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了丈夫,你失了孩子,谈何输赢?”徐云华冷笑几声,终于伏地痛哭起来。
朱棣面色如霜,“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这是战争吗?这里是战场吗?这里依旧是你的家,不过是从北平的燕王府大院搬到了皇宫而已,难道只因地方变了,连你的初心都变了吗?”
徐云华好似受到什么触动,没有了声息,近乎绝望的看着朱棣,“家……家?这还是我的家吗?”
朱棣甩开袍角,往外走去,“你简直不可理喻。从今日起,你就在这坤宁宫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一步!”
直到朱棣也离开了,只剩我和徐云华在内,她不愿低我一等,便挣扎着起身,我走到她身边,一踩住她的裙角,她踉跄了一下,又摔倒在地,见我为难她,立刻便像一只发怒的困兽,面目狰狞的向我扑了过来,我侧开身子,让她扑了个空,良久,她才停了下来,对着我恶狠狠地说道,“悔改?我当然悔恨,悔的是没有在皇上回来之前,将你碎尸万段!恨的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一心只偏向你这个贱人!”
我低下身子,凑到她面前,冷冷的说道,“我从没有想过去跟你争什么,从来没有。你夺走了我最心爱、最在乎的人,接下来,碎尸万段的人,是你。”
徐云华颤抖几下,喉头发出几声沙哑的怪声,“滚!滚!你滚出我的坤宁宫!”
我转过身,端起桌上的一个茶盘,举到高处,再松手,任由那个茶盘连着里面的茶具在地上四分五裂,看着徐云华惊慌的眼神,我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从今往后,你我你为肉我为刀,你给我的那些伤痛,我全部都要加倍还给你。”
朱棣因静安公主早夭提前回朝的消息渐渐传开了,朱棣歇了三日没有上早朝,也没有和后宫任何妃嫔见面,只在养心殿内悼念幺女,连我都没有再见。
我知道他现在心内比我更要多一分难过----他既失了女儿,又失了多年信重的妻子。若是真的要惩治,那么这个国家,还将会失去皇后。
虽说很多人并不知道后宫这一出纷乱的悲剧,但是还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得知了皇后被幽静在坤宁宫的消息,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公主朱玉英的耳朵里,她很快便邀了永平公主朱玉贤一同进宫探视。
我不知道徐云华与她们说了什么,但是这对姐妹,多年前与我相交甚笃,我也欣赏她们姐妹,一个活泼大方,一个温柔娴静,因此并不想把她们母亲的恶行告诉她们,让她们于母后失宠的忧虑之上再添一层痛苦,便早早的下了命令,所有来客,一律不见。
果不其然,这对姐妹在坤宁宫呆了半天之后,便一齐到了莲漪宫外求见。等了半个多时辰,见我依旧没有要见她们的意思,只好无奈离开。
三日过后,朱棣开始上朝,只是只字未提皇后被幽禁之事,下朝后,却留下几个心腹大臣,一齐唤到后殿,这几个心腹大臣之中,还包括了专门从山上请下来的姚广孝。而今日一早,朱棣便派了李兴请我到了养心殿内室之中。我知道,朱棣是想当着我的面,给我一个答复。
此时,我便站在帘后,静静的看着已经三日不见的朱棣,和几个中流砥柱朝臣。
朱棣沉了沉声,问道,“几位爱卿,可知今日朕为何单独唤你们前来?”
众人沉默,无人敢答。
朱棣见此,便只好说道,“也许你们的耳报神已经通风报信,我想你们一定都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朕不在这段时间,前朝托赖你们,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可是后宫,却风波不断。”
众人依旧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只有姚广孝站了出来,拱手道,“微臣幽居山上,对整个朝堂几乎不闻不问,可是皇上回宫后的这几天,却果然如皇上所说,听到一些风声。”
“你说说,你听到了什么。”
“皇上不在宫中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不止掌管后宫,还不辞辛苦,组织京中贵富人家的妇人筹集银两,积聚粮食,源源不断的往灾区送去,更集结上百位大夫,遣往灾区,治疗鼠疫,德行已经传遍京城。众人皆议,此乃真国母也。”姚广孝狡黠的看了朱棣一眼,又若有似无的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以他的聪明绝顶,他也猜测到此时我就站在帘后。
他虽不在朝野,可是朝野之中有他无数耳目,他若腻了凡尘俗世,便可退居山林,他若想要搅弄朝政,朝中有大把的线报给他。就像此时,也许他对徐云华和我之间的爱恨情仇,比朱棣还要了解,可是他却选择了维护,维护那个跟他并没有太多交集的皇后。我知道,他是在替朱棣抉择。从朱棣的立场来讲,营造出一个仁慈爱民的皇后泥尊出来,要比揭穿徐云华的嘴脸,将她打入冷宫来得实惠得多。
朱棣也一眼便看穿了姚广孝的用意,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挑了挑眉,对另外几个人看着。其中一位言官走上前来,有些唯唯诺诺的说道,“微臣听闻,这个……皇后娘娘这几天似乎被皇上禁闭在坤宁宫之内,不知……”
姚广孝咳了两声,那言官便不敢再说话,姚广孝见他不说话了,又笑道,“你说,你说,老身不过是年纪大了,时不时的就是三灾两病,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
“国师过奖了,过奖了。”那言官连连对姚广孝作揖。
朱棣冷眼看着他们,并没有说话,倒是姚广孝伸出一只手,对着言官笑道,“你别跟我这老货客套了,皇上还等着你说话呢。”
那言官被姚广孝几声咳嗽一暗示,本来想借此机会糊弄过去不再多言了,没想到姚广孝现在又逼着他发表意见,他也有些愣住了,呆立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是好。
朱棣并没有计较他们这些小动作,微微眯了眼睛,对那言官问道,“你听谁说的,皇后被禁足了?”
