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生漫漫,如何打发时间而且有意义的度过这一生,一直是我们魔们的不懈追求。除了打架和修炼,千里又为魔界众生提供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休闲娱乐活动。他将人间界的生活模式引入魔界,吃、喝、赌一应俱全,魔们没事时,还可以种种地,偷偷菜,美其名曰:修心。如果你会问为什么没有嫖,那你的思想真是太邪恶了,比魔还邪恶。
我这次去人间界要办的与性命攸关的大事,便是去为魔界最大的酒楼云香楼找一名厨子。当年,我和千里参观人间界的时候,曾在一座名为云香楼的酒楼待过一段时间。它家的饭菜味道鲜美无比,令人一吃难忘。所以,我们回到魔界后,也依照它的原型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云香楼,只是,我和千里忘了,一座酒楼的饭菜味道如何,和它的规模、名字以及内部摆设是毫无关系的。
你见过用泥土炒豆芽,用鱼鳞烧蘑菇吗?听过红烧树枝,清蒸狮子毛吗?不好意思,这些全是魔界云香楼的招牌菜。
我低调地进入人间,依照记忆向云香楼的方向走去。人间一如既往的热闹,我给自己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边吃边看。冰糖葫芦吃完了,我还是没有走到云香楼。以前跟千里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冰糖葫芦吃完了,云香楼也就到了。我不解地摸摸自己的头发,四处望望,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和一名玄衣男子。
乌黑的发,乌黑的眉,乌黑的眼睛。原谅我的用词匮乏,我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他好看的容颜,在看到他的瞬间,我像是着了迷般只想摸一摸他的发,他的眉和他的眼睛。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玄衣男子的身上,全然不在意自己走回到了原地。玄衣男子站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面前,修长的手指从宽广的袖子里伸出来,在阳光下泛着白皙的淡光。他递给小贩几个铜板,买了两串冰糖葫芦,然后拿在手里,顺着街道慢慢走着,神情冷淡,对周围投递在他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无意识地,我跟在玄衣男子的身后走了好几条街道。似乎,他也是无目的的,只是单纯地散步般,拿在手里的冰糖葫芦也没有吃。高大削瘦的背影透露出无限落寞的气息,让我的心情不禁也低落下来。
玄衣男子最终在一个街角站定,眼神望着一个方向,愣愣地站了很久。他似乎感觉到背后有人,转身向背后看了一眼。自然他谁也没有看到,在他准备转身的刹那,我飞速躲在了一个摊位后面。躲起来后,我才想起,我为什么要躲呢?又没做亏心事。
我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又将衣服拉平,含羞带怯地走了出来,又含羞带怯地抬起头。街角处空无一人。
“请问,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他的声音真好听,我回眸一笑,面前站着一身白衣打扮的年轻书生。笑了一半的脸僵住,晶亮的眼睛黯淡下来,我语气不善地问,“你能帮助我什么?”
他似乎被我吓到了,“仙女,需要小生帮你写情书……啊,写家书吗?”
“你才仙女,我是魔女。”我继续语气不善,千里说过,无缘无故找自己搭讪的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不用对他们客气。
“在下……小生见姑娘躲在小生的书摊后,才以为……”书生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慌忙解释了半天什么理由也没有说出来。
“书摊?”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躲避的地方正是他的书摊,卖字画兼写家书。原来他不是在跟我搭讪啊,我半是失落,半是羞愧。“那你帮我写封家书吧。”
他保持着涨红的脸铺好纸,准备好笔墨,“姑娘要写给谁?内容是什么?”
我沉吟一会,说:“嗯,写给一个叫千里的大魔头,告诉他,话不能乱说,说多了,小心烂了舌头。”
书生半天没有落笔,笔尖的墨汁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墨印。用法术变出一锭银子,扔在他的书摊上,我转身就走。
不能和他太计较,找玄衣男子方是正道。沿着玄衣男子走过的街道又转了几圈,丝毫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失望地站在他最后站着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向他望着的那个方向望去,然后,我看见了云香楼。
我想起自己来人间界的初衷,便走进云香楼,向店小二打听,“云予尚掌柜的在吗?”
店小二一脸的惊奇,“云予尚掌柜的早已作古多年,现在的掌柜云待月正在二楼,姑娘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问他。”
上次来好像是在五万年前,云予尚确实该作古多年。这个店小二真是记忆非凡,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要找云予尚掌柜的?要不是被问多了,我才不记得谁是云予尚……”
我走上楼梯时,听见店小二如此嘀咕。
二楼上一白衣男子正在整理着一堆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籍,我走过去,发现是族谱。“你就是云待月掌柜?”
他抬头看我一眼,“是在下,不知姑娘有何事?”
“我是来度你成魔的。”
他嗤笑,表情欠揍地和千里有的一拼,“在下只听过度人成佛,或是度人成仙,还没听过谁要度人成魔的。姑娘莫不是记错了?”
没听过说明你没见识,我暗自腹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不能看不起魔。”
他不说话,低头兀自整理族谱。
“成魔可以长生不死,百病不袭,这不是你们凡人追求的吗?”
