血液溅上了他的脸,染红了他的眼。
他将嘴里的肉吐出来,蹲下放进了水里。
肉块遇水的瞬间化作一尾游鱼,长相十分怪异,却温驯的被少年捞起来。
他将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手臂上的血迹洗干净,带着鱼离开了湖泊边上,追上了正沿着沙丘顶而行的驼队。
鱼汤治好了一个即将病死的人。
这片沙漠明珠周围,终于是有了人迹。
渐渐地,知道这里的人多了起来,即便是干旱无垠的沙漠,也没能阻止络绎不绝的商人往来。
他们带走了鱼,留下了巨大的财富。
人们为少年建造了宫殿,将他视作王者。
人们供奉起少年,将他视作神明。
人们憧憬着少年,留在了他的身边。
少年脸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每天坐在湖泊边上,跟他白色的小绒毛团子一起。
少年渐渐成长为了男人。
外来的商队有个老者在绿洲之中仙去了。
他们请求这里的主人允许他们按照习俗将老人水葬。
仁慈善良的男人答应了。
作为沙漠明珠的主人,他主持了这场葬礼。
老人的尸身被包裹着白色的布条投入了水里。
令人窒息的事情发生了,尸身刚一入水,十数条长相怪异的鱼甩着尾巴从布条底下挣脱出来,转瞬消失踪迹。
世界都安静了。
人们明白了真相。
他们惊恐的尖叫着,他们扣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之前吃下的鱼吐出来。
那也许是他们亲人的尸体化成的,也许是他们的爱人,也许以后还会是他们自己!
男人无措的看着恐慌的人群,他从来没有动过其他人的身体,所以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湖水又一次泛起了涟漪。
湖水的灵说:万物之灵长的血肉,我还要更多。
人们为男人建造了宫殿,将他囚禁于此。
人们恐惧着男人,将他视作恶鬼。
人们唾弃着男人,将他胸膛剖开,挖出了他的心脏。
扔进了湖里。
这一次没有鱼了。
一直跟在男人身边的白色绒毛团子张开翅膀,身体迎风而长,它从毫不起眼的一小团变成了高贵的圣灵。
男人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鸟。
他看着陪伴他度过了悠久岁月的小团子,在一片模糊却分外耀眼的白色中闭上了眼睛。
青岩伸手轻轻触碰着飘起来的白色光粒,抬头看着男人死去之后便冲天而起的雪凤。
“你看到了吗?”青岩偏头问廖晓啸。
“什么?”
“这个男人的过去……”
廖晓啸摇了摇头。
青岩又抬头看着哀鸣的凤鸟,它盘旋在他们头顶,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嘶嚎着,双翼上腾起了两朵白色的火焰,将它一点点吞噬殆尽。
青岩看着雪凤将自己的身躯摧毁,最后凝结了三朵小小的火花落下来,跟男人唯一留下的白玉色的骨骼融合。
冰凉的气息逸散开来,将廖晓啸冻了个哆嗦,却温和的没有伤害毫无防备的青岩。
青岩伸手将之拿过来,入手冰凉。
他摩挲了一阵手里的笛子,这是男人和雪凤最后留下的东西。
青岩不止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过去,他还看到了谷主。
这笛子的样式,是谷主一直贴身带着的,男人少年时遇到的那个教导他的人,就是他家失踪了不知道多久的谷主。
这截玉骨修炼万年,却没能证得道果,生生为了凡人毁掉了自己一生的修为。
他把他当成了当年教导他的人,玉骨小心的讨好他,甚至还带着对那群将他杀了的人类的歉意。
玉骨甘愿作这骨笛的器灵。
青岩面无表情,将怀里之前得到的玉佩系在了当头的孔洞里。
“走吧。”
廖晓啸看了看青岩手里的笛子,点点头,却是补充道:“滴血认主,收起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青岩还是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了,红色抹到笛身上。
连炼化都不需要,玉骨温驯的接受了。
白玉色的骨笛回到了他的丹田,在他的金丹边上安静的躺着。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声音是脆生生的少年音调,不似之前一般沙哑。
东方青岩。
温和的声音这么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