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低头,咬上他的虎口,同时,木碗被她头撞翻,打倒在地,
药水顺着额头流下。
他拂袖一甩,她摔倒地在,好生狼狈。
他怒极,二话不说,又抓起另一木碗,原来,他早料到她会反抗,便准备了两份。
然而,待他转身之际,便见她手持鱼肠剑,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端着木碗的手,微微颤抖。
他狠了心,上前两步,她便退一步,且,脖子上鲜血长流。
他再行一步,那剑便更深一寸。
她的脸色苍白,目光透着倔强。“你若伤我孩子,我必不会苟活。”
孙周踉跄一步,目光悲恸,又止不住的一阵咳嗽。
辛夷心口一紧,己疮痍不堪。
“你便如此在意他?“他突然把木碗一扔,药水四溅。
“那寡人在你面前算什么?“声音骤沉。
“你有妻,有妾。”辛夷不想看到他的神色,心绞着痛,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哈哈……“孙周大笑,笑声却是无比凄凉,绝望,”然,我有妻,有妾,却还为你……辛夷,你当真不配。“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如万把尖刀。
“好,你要留下孽种,寡人便等着,等着那人。“
“寡人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对你情深意重?使你不顾一切背叛寡人……“
“你且记住,从今以后,寡人与你恩断情绝,便如这碗。”说着从腰上取下长剑,用力一挥,那只木碗便一分为二,只见他红着双眼,狠狠的说着,“你最好自求多福,寡人今日饶你,并非寡人心软,对你存有情意,寡人要留着你,留着他,你且等着,等寡人擒到你那奸夫,寡人要你亲眼见着,那奸夫与这孽种死在你的面前。“
说完,孙周便不再看他,拂袖而去,他的步伐狼狈而匆忙,如逃一般。
辛夷早己虚脱般的倒在地上,目光愣愣的瞧着那只破碗,仿佛心也被划成两办。
难受,这种滋味比死还难受。
她本该死去,她早该死去,当她无法举剑对他,便知她己不配活在世上,可是,她必须苟活下去,她要生下无辜的孩子,他要为珲弟留下生机。
如此死了,在九泉之下,望能有面目,再见父母。
只是,还有数月。
她抚着腹部,只望,他快快长大,因为,她怕,她真的熬不下去了。
随着孙周的离开,禁军也撤走了,她一下恢复了自由,可只有她自己明白,那句自求多福的意思。
一个怀了孕,又不受宠的女子,在宫中的艰难。
她凄惨的笑,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是吗?可是,她即不能杀他,又怎能还接受他的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现过,与他恩爱如常?
当然不可能。
在得知,他便是凶手,她知,她与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在一起,隔在两人之间的家仇,他们永远都跨不过去。
如此,正好,就让这份爱,永远埋藏,至泯灭。
解禁的第一天,舜华殿甚为热闹,一泼泼的人来看她,或者说,看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是美人,本来位份高,如今更可以“母凭子贵”,便让樱打发了众人,但唯独一人,她必须见,那便是君夫人。
她要在晋宫生活数月,若想安全,必得讨君夫人庇护。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讨好一人,第一次见面,她便格守礼节,不卑不亢,君夫人甚是欢喜。
再观君夫人,当真是一国之后的典范,高雅大度,又不失美丽,辛夷无法想像,面前的女子,竟是与公女同般大小的孩子。
君夫人就像为宫廷而生,她淡定,眉宇之间,没有少女该有的活力,而是淡淡的威严,言行举止,有板有眼,辛夷听闻,她曾主动把姬妾送到孙周寝殿,不嫉不妒,这般性子,比任何人都合适,居于这样的高位。
辛夷突然想到,孙周曾说,要将她扶为晋宫之主,便是没有家仇之事,她自知,不能做到如君夫人这般应付自如。
她本就是小心眼之人,如何见得了,那许多的莺莺燕燕,当真与孙周没有缘份,注定是不能在一起。
辛夷觉得自己想远了,又不免自嘲一笑,如今说什么,都是枉然。
两人说了一些家常,君夫人又问了她的身子,但见辛夷眉头微皱,“怎么了?难道身子不舒服?”
