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方翎突然有种想要撒腿就跑的冲动,这倒不是他胆量不济,而是他面前这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实在是个绝世的狠人。81ww┡w.
历史上能下手屠城灭国的帝皇不可胜数,但能把自己的至亲逼死十多位的可也并不是很多,同时在武则天执政期间李唐宗室近支几乎被斩尽杀绝,除自己的亲生儿子李显、李旦以外,唐高祖、太宗、高宗的子孙被全部诛杀,十四年间的五十八个宰相,被杀被贬各有二十一人。
而站在这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面前,方翎觉得自己面对的仿佛是一头盘踞着的洪荒巨兽,只要一个念头便能要了他的性命,而尽管她目前没有对自己表露出任何恶意,但自我保护的本能还是想要驱使自己离她越远越好。
但方翎脚步只是微微一顿后还是继续迈步走进了大殿,这方世界除了这含元殿外尽是一片白雾自己又能跑去哪里,如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大家好歹还是来自一个世界的乡党,至少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弄死了。
走到那丹樨之下,方翎拱了拱手有些忐忑地说道:“草民方翎拜见陛下。”
微微有些气喘地抬手拄着脸,武则天看着方翎淡淡一笑,那笑容温和而慈祥,但看在方翎眼中却让他不由想起了头顶上的那轮耀阳,虽然温暖而和煦,但却只容仰视。
“治下仅有一个草民的陛下倒真的是可怜得很了。”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开口的原因,武则天的声音显得略微有些沙哑。
而望着老太太脸上略微有些自嘲的笑意,方翎也不由赔笑一声,轻声问道:“那不知陛下为何不在此地重现大周盛世?”
这倒不是方翎拍马屁,他可从没有怀疑过武则天的能力和手段,一代天骄说得就是这种人,更何况她还有那枚传国玉玺的辅助。
“有心无力啊。”似乎是被方翎说到了痛处,武则天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抹遗憾的神色:“朕本已追随先帝葬于乾陵,但不知为何醒来时已经到了这方世界,如今仅存一道残魂却还要依靠这传国玉玺才能苟活于世,纵使这方国玺莫名多了许多妙用,但朕以一介残魂之身却又能如何御使?小娃娃,说起来倒是还要谢谢你,否则朕不知还要被它困到何时。”
看着武则天说话时脸上浮现出的浓浓煞气,洛云不由暗自咧了咧嘴,说起来这老太太可比他惨得多,自己虽然因为那个三无mod死得不明不白,但在这个世界重生之后,父母却恩爱和睦相敬如宾,虽然后来母亲撒手人寰,但姨娘王嫱也对他关爱有加,而这位女皇陛下是什么时候被这传国玉玺将魂魄拘来的呢?方翎记得这传国玉玺最后一次现世是在千多年前忽必烈时期的权相伯颜手中,自那之后便彻底杳无音信,明清两朝的各位皇帝从未放弃过对这传国玉玺的寻找但最后都无功而返,而若是自那时起武则天的魂魄便被这玉玺拘来这座含元殿中困居于此上千年,那无论她怎么恨这传国玉玺都不为过了。
有些同情地看了武则天一眼,方翎低声问道:“那不知陛下此后将何去何从?”
说这话时方翎其实是没安什么好心的,在他看来既然老太太能寄身于传国玉玺,若是自此能作为参谋跟随在他身边,那区区莽荒又何足道哉。
而武则天又是何等人物,自然一眼便看穿了方翎的那些小心思,不过没等他开口便摇了摇头,有些萧瑟地低声说道:“我这一世先做帝后再为帝皇,早已遍览人间胜景,后虽篡夺李唐江山但自诩无愧天下,只是唯独辜负了先皇,如今也该去寻他侍奉左右以赎罪愆了。”
闻言方翎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有些惭愧地对龙椅上的武则天抱了抱拳。
见方翎看上去有些感伤,这个瘦小枯干的老妇人微微一笑,脸上骤然露出了一抹昂扬不输男儿的霸气:“这些年王皇后和萧淑妃那两个贱人势必在地下整日纠缠先帝,待朕去时她们若已经投胎便罢,若是没有,朕便再杀她们一次!”
“……”
虽然没有镜子,但方翎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而眼见方翎这幅模样,武则天浅浅一笑,很是慈祥又有些怅惘地轻声说道:“如今你我怕是这世上唯一同根同源的人了,我便以一个同族长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如今这传国玉玺落入你手,将来再怎么不济你也能作为一方势力之主,到时身边的女子自然不会少,但是切记切记,无论你们怎样情深似海,都永远不要让她干政,否则不论是你还是她将来都是会后悔的。”
方翎长揖到地,谢过了武则天的这番忠告,这种话纵观历史也只有她才有这么说的资格了。
双臂撑着龙椅的扶手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武则天抱起那方传国玉玺步履蹒跚地走下了那九级的丹樨玉阶,而方翎则始终保持长揖的姿势没有上去帮忙,他很清楚,这应该是这位老人最后的坚持了。
轻轻将那玉玺递到方翎手中,武则天低声道:“宗庙神器血以为继,如今朕之国祚传于你手,当切兢业之怀,务必使我中华威名不坠。”
“草民义不容辞。”
接过那传国玉玺,还没等方翎看看清楚,那玉玺便化为一道紫气融入方翎体内。
见方翎一脸惊讶,脱去桎梏般如释重负的武则天浅笑道:“神物有灵,只要潜心呼唤便能自如来去两方世界,快些离开这里吧,失去了帝玺这大殿马上便要崩塌了。”
见老人去意已决,方翎再一次长揖到地,转身走向那含元殿大门,而当他离开后,武则天则缓缓坐到了那丹樨的玉阶上手拄双腮,目光悠远而满含追忆,与此同时她眼角眉梢间笼罩的沉沉暮气也在急褪去。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这当年武则天在感业寺出家为尼时写给李治的情诗时隔无数年再一次被她哼唱出来,初时声音还有些艰涩沙哑,但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变得犹如少女般婉转空灵,这文采并不算出众的情诗被老人翻来覆去的哼唱,翻来覆去的哼唱,歌声传遍了整个大殿,却使得这方天地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感。
心情有些沉重地走下了那九十九级汉白玉阶,此刻天空中的耀阳银月已经被涌动的白雾遮蔽,而下方的含元殿在失去了日月明光的照耀后却犹如骤然跨越了千万年的时光一样,先是那璀璨的明黄色琉璃瓦和朱红色的宫墙开始急褪色,紧接着坚实的汉白玉阶梯和宫殿的主体也如同流沙堆砌般迅龟裂、垮塌、风化,最后那已经空无一物的含元殿原址也再度被涌动的白雾覆盖。
而此刻,整个空间中浓密的白雾都犹如沸腾般往来流转不休,不知过了多久,一块大约方圆里许的白雾缓缓散开,露出了雾气中的一座被大约三米高夯土城墙围着的小城。
小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一座能容纳一架马车通行的城门,而在方翎此刻面对的城门门洞上,一块黑黢黢的杂木匾额上写着两个苍劲雄浑的大字“长安”。