他依旧不说话,嘴角隐隐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你若去了魔界,可以将你们云香楼发扬光大,这样云香楼就不仅扬名人间,还可以扬名魔界。”
他似笑非笑,我火了,“你会做鱼鳞烧蘑菇吗?会做红烧狮子头吗?会做……”
“姑娘是魔界中人?”他打断我的话,我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口,噎得我喘不上气来,我一边无声地指着他,一边使劲地拍着胸口。
“姑娘你没事吧?你就算是魔界的人,也不用。我确信这个云待月认错了人,他口中的“小七”不是别人,正是我手腕上珊瑚珠串的主人——羽衣。
我和羽衣的关系好,不仅是因为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情分,更是因为我和她曾经都有过一个无法为外人道的名字。我的七柠,她的小七。现在大家唤我“小七”,完全是因为我的上面还有六个姐姐,这样唤我,合情合理。但是,羽衣不一样,她是父母的长女,何来“七”这个数?
这又牵扯到一段灵狐一族的早恋事件。灵狐一族,并不是天生九尾,而是随着修炼功力的提升,尾巴才一条一条的长出来。普通灵狐的婚嫁并不会因为尾巴数量的多少受影响,情投意合即可。但作为族长,却必须长出十条尾巴方能成婚,且对方也必须是十条尾巴。很不幸地,羽衣的父亲正是灵狐一族现任族长。
据说,当年羽衣的父母一见钟情,羽衣的母亲长得极美,导致羽衣的父亲打破族规迫不及待地娶其过门,更导致在她只有七条尾巴的时候生下了灵狐族的长公主——羽衣。生下羽衣后,两狐生怕羽衣一生只能长到七条尾巴,便依着人间的偏方,唤她“小七”,希望将霉运散去。
羽衣在能够全面理解这个名字的年纪,以绝食和不修炼为威胁,才让她的父母改了口,并重新起了羽衣这个正常的名字。
至于云待月口中的那个男孩子,我用脚趾头猜也知道他就是羽衣的弟弟羽慕。老天对我和羽衣是公平的,它给了我一个不靠谱的哥哥,同时也给了羽衣一个不靠谱的弟弟。
我一开始震惊,正是云待月口中的一句“小七”,若是羽衣对他介绍说“我是小七”,那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得多不正当。
我摸着手腕上的珊瑚珠串,瞟着云待月,琢磨着装扮成羽衣,将他骗回魔界的可能性。“你一直都记得……我?”
“嗯。”他矜持地点头,耳朵上渲染的红晕显示出他在故作镇定。
我微皱起眉,斟酌着言辞。云香楼外,一抹玄衣的熟悉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是他,他转过身来,怀里多了一个狭长的古朴木盒,紧抿着唇,冷而黑的眼眸,深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抬头,望见我对他笑,眼中的平静被打破,仿佛遇见狂风的海水般波澜起伏。一个转眼,他站在了云香楼的二楼上,深深地看着我。
云待月背对着他站在我对面,“我以为这辈子都看不见你了,谁知你还是出现了。你是魔界的人?不对啊,你以前说过你是灵狐一族的,难道灵狐一族属于魔界?”
“嗯,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云待月,我联想到店小二的话,问云待月:“今天是不是有一位玄衣男子来找过你?”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他。很明显,玄衣男子不是人间的人,而我又没有见过他,因此排除了他是魔界中的人。最近天界那边人间的美味颇为走俏,再联想到他方才长时间的凝视云香楼,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也是来云香楼找厨子的。
我为难起来,我感觉到自己对他的喜欢,我若是不喜欢他,怎么会跟着他走了几条街?但又不想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厨子。喜欢的人和美味,真是两难的选择。这个问题太费脑子,适合吃饱饭的时候思考,要吃饱饭就不能缺少了好的厨子。鉴于此,我有了选择的答案。
我抓住云待月的手臂,不舍地望着玄衣男子。他嘴巴微张,正待要说些什么时,我和云待月消失在了原地。离去前,我似乎听见他在唤“柠儿”。
在回魔界的路上,我后悔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肤浅到为了吃而抛弃自己喜欢的人。我拎着云待月,一路飞奔回了魔界,将他一把扔在魔界的云香楼里,又一路飞奔地潜回人间界。
很幸运地,我一下子找到了云香楼,上上下下找了几遍,连玄衣男子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找到。看他的神情明明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怎么会不多等我一会呢?难道是我错觉了?我泄气极了,认为他必定是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厨子而伤心了。
我不愿意离开,就在云香楼住了下来。心存侥幸地想,或许某天玄衣男子会再来看看我在不在呢。
一个月很快过去,我和秋高约定的日子来临,我不得不离开人间界。在走的这一天,我知道了一个让我吐血的事实,我待的云香楼并不是我遇见玄衣男子的云香楼,它只是那个云香楼的一个分店而已。
照着店小二的指点,我千里飞奔向另一个云香楼,还没下云头,便看见一抹玄衣身影背对着我从云香楼里出来,如同流星般快捷地奔向远处,消失在重叠的云层里。
我流着泪,使劲拍打着脚下的云,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