辛夷便起身跪在她的面前。
君夫人忙让小奴扶起她,辛夷仍跪地不起。
“妾有一事相求君夫人。“
“哦?你有何事,何不起来说话。”君夫人诧异。
辛夷摇了摇头,“想必夫人也知妾的身份,妾只是邑宰之女,家族不堪,妾得君上垂怜,封美人之位,然,妾知身份不配,便是后宫众姬不服,妾在宫中行走艰难,才提出行宫之行,谁知,行宫大火,妾又身孕在身,只得再回晋宫,妾生性胆小,不愿与人交恶,但这后宫……”顿了顿,抬头看着君夫人紧抿双唇,又道,“妾从未想过与众姬争宠,妾只想平安生下孩子,为君上延绵子嗣,因此,妾希望能移居夫人宫中,暂居数月,待孩子平安落地。”
辛夷言毕,众人皆讶。
樱不知主子所想,荇更是眨眨眼,暗忖,这位辛美人倒是心直口快,直言不讳指出之后宫争宠之事,怕人害了她的孩子?
一时,殿中安静异常。
辛夷又道,“夫人且放心,妾只安心养胎,不会为夫人添堵,更不会为夫人带来麻烦。”
她的语气带着哀求,让人为之心动。
君夫人摇了摇头,她在宫廷长大,又怎能不知后宫之事,但她也不赞同辛夷之言。
“辛美人快起,后宫并非如美人想的那般,美人之位乃君上所封,谁人敢不服?众姬和睦相处者甚多,只要心存善念,天神祖先,自会佑之。”
“但,见你如此忌惮,想必遇有难事。“
辛夷点点头,便把自己曾下狱之事,简而言之,听得君夫人主仆连连抽气。
荇说道,“怨不得,那郑姬,被君上终生囚禁。“
君夫人瞪她一眼,荇知失礼,垂眸不语。
辛夷抚上肚子,“妾诚恐,至今仍心有余悸,然,这些妇人之事,妾怎能告之君上,君上以国事操劳,妾不能相助,自也不能引君上烦心,妾只有来求夫人,望夫人恩准。“言毕,又深深一礼。
君夫人看着她的肚子,却也叹了口气。
“我虽然同情美人,然,此事,不合规矩,不过……“君夫人想了想,”如今你怀有身孕,又是君上第一个孩子,应当看重,若真有闪失,岂不是我之过。如此这般,我有一老仆,从杞国带来,一直在身边照我的起居,如今,我便把老仆遣于你的殿中,让她照顾你,你便可安心了。“
辛夷听言,顿时感动不己,“谢夫人。“
辛夷自是知道不能搬于长乐宫,然,有君夫人亲遣的老仆照顾,也向后宫众姬言明,君夫人是如此看重这个孩子,那么,她们便是有心找事,也会掂量几分。
没有孙周,她为自己找到另一块“护身符“,只是这其中的苦楚,她只得暗自吞下。
辛夷领着君夫人所遣的老仆亚,离开了长乐宫,虽然君夫人许她,不必日日来请安,但她知,君夫人重礼,便是有身孕,也不能骄了去,因此,打定注意,便是刮风下雨,也不能断了礼节。
她转身看了看老仆,便是对此奴,也得尽力讨好,虽是仆,在辛夷面前却是“主“。
如此想着,便停下脚步,与老仆并行。
老仆受宠若惊,躬着身子,不愿同行,辛夷道,“我得君夫人垂怜,蒙得照顾,如今,你便是我的亲人。”
老仆亚吓得不轻,然,她是君夫人奶母,自有一股优越之感,如今得一美人相捧,自是受用,态度也格外亲切起来。
“美人折煞老奴,老奴必尽心尽力,照顾美人。”
辛夷颌首,从怀里拿出一块上等玉块,交到老仆手里,老仆不敢接,辛夷压着她的手,“即是亲人,虽由你照顾我,但,你是我的长辈,我该敬你才是。”
老仆这才笑颜接过。
然而,正在这时,远处有人走来,为首的女子,打扮花枝招展,堪比这满院春色。
那人正是鲁姬。
