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这般听话过,吃药,进食,便是痛得难受,一口口吐出来,她也不叫苦一声,心中本是波澜涛天的情绪,在面上,她却是平静。
刑午走上前,把她搂在怀里,她没有挣扎。
“若你心里难过,想哭就哭出来,然,以后,我不许你再为孙周流一滴泪。”
他狠狠的说道,辛夷面无表情,最后只是淡淡一句,“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
刑午为之一怔,抬起她的下颌,她垂着双眸,不耐烦的偏过头去,“我累了,你出去。”
口气不善。
刑午放开她,有些狐疑的看她一眼,辛夷起身,便倒在榻上,背对着,把被子扯过了头顶。
片刻,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两日后,我们便离开回城。”
她没有回应,一声不响。
刑午离开屋子,轻轻关上门,门外的昊,正拿出铜锁,被刑午制止。
“主子?”
刑午转身,透过门缝隙,看着她的背影,“不用了,她若要出来,随她。”
言毕,离开,留下昊不解的神色。
刑午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几侧,抿嘴沉思,片刻,陈公与郤珲推门而入,郤珲把一个包袱,放在案上,“东西都己准备好了。”
陈公倒有几分好奇,打开一一查看,刑午也瞟了一眼,“当初师傅不愿将此法,教于我,想不到你却得他真传。”其语气透着质疑,目光带着探究。
对他的神色,郤珲毫不在意,也不作解答,收起包袱,只听刑午又问道,“不知师傅身体如何?”
郤珲没有看他,“两年前,我己离开师尊,如今也不知他的消息。”
刑午若有若无的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陈公问道,“就这些东西,能让人改头换面?”
郤珲道,“两日后,你便知。”说着又从怀里拿出几份度牒,交到刑午手上,“回城家家户户收查,每一人都发有度牒,凭此才能出城,便是往来客商,在进城时,也会登记人数,及长像,待他们出城时,一一查核,若有异,便整个商队会收押起来。”
陈公听了,微惊,他看了看刑午,“这孙周,倒是狠了心,要查出我等。”
刑午不语,反复看着手中的竹牌。
郤珲又道,“明日,你们先出地窖,进入这户人家,次日出城,我会把你们扮着他们的模样,护卫便扮着小厮。”
“那原先主人?”陈公道。
“两日之后便是他们的死期。”
郤珲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刑午不由得看着他,这个算得上“心狠手辣”的郤珲当真是以前的那人?
不过,如此甚好。
他笑了笑,把度牌收入怀中,“你不和我们一起出城?”
郤珲己经起身,“不用了。”他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以后你我之间,就通过宦者令来联系。”顿了顿,“我去看看阿姐。”
刑午颌首,但见他离去。
陈公捊了捊胡须,“郤珲居然连宦者令的身份也知……我总觉得,他的身后还有人,此人身份必定不低,会是谁?”
刑午道,“栾书己殁,晋国内部权利之争,也暂时平息,有此人存在,搅一搅一池春水,对楚是好事,何须管此人是谁,此人深藏不露,才是孙周最大的敌人。”
陈公赞同,突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刑午道,“先生可有话说?”
陈公道,“其实,我等何须舍近求远。”顿了顿,“姑娘即己知孙周之事,想必对孙周恨之入骨,若是由姑娘出手,孙周防不设防。”
刑午听言微皱眉头,“你以为她真的下得了手?”
陈公道,“灭族之恨大于天,毕竟,孙周又对她……”
刑午摇了摇头,“先生可有想过,便是她得手,又如何脱身?郤珲因而极力阻止,我也不会同意。”刑午语气坚决,又因陈公提出此事,而心中不快。
陈公暗叹一口气,深知主子的心思,“我只是如此说说,城主不必生气,姑娘也是我见着长大,又怎忍心,让她险入困境之中,然,我见她这几日,甚为安静,城主不觉得奇怪?”
刑午也皱起眉头,“此事放任何人身上,也难以接受,她……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她不提出见孙周便好。”
说着,突然起身。
“城主去何处?”
“我也担心……恐她做出什么傻事来。”说着,便大步出了门。陈公见了,摇摇头,其实他早己对她动情,奈何如今才发现?
