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走,离开王府,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可是我想留下来看看朱棣到底是想做什么。对我这样百般羞辱之意在何处?难道是夫妻协力,给我一个难堪?
宝儿让我推病,再也别去上房了。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声,徐云华绝不会再让我去,反而会好生派人来服侍我,但我却没有这样做。有时候一块疤痛起来,你反而会想去把那疤全揭开,看看到底能有多痛。我现在就是这样。
新居落成,徐云华与朱棣邀功。彼时徐云华已经养将好身子,正坐在玉簟上,一个丫头在边上打着蒲扇。朱棣毫不在意似的,“一件小事,拖着便拖着,你非要不顾身子去办,你倒说说,难道你的身子还不如那房子重要吗?”
徐云华抿嘴而笑,“王爷新得美人,现在府中住着,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还是早些娶进门比较好。这乃是纲常大事,云华有时候虽任性,也不敢拿这件大事开玩笑,王爷莫要说了,这都是云华分内之事。”
“怪就怪赫连太过小家子气,这些自己的事却一件也做不好,还要劳烦你,将来让她好好地给你敬一杯茶。”朱棣笑道。
我站在一边,伸手捏住屏风的栏杆,只觉得那栏杆也变得软绵绵的,怎么也抓不住似的。还没缓过来,朱棣的声音已经传出来,“赫连,你进来。”
我一步步走近里间,只见朱棣与徐云华一左一右坐在软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差距,似乎相谈甚欢。
“你的新屋子烦劳着云华帮你弄好了,你不谢谢王妃吗?”朱棣不经意的笑道。
我麻木的福了福身,“多谢王妃操劳。”
“云华,你的茶水没了。”朱棣轻声道,正准备亲自替她满上,徐云华却抢过茶壶,嗔道,“这事儿都是我们娘儿们家家做的,王爷一个大男人,倒伺候起我来了。”
朱棣笑了笑,“你说的也是。”他忽的转过头对我道,“怎么一点眼力劲没有,还要王妃亲自动手不成?”我喏喏的走上前去,接过茶壶,还没开始到水,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往后一倒,那茶水全部泼到了徐云华身上。我自己也仰躺着后脑勺着地吗,狠狠摔了一跤。
朱棣不但对我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大怒,对我吼道,“从前是见你性格活泼,觉得你能逗笑王妃,才特特把你关照过来,如今怎么变得又笨又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要你做什么?出去!”
我目瞪口呆,只听得徐云华在劝慰朱棣莫要生气,朱棣却担心她有没有被我烫到,又有丫头们听见茶壶碎裂的声音赶进来,一片乱糟糟起来。朱棣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道,“还躺在那里挡着人做什么,还不快滚!”
我震惊之余,终究还是有一丝自尊心作祟,爬起身子便往外走去,眼眶又热又酸,但是还是忍到了出门才让眼泪夺眶而出,起先我还缓缓走着,越想越觉得屈辱,干脆奔跑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坐下,我才发现,就连我这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窝都是朱棣给予的。我一无所有。
碧落正从外拿着一盏花灯进来,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看李公子从哪儿弄来的琉璃花灯,好漂亮的!快来瞅瞅!呀!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哪有,眼睛进了沙子。”
碧落站在我面前,忽的将那琉璃灯一把砸到地上,“我找王爷去!他这是弄什么玩意儿?自己要死要活的要把你娶进门,咱们都不嫌弃做个偏房每日看大房脸色了,他倒好,把你拉到大房去日日受气!怎么,咱们没有王侯富贵的老子爹就没了身份,活该受委屈?”
碧落说到做到,哪怕是朱元璋,我相信她都敢去与他理论一番,我生怕她去惹是生非,将她拉住,“好妹妹,求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
“你不找麻烦,麻烦请自找上你又怎么算?”碧落气得一跳一跳,看样子钥匙朱棣在她面前,她能一把将他撕了。
“什么麻烦?”碧落的话还没说完,朱棣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只见他面色清冷,背着手走进来,还是方才在徐云华屋子里的穿着打扮。可见他是从那边安慰好徐云华才赶过来的。
碧落一见朱棣进来,满腔怒火正要发作,我连忙拉住她在她肩上使力,让她不得已和我一起屈下了身子,“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王妃、王妃没事吧?”