她也瞧见了辛夷等人,她不认识,一奴在耳边说了一句,鲁姬先是一愣,复尔上下打量着,目光在辛夷肚子上狠是顿了一会儿。
辛夷肚子不大,又着宽松的衣衫,不知情者,便看不出来她是有孕之人。
鲁姬原本以为这位美人是不受宠的,谁知,怀了身孕,回宫那些日,君上对她甚是关心,还让禁军守着舜华殿,以防外人扰了她。
鲁姬心里自是不平衡,为此,没少在君夫人面前抱怨,说辛美人没有礼数,回宫也不知前来请安。
此番未料却遇上,再观辛美人,容貌平常,怎的就能怀了君上的孩子?倒是越想越生气。
她早己打听到,辛美人母家原只是一家臣,还是逆臣的家臣,便是位份高,又如何,她自不会放在眼里。
于是,鲁姬便扭着腰身,洋洋的来到辛夷面前,敷衍的行了一礼,“妾见过辛美人。”
辛夷还礼,“我离宫数日,不知宫中新人,这位是……“
“这是鲁姬,鲁国正卿季氏族女。“鲁姬身边的小奴上前说道,故意声音高扬,高傲又带着挑衅。
樱的脸色变了变,辛夷无异,淡笑。
鲁姬却是立即转过身去,“啪“的一下,打了小奴一个耳光,小奴含泪,喏喏退后,只听鲁姬厉道,”如此没有规矩,主子面前也敢大呼小叫?不知情者,还以为是那家小户,得了主子一时喜爱,便无法无天了。“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鲁姬冷哼一声,又朝辛夷看来,“美人无怪,这贱奴,平时也挺懂规矩,今日也不知是何原因,总之,贱奴就是贱奴,便是主子有意提拔,也难登大雅之堂。“
这边说着,樱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这鲁姬,分明是指桑骂槐,可主子还能受得这份气?
然而,还未等樱开口,一旁的老仆亚,却笑道,“老仆见过鲁姬。“
鲁姬一怔,脸色有些青红,“原来,君夫人奶母也在,鲁姬有礼了。“言毕行了一礼。
亚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平时,君夫人总教导老奴,礼数不可废,鲁姬之婢,虽有过失,然,此地也并非训责之处,恐让人看了笑话,鲁姬可觉得老妇说得对否?“
鲁姬十分尴尬,“自是,鲁姬受教,鲁姬是怕这奴婢冲撞了美人,一时忍不住,才……”
亚笑道,“美人位份高,这些奴婢自该受罚,以后,鲁姬还要多多管教下属。”亚实在指责鲁姬,顿了顿亚又说,“如今辛美人受孕,这身子自是金贵,老奴也受君夫人之令,前往舜华殿照顾美人起居。“言毕,看着辛夷,”美人,让老奴扶你回殿休息,美人身子要紧,不应多站。”
“有劳了。”
辛夷颌首,又朝鲁姬淡淡一笑,由亚扶着离去。
鲁姬吃了一惊,赶紧退至路旁,瞧着一行人的背影,又是一恨,这君夫人是做何想?还把自己的奶母派去照顾怀了她夫君骨肉的女子?
但,并非人人都有她这般大度。
鲁姬重重一哼,长袖一甩,便气冲冲的离开,却不知,不远处,有一道白影己侯了多时。
那人正是师玉,自是把刚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只见他眉头紧皱,看着辛夷离开的方向,双手紧紧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