言官眼睛转了一圈,又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达到,“恍惚是公主府传出来的。”
朱棣扬了扬头,“哦~”
言官见朱棣没有再问他,连忙退了回去,姚广孝哼了一声,“呀,皇后娘娘怎么了?”
朱棣微微笑了笑,“看来国师是真的避世了,皇后在朕出宫这段时间,掌管后宫,有失德行,致使静安公主早夭,并无悔改之心,故而……朕思虑再三,决定废后,不知诸位爱卿怎么看?”
众人皆惊,脸色大变,其中一个老臣直接跪倒在地,“皇上三思啊!朝政方才稳定,太子地位已然稳固,几位皇子皆出于皇后娘娘,不管皇后娘娘犯了天大的错误,废后,也是万万不可行的啊!”
众人叽叽喳喳,各发己见,不过所有人的意见倒是统一,那就废后绝不可行。朱棣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话,最后,姚广孝说道,“皇上说皇后娘娘失德导致静安公主早夭,不知是如何失德的?静安公主乃是病亡,若是把这茬算到皇后娘娘头上,实在不足以服众,还有,若是真的废后,那新后立谁?”
众人见姚广孝如此发问,也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朱棣。
朱棣踟蹰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都散了吧,今日所谈,不可透露出半字。”
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跪下行礼退出,只有姚广孝依旧跪在地上并未离开。朱棣看了他一眼,问道,“国师,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姚广孝抬起头,神色郑重说道,“皇上,后宫女人的纷争,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若是两个妃嫔之间小打小闹,别说废了,就是杀了也没什么,可是皇后乃是一宫之主,一国之母,不是说废就能废的。咱们的皇后,比前朝各代皇后更有不同,我朝皇子,皆出于皇后,别的妃嫔,一个都无所出,可以说,皇后乃是一国根本,动摇不得啊!”
朱棣顿了顿,“看来国师,都已经打听过了。”
姚广孝脸上有些悲戚之色,“老臣并非偏袒皇后,若说私交,老臣与权贵妃接触更多,老臣也觉得她英气勃勃,忠诚大方,可是这件事,皇上恐怕只能委屈她了。废后不可,废后之后,想立她为后,那是万万不可。”姚广孝说完,伏倒在地,将脸微微侧向我所站方向“老臣心知皇上心中为难,可是情势摆在这里,皇上只得如此,权贵妃若是不能理解,不愿善罢甘休,那便,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了。”
朱棣声音略有些疲倦,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那你说,静安公主,竟就这么……权贵妃并不是争强好胜之人,这件事,确实是皇后太过咄咄逼人啊。若不拿出个说法,别说是权贵妃,后宫别的妃子也不服气,若是再有人效仿她歹毒,朕岂不是日日在蛇蝎窝中行走?”
姚广孝脸上也有难色,“哎,这女人的战场,不见硝烟,却比男人的沙场更险恶十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皇上若是真觉得有愧于权贵妃,不妨多多宠爱些,再生个皇子,也便罢了。”
朱棣没有再说话,静静的坐了一会,挥手道,“国师今日不要上山了吧,留在宫中,晚上朕找你去下棋。”
姚广孝明白朱棣下了逐客令,笑了笑,便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我站在帘后,浑身冰冷,虽然这个结果我早便预测到,但是此刻面对,依旧觉得心灰意冷。朱棣掀起帘子,走到我身边,牵起我一只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挣开他的手掌,往里走去,朱棣跟了上来,良久才低声道,“方才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我低下头,“对,都听到了。”
朱棣抓住我的双肩,“我真的太为难了,一边是你,一边是整个朝野。”
“国师说的很对,皇后不能惩治。但是他说的让你多多宠爱我,再生一个皇子的说法,我实在不能苟同,再生一个,再让一个生命,在万般诅咒和陷害之下,无辜的死掉吗?!”我咬着牙,满心都是恨意,狠狠的盯着朱棣。
朱棣有些躲闪,伸手想要搂住我,“阿漪,不要这样……”
我一把推开他,他没有料到我会突然用这么大的力气推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撞在一排书架之上,震下来满地的狼藉。他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而我,已经泪流满面。
“月牙儿死了,宝儿的腿断了,最后她是皇子们的母亲,她还能继续高高在上的坐在皇后的宝座之上,继续去害每一个她看不上眼的妃嫔,每一个阻碍了她宠爱的孩子。皇上,你跟这样的皇后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朱棣的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我捂着脸跑开,回到莲漪宫之中。
看到我在床上惨白无辜的宝儿,心中更加难过。满心的愧疚,却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表达。
自这一天起,我再也没有往外出过,朱棣刚开始还会过来,但我每次都是推病,避而不见,久而久之,他也知道我是躲他,也不再过来碰钉子了。
徐云华的后位,自然是没有废除,不过听闻她也再没有踏出过坤宁宫,至于她是自愧而不出,还是朱棣暗暗下了密令不得出,我并不知道,也懒得去追究。
因为不管怎么做,这屋内都不会再有月牙儿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