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打,不要打脸,往背上腿上打,需得用细藤条抽,免得留下疤痕将来不好接客。”那老鸨双手往腰上一掐,身子斜靠到青楼门框上,指使着龟奴怒打里面的女子,一面还嘀嘀咕咕对着旁边的其他几个妓女说道,“看见没,好生的长点教训,只要踏进老娘的门,就得给我接客!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挨打!我这儿可是官教坊,在这里好好熬着,指不定哪天还能给哪个官爷看上,讨回去做个侍妾,从此一雪前耻,离了这教坊司。要是真的惹毛了老娘,把你们卖到那私营的小胡同里,任凭什么老的脏的臭的都能去蹂躏,一辈子没有出头的日子!”
那老鸨一个劲儿的骂着,旁边几个姑娘打着哈欠满不在乎的听着,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舔着脸上来劝道,“妈妈呀,您这番话还用得着跟我们姐妹几个说吗?咱们可都在您手上这么些年呢,跟您穿着一条裤子呢。这俩丫头不是才来没多久嘛,摸不清妈妈的性子才惹妈妈生气。”
老鸨笑道,“这话说的是,管保她们再过两个月就要从了,在我手上就没有调教不出来的姑娘,不要以为自己从前是官家女子,现在还跟我捏着劲儿!你那当官的哥哥已经被皇上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若不是皇上对女眷们开恩,你们现在早就不知道到哪里投胎了,还能跟我呛劲儿吗?”
听到这里,朱棣脸色一沉,我拉住他的手,他才定了下来,沉声道,“李兴,你去问问挨打的女子是什么人。”
李兴连忙答应了往青楼里走去,不一会儿,低声回道,“皇上,那是铁弦的两个女儿。前番铁弦赐死之后便充入官教坊的,那老鸨说是两位女子宁死不从,不愿接客,才刚又得罪了几个恩客,才拉出来痛打的。”
朱棣鼻头哼了一声,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说道,“回吧。”
我知道他已经没有了兴致,便点头应允。回到宫中,朱棣对我说还有事务没有处理,径自往养心殿去了,待他离开,我才对着李兴问道,“那老鸨说铁弦被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头是怎么回事?”
李兴脸色微变,连忙弯下腰道,“可不敢说啊,皇上吩咐了不许告诉娘娘,娘娘不要为难奴才。”
我微微笑道,“你去伺候皇上吧。”
李兴如同松了紧箍咒一般,这才赶紧离开。我缓缓走回自己的宫中,宝儿出嫁,她却立誓还要回来伺候我,是以我便没有让朱棣再添新婢女,此时珠儿也在三保府中喝喜酒没回来,是以宫内只有两个外面粗使上夜的老嬷嬷,见我回来,连忙行礼谄笑道,“哎哟哟,娘娘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宝姑娘出嫁,珠姑娘也没有回来,竟没有人伺候了,娘娘要是不嫌老身粗笨,我就到里头暂且服侍娘娘一会,免得娘娘连伸手要杯茶水都没有人。”
我对着她笑道,“你是李嬷嬷吧,伺候倒不用,只是里头这会子冷清得很,我倒想找两个通古的老人儿闲聊一会解解乏。你就陪我一会吧。”
李嬷嬷受宠若惊,连忙到一边洗手答应道,“哎哎,老身把手洗洗再进去伺候,年纪大了不比小姑娘们干净,娘娘不嫌弃就是老身福分了。”
我笑道,“嬷嬷这样见外,快不必了。”
按说李嬷嬷这样年纪的老嬷嬷一般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只是她乃是建文旧婢,如今在宫中,执事女官不敢提携,是以她只能在我这里做个上夜的老婢,如此已然很是满足,生怕朱棣会问她们的罪,事事都小心谨慎,年老了反而混的还不如年轻的小丫头们。但是她们的见识和眼力,却是新来的小丫头们怎么也追不上的。
我到梳妆台上随手拿了一根绞金丝的白玉钗,袖在袖中,坐到一张椅子上,笑道,“嬷嬷,你替我倒一杯茶来,今儿在郑府里因为高兴,喝了两杯,竟有些口渴呢。”
李嬷嬷连忙将茶水倒好,递到我手上,我抿了一口,笑道,“嬷嬷,你也坐,这会子又没什么事,咱们唠嗑。”
李嬷嬷面上有些惶恐,摆手道,“哪里敢哪里敢,我站着就可以了。”
我笑道,“现在又没有什么人,何必拘礼?实话告诉你,我也是毫无出身的人,只因衷心护主,才得皇上器重。所以我不是那讲虚礼的人,嬷嬷不必跟我见外。”
李嬷嬷面色一转,笑道,“主子赐座,老沈不敢推辞,这就僭越了。”说着,才拉了一把矮些的杌子坐下了。我问了她一些朱元璋在时宫里的规矩和轶事,刻意避开了建文时期的事情,看得出她很是感激我没有为难她。
聊了半天,我掏出白玉钗,笑道,“内务府真是欺负人,嬷嬷这样大年纪,服侍了几代主子,竟然穿得这样朴素,回头我亲自去找他们。来,这根玉钗还算素淡,嬷嬷簪戴正是合适。”
李嬷嬷赶紧推辞,“今儿老身行了大运,承蒙娘娘错爱如此厚待,哪里还敢要娘娘的赏赐呢。”
“嬷嬷不必诓我了,您在宫中这么多年,赏赐还能少得了吗?每个主子赏你的时候你都推辞吗?快些收下吧,要不就是嫌我的东西不好。”
李嬷嬷只得将玉钗收了,站在一边讪笑着,也不知该怎么谢我了。我笑道,“嬷嬷不必惊慌,我是天下第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只要对我这一宫忠诚,赏赐是一定少不了的。”
李嬷嬷连忙说道,“这个道理老身深明的。既然被分到了娘娘手下,是老身有福气,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着娘娘的。”
我温和的对她笑了笑,“嬷嬷这是说笑了,皇上待我还算不薄,大概不至于要你老人家舍命相护的。”
李嬷嬷自悔失言,虚打着自己的脸,笑道,“这是老身小家子气了。”
“嬷嬷在宫中这么许久,应该对前朝的大臣们也能如数家珍吧?”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嬷嬷笑道,“如数家珍倒谈不上,不过稍有些建树的大臣老身还是知道些的。”
“咱们皇上身边倒是有很多忠臣呢。”
“那是,要不怎么能够靖难成功,位极仁君呢?”李嬷嬷笑道。
我敛起笑容,对她觑了一眼,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了,脸上一阵惊慌,又站起身来,“老身说错话了。”
我复又笑道,“闲聊罢了,什么说错话了。不止咱们皇上身边有忠臣,就是建文帝,身边也有些忠臣啊,譬如齐泰黄子澄等,还有一个铁弦,都是铮铮铁骨一般的人物,不过我想他们真正服的人并不是建文帝,而是太祖。”
李嬷嬷连连点头,“娘娘才是明白人呢。这些人妄为男子,竟一点也不明白,太祖已经驾崩那么些年了,该辅佐正确的皇帝,建文帝虽然仁厚,终究不是一块做皇帝的好料,一个劲儿的忠诚于他,又有何用呢?”
我伸手拉住李嬷嬷的手笑道,“嬷嬷说得出这样的话,可知便与这宫中的许多人不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瞧那方孝孺,多么有学问的一代名儒,就因为读死书认死理,不断地惹怒皇上,最后落得一个株连十族的下场,真真可惜可叹啊!还有那个铁弦,割了鼻子……”
说到这里,我忽然顿住,朝李嬷嬷看去,李嬷嬷接话低声道,“哎哟,我的娘娘,这些事您都知道!”
“皇上有什么事瞒我呢?”我故作得意的笑道。
李嬷嬷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往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您可别说出去呢,我听执事太监说,皇上不愿人谈起这些呢,尤其是铁大人……不不,尤其是铁弦那反贼的事呢。”
“怎么,你也亲眼见了铁弦的事?”
“我哪里有那个胆量去看那血腥画面?我也是在上夜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皇上那边执事太监说的,说是铁弦觐见皇上之时皇上对他礼待有加,他却出言不逊,每每挑战皇上的忍耐,最终把皇上惹怒了,皇上命人割了他的鼻子煮熟了喂到他嘴里,让他吃掉,他把自己的鼻子吃了,还道,忠臣义士的鼻子有什么不好吃的?皇上问他既是忠臣,为何不臣服于自己,他说你不是皇帝,建文帝才是,我是他的臣子,只忠于他。皇上怒不可遏,下令将他处死,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怒骂皇上不是真命天子,最终皇上下令在大殿外支起油锅将他活生生炸死,并且说,活着你不肯跪拜与朕,那你就死着跪吧。当时殿外的公公便赶紧用铁钩子勾住他的骨头让他转身朝拜于皇上,没想到那油锅忽然炸裂,滚油四溅,把几个公公都烫伤了,大家嘴上不敢说,心里都呼邪乎,没有人再敢去弄他的尸首。是以皇上更是生气,让人把他的尸首挂在午门十日不许取下来。”
李嬷嬷说得越多,我的身子就越冷,渐渐地连手上也没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