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左右,救援队再一次得到了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撤出救援现场的时候,张伟宝笑嘻嘻的凑到蒋平身边,突然伸手一把将虎子的牵引绳抢到了手里。
蒋平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你瓜娃儿……”
这还真不能算是骂人,因为那是他们家乡话的标配口头禅。
进入灾区的这几天以来,蒋平似乎在忙碌的救援工作中有些麻木了。
他没有再找刘小天借电话,因为他不敢。
他害怕再打过去的时候,听到的不是一声声的等待音,而是线路中断的忙音。
就当……家里一切都好吧!
他一直在这样劝慰自己。
在灾难面前,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c省籍战士,在这几天的救援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询问其他地区的受灾情况,只是一味的忙碌救援,借此来平静自己内心的担忧。
因为他们知道,结果,很可能会更加痛苦。
现在,他们只能用忙碌的救援工作来麻痹自己,冲淡那份深深的担忧。
而这些,也是郝震和罗建国此时最为担心的。
罗建国甚至在一天前已经通过卫星电话向上级请示过,想要在救援任务结束之后就地给那几名c省籍的战士放假,让他们回家去看看。
可是他的这个申请,却被上级领导当场拒绝,而且是义正言辞的拒绝。
领导的原话是:
你这是救援把脑袋救坏了?里面装的是农家肥?灾区什么情况你是没看到还是眼瞎?现在让c省籍的战士回家,你敢保证他们的安全吗?
最后临挂断电话之前,领导送给了罗建国一个两个字的“中肯”评价:
白吃!
从某种角度来说,上级领导的考虑的确是对的。
他们此时所在的这座县城还并不是地震最严重的位置,而这里受灾群众的生还率,却还不到百分之五十!
况且,目前整个灾区的交通都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让战士们怎么回家?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家,百分之八十以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样的打击对于二十几岁的战士来说,有几个人能承受的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其实这些罗建国都知道,也不是没想过。
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只是想让那些战士们多一分与家人见上一面的机会。
哪怕……是送别!
这其中,蒋平的老家,就在w市,地震发生的中心位置!
几天来,有关震区的最新情况罗建国都没有对战士们说过,一是没有时间,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又要如何安慰那些战士。
作为一名教导员,他在这一刻居然发现,自己不会做思想工作了!
但是,有些事情,是隐瞒不住的。
就像是,纸,终究包不住火。
被张伟宝抢走虎子的牵引绳之后,情绪低落的蒋平并没有与他争抢。
虎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主动凑过来抬起两条前腿搭在他的身上,撒娇般的拱了几下。
蒋平勉强笑了笑,拍了拍虎子的脑袋,扭头对张伟宝说:
“你个瓜娃子都不如虎子,老子莫得心情跟你啰嗦,赶紧带虎子去清理鼻腔,然后给它喂些清水和犬粮,老子先去睡一哈!”
张伟宝自然知道蒋平为何情绪低落,他这样做,很大程度上也就是为了用扯皮打闹的方式冲淡他心里的担忧。
只可惜,全是徒劳。
说起来,这件事情也真的不能去责怪谁,毕竟都是关系受灾的同胞。
那支地方救援队当中有人带了一部能接收卫星信号的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接上了信号。
救援队来到休息区的时候,那部收音机正在播放灾区新闻:
“抗震救灾指挥部新闻中心召开w市特大地震灾害第五次新闻发布会,通报最新的灾情。”
正准备找地方休息的战士们听到这儿,全都不约而同的围过去,伸着耳朵仔细听着收音机里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
“截止到十六点整,c省共发生余震五千二百一十次,整体上呈现出有起伏的衰减趋势,到目前,地震造成遇难两万八千三百余人,受伤十八万八千一百余人,被埋一万零六百余人。”
听到这儿,战士们互相看了看,脸色都很难看。
但是,那绝不是因为长时间缺乏睡眠造成的,而是因为这个恐怖的伤亡数字。
那些不幸遇难的、受伤的,可都是他们当初穿上这身军装、戴上领章帽徽的那一刻,宣誓要保护的百姓!
可是现在呢?他们一共救出了多少人?
有的,甚至就连遗体,他们都无法将其从废墟中带出来……
而随着女播音员的播报,那一串串的数字,更是让他们感到深深的无力和自责。
“其中,d市遇难一万零二百九十余人,市遇难九千六百四十余人,c市遇难四千一百三十余人,a州遇难两千一百四十余人……”
说着说着,女播音员的声音开始哽咽。
虽然看不到画面,但是这一刻,战士们仿佛都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
那是为了千千万万受灾的同胞而啜泣,为大自然无情的灾难而悲伤……
“g市遇难两千零六十余人,已经从废墟中抢救出三万三千四百三十四人……”
女播音员的声音戛然而止,战士们抬头看去,是跟上来的郝震关闭了收音机。
那名地方救援队的队员,也就是收音机的主人顿时有些不满的走过来,站在郝震面前语气不善的质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关了我的收音机?”
郝震面色阴沉的看了那人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
“为什么?那好,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说着,他伸手朝战士们一指:
“你知道他们当中有多少人老家就在c省吗?你知道,他们听到这些数字会想到什么吗?你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他们的家人吗?
而现在,他们却要带着对家人的愧疚和担心在这儿继续救援!这些,你可曾想过?你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他这一番话之后,那些c省籍的战士纷纷低下头,眼中有泪光闪烁。
的确,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儿,或者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可是,他们却不能去找,甚至得不到一点儿有关家里的消息……
那人看了看郝震,又看了看那些战士们,突然弯腰朝战士们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抱起收音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
这是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