朱棣有些赞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她没事。你以后不必再去她那里了。”
我一个不留神,碧落已经站起了身子,气冲冲的说道,“王爷!您可来了!我找你有话说呢!”
我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阻止她,朱棣却笑了笑,“哦?你有什么事要找本王说道?”
碧落指着我,又瞪了朱棣一眼,气呼呼道,“王爷,赫连姐姐本是你家的琴师,是不是您老人家看上了人家,想要将人家娶进府里,做个正正经经的姨太太?”
朱棣笑着不答话。碧落又抢道,“王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碧落就是想问问,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绝情负心,上赶着人家的时候蜜里调油,恨不得变成一个人才好,现在想着要到手了,就任意践踏吗?”
朱棣面无表情,只看着碧落,听她连珠炮似的指责,倒也没说半个不字。碧落本想与他好好理论一番,没想到这一腔怒火就像一个拳头打到软棉花上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碧落也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朱棣,等着他回应。
朱棣却不再理会她,只往我看了看,半晌才道,“你们若是总是在背后说这些,那就别在一起住了,王府里空房子有的是,冯小姐可以另找一间屋子单住。以免说些不痛快的话叫你不舒服。”
碧落身子软了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好像在确定这些话是不是从朱棣口中说出来的一般。我也心灰意冷,良久才道,“碧落年纪小,有时候会口出狂言,我会好好教导她,她刚刚来北平,在王府里人生地不熟,叫她另住一间屋子,只怕拘了她的天性,回头被李公子知道不好听。左不过她是客,也呆不了几天,什么时候送走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朱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朱棣走后,碧落终于开始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碧落虽是穷苦出身,但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揶揄,即便是王爷又如何,姐姐,这王府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找李公子,叫他把我领出去。”
“碧落,你走了,我可怎么往下熬?”我也心酸,看着碧落不舍道。
冯碧落看我一眼,叹口气道,“我本以为姐姐找到良人,一直未姐姐高兴,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妈妈教的果然不错,男子心最善变,喜新厌旧是一点,护尊欺贫又是一点,王妃出身尊贵,姐姐是拼不过她的。要不姐姐想个法子,和我一起逃出去吧,与其在这里受窝囊气,倒不如出去潇洒自在,你跟我一起去花满楼,我叫妈妈收你做女儿。”
我忍不住笑道,“好妹妹,你是如花的年纪,又有李公子捧着,你在花满楼当然好过。我若是去了,且不说王爷会不会去找我算账,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老姑娘一个,除了会弹个琴,又没甚才艺,去了花满楼,也是坐吃等死。”
冯碧落一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本来已经习惯每天这个时辰便起床梳洗赶到徐云华的屋子里,昨儿得了朱棣的命令倒是不用去了。奇的是,那日日给徐云华请平安脉的太医却来到我这里,说是奉命给我请平安脉。
我想着大约是徐云华又拿我做人,便伸出手递给太医。没想到太医却笑着摇摇头,“听闻赫连小姐昨日在王妃屋内摔了一跤,老身来给小姐看看头。”说着,他便伸手到我后脑勺隔着头发摸了起来,果然,他一摸我觉得隐隐疼痛起来。这一跤我本来已经快要抛到脑后,被这太医一提醒,忽的想起昨日摔跤摔得有些蹊跷,我本是习武之人,下盘稳重,根本不会这么不小心摔倒,昨日摔到之前好像有人在脚后绊了我一下。
我正出身,太医已经笑眯眯说道,“还好,并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淤血,给你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吃个两剂就好了。不过这几天要忌吃发物。”
“太医,可否多嘴问一句,是谁请太医来的?”我问道。
太医一捋胡子,神秘笑道,“这个,不可说。老身答应了人家,便不能食言,还请赫连小姐见谅啊。”
我笑笑点头,“唔,我知道,怪我多嘴了。”宝儿十分周到的从里间拿了两锭碎银子递到太医手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多谢太医为我们小姐跑这一趟。”
我赏识的看了宝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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