夏姬与巫臣,去得早,他是严师也是慈父,刑午内敛,不喜言语,但每次堇儿来刑府,他都会在他面前抱怨她是如何如何令他生厌,有时便是课时,心思走神,一心想着如何捉弄她。
他却不知,她早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她带给他的并非厌恶,而是一番快乐,每次捉弄完毕,他的笑容真诚,那些笑容,皆是因她所赐。
只是后来,他遇上了栾妍,她大家闺秀的气质引吸了她,便不顾一切的“沉伦”下去,他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心真正的喜欢是谁。
那份青梅竹马之情,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
刑午的身影很快消失,他来到辛夷屋外,却没有进去。
此刻郤珲正在。
他站在榻前,“阿姐,两日后,我便回新田,阿姐随刑午去楚……不知何时才能与阿姐相聚。”
辛夷没有反应,似熟睡一般,其实,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枕边早己被泪水打湿。
“我知阿姐心里难受,阿姐心中有恨,就上珲弟为阿姐去讨回这份公道,还有父母之仇。”
言毕,郤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杵在一侧,见着她这般难过,心知是因为孙周,他的心中其实有股怒气,他觉得,她不该为那样的男子伤神,她是郤氏之女,该有自己的立场。
同时,他也深深自责,早该与她相认,接她出宫,可当时的情景,他身不由己。
当然,最可恨的还是孙周,不仅害得他家破人亡,还占有阿姐的身子,把阿姐玩弄于手掌之中,这份仇,便是让他死上十次也不足以解仇。
郤珲咬牙切齿,但见阿姐仍一动不动,伸出手去,然而,停留在半空中,紧紧攥着拳头,转身便走。
“珲弟!”
辛夷转过身子,坐起在榻上。
郤珲停下脚步,身子忍不住的颤抖。
她带着哭腔,几乎是从胸口喊出,“我在楚国等你,一直等你。”
郤珲猛的转身,两三步奔到榻前,紧紧与辛夷拥在一起。
“阿姐……”
两人竟是这般嚎嚎大哭,辛夷更是嘶心肺裂,有太多太多复杂的心情,家仇与情爱,她选择前者,真正心如刀割。
刑午看着这一幕,似放下一颗心,她终于答应归楚,便是她心里还有孙周,他也会想法,让她忘却这一切,于是,刑午暗吐一口气,悄然离开。
相聚数日,又要分离,或许是生死之别,辛夷与郤珲心里都明白,却也不说透,那番大哭以后,辛夷似心情得到发泄,与郤珲在一起,便不再谈论仇恨,说起幼时,那些好玩之事,甚至与嫡姐们一起争吵,打架,也是那般亲切。
只是说着说着,便会双眼通红,辛夷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他便会这般离去,然而,离别终在眼前。
次日,经过郤珲装扮,众人皆己不是原来模样,不过郤珲依旧是那张狰狞的脸,正如他所言,无人认识他。
入夜,他们出了地窖,按着事先探好的路线,悄然的进了那户人家。
辛夷与刑午扮成这家夫妇,陈公是管事者,郭霭是御者,昊是小厮,还有几个护卫则与他们分开而行。
次日,他们便带着新的身份,前往陈国奔丧,原来这家妇人,是陈国人,嫁入回城,夫妻俩开了一个酒肆,数日前得知老父病殁,处理了店中之事,便急急赶去陈国。
郤珲在酒肆听到这个消息,但见这夫妇二人,身形与刑午,辛夷最为合适,便有了这个计策。
按计划,刑午等人先离,然后那些护卫化着四处游浪的剑客,郤珲观察城中情景后,最后离开,然后,几人在城外三十里处碰面。
但,再周密的计划,也不能确保万一,那几位护卫还有一个任务,若是刑午等人,在城门受到盘问,或引起凝点,他们便牺牲自己,引开晋卒,为主子作掩护。
来到这个“家”,辛夷知道这家人己不在了,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陌生的自己,己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思想。
终要以别人的性命,来成全自己,这一项项罪过,她终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她抚摸着铜镜里的容颜,如此这番,在孙周面前,他恐也认不出来,便这般隐姓埋名下去,对她己是奢侈,她没有了这个资格,也没有了未来。
从腰间取出那柄鱼肠剑,当初被刑午夺去,适才又还给了她,以备防身之用,因为谁也不知,明日将会怎样。
这原本要刺入孙周的身子,终究改变不了命运。
她抽出利剑,闪着寒光,如猛兽的